“本科学历?”庄父追问。
    “是。”
    庄父若有所思地点评:“做技术研发,本科学历恐怕有点吃力啊。”
    陈瑜清并非是不胜酒力之人,但可能是酒喝得急了,也可能是因为空腹,胃里突然一阵抽搐。陈瑜清没说话,他似乎感觉到庄父对他是有一些不太满意的。
    是,比起向征希望的小雏菊,他生活在不见阳光的地方,唯有深藏在心底的爱,但那能有什么用?
    他因而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些杂乱的声音,那些声音像锯齿锯过木头,一遍一遍在他脑中来回拉扯。那些声音与今天的事并不相关,但那些声音同样对他不满意。
    耳边是庄父继续追问他。
    “你还有继续深造的打算吗?”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陈瑜清的脑子里很乱,很乱。
    而那些刺耳尖锐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姓陈的夫妻把儿子寄养在我们家,一年才给我们这点儿钱。”
    “谁知道是儿子还是孙子?”
    “是,姓陈的不有个女儿吗?会不会这儿子是……”
    一些荒诞无稽的揣测,一些人性肮脏的诬陷。
    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窒息……
    ……
    陈瑜清的脑子里划拉出生命监测仪上一条平直的线,他起身推开座椅,用最后的清醒意识:“抱歉,失陪一下。”
    他的眼神凌乱而失去了焦点,看上去高傲而冷漠,这与庄严脑中的另一个形象重叠。
    庄严站起身,指着他离开的方向说:“我想起来他是谁了,斐斐和他谈恋爱我不同意。”
    他的声音不高,不足以被走进卫生间的陈瑜清听见,他仍保持着他长辈的体面。
    但庄斐不在他的体面范围内。
    庄斐对他这一晚上的查户口行为非常反感,这会儿脾气也上来了:“本来我就说没稳定没稳定,我们只是谈个恋爱,又不是要结婚,爸爸,您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
    说完,她筷子一拍,就追过去找陈瑜清了。
    但……她没有控制住她的脾气,她的话全数落入陈瑜清的耳中。
    陈瑜清在卫生间里吐空了胃,弓身在水流下一遍一遍地漱口,一遍一遍地洗手,胃里仍是火辣辣地疼。
    庄斐心疼却无能为力,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力道又急又重。
    也许是这重重的力道唤醒了他的神智,好一会儿,灯光重新变得真实,他清醒了过来。
    他恢复了平常语气里的懒倦:“庄斐,你要拍死我吗?”
    庄斐收住手:“对不起,对不起。”
    她这道歉却似乎又让陈瑜清内疚起来,他似乎有些挫败,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对不起,庄斐,我好像搞砸了。”
    他说他搞砸了的时候,庄斐心里疼得厉害,他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那些很难的技术难点面前,他没有说过他搞砸了这样的话,却被她父亲的寻根究底刁难住。
    她拉着他坐下,抱着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胸部,她一遍一遍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没事没事,小鱼干,你只是喝多了而已。”
    很久,他伏在她的胸口,低低地“嗯”一声。
    卫生间里有水流入管道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这些断断续续的拼凑起来的声音中,陈瑜清问:“庄斐,你没想过要跟我结婚吗?”
    问完之后,陈瑜清自嘲地勾唇,这是个白痴问题。
    庄斐为什么会跟他谈恋爱,他都心知肚明。是因为喜欢他吗?两个人真正交集多起来,不过是在她和宦晖分手之后,她对他恐怕没那么喜欢。
    庄斐只是很后悔,刚才没能控制住情绪,声音大了些,急了些,才又一次伤害到他。
    但要说真话吗?
    她确实没想过要和他结婚。她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挺开心的,符合她现阶段享受当下的恋爱观。
    一段七年的感情都没能走进婚姻,这一段未满月的恋爱谈及结婚,未免也太理想化了点。
    “我知道你没想过。”陈瑜清抬眼看着她,他认真地喊她: “可是,庄斐。”
    “嗯?”
    他无声地笑笑:“没什么,你想怎么样都行。”
    他不是爱笑的人,他在她面前少有的几次笑容都很好看,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而这一次,他的笑容是很勉强的,很苍白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幕如在心上用力地剜了一刀,有什么样的感情不受控制地注入骨血里。
    庄斐今晚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餐厅里,庄父也有些郁闷:“不能喝就不喝嘛,我又不会逼着他喝。”
    他又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同老婆说的,“学历家世都比较普通,当然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我怎么觉得好像不怎么上进啊?”
    “家境普通什么?”一晚上,乔艳之都保持着得体的气质和举止,她很少发脾气,但这会儿也觉得有些忍无可忍,维护起小陈来:“斐斐在印城住的那个小区都是他家里的,算算印城的房价,比你那几家破公司少不了多少资产。”
    她心里是早就把陈瑜清当作女婿的,女儿女婿难得来一趟,他就在饭桌上聊这些,是没东西可聊了吗?
    庄严对老婆的态度是,老婆软时他硬气,一旦老婆硬气起来,他就不敢再硬气了。
    庄严气势弱三分:“我不是选接班人吗?”
    “谁要当你的接班人?小陈他姐夫是著名服装设计师,论名气论社会地位不比你差。”
    庄严:“……我也没嫌贫爱富不是?”
    他就是感觉小鱼好像有点儿没追求。
    “要多上进?像那个宦晖一样吗?成天念叨事业事业,够上进吗?结果呢?结果倒好,事业上刚有点起色,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劈腿了。你要把女儿嫁给那种男人吗?”
    “烧的菜难吃死了。”乔艳之极少见地甩了脸色,碗筷一摔,抬腿走人:“你自己吃吧。”
    庄严跟着喊了两声:“老婆。”
    “老婆。”
    庄严洗完碗,刚钻进卧室,就收到女儿的微信轰炸,她一连甩了十几条链接来。
    庄严没敢点:【是什么?】
    非文:【自己看。】
    庄严冒着被盗刷银行卡的风险,点开了链接。
    紧接着,一条接一条,全都点开一遍。
    这些链接不是别的,全是小鱼同志这些年涉及到的国家专利。
    正是这个不起眼的本科生,他才毕业五年,就已经获得国家专利多达六十五项,其他创新技术百十多条。
    庄严向来惜才,忍不住对小鱼同志敬佩起来。有本事的人,拽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关系,这叫有个性。
    但他似乎还有别的想法:“那是真可惜了,他要是在学业上继续深造下去,那得给国家和社会创造出多少价值啊。”
    庄斐忍不了了,发了微信语音过来:“爸爸,陈瑜清是我男朋友,不是国家和社会的男朋友。”
    乔艳之护完肤,走到床边拎起枕头往庄严脸上一拍,面无表情地请他走:“你出去睡。”
    庄严被赶出房间,抱着枕头去二楼找客房睡。经过小鱼同志住的那间时,他想起小鱼那些专利技术,忍不住对小鱼同志又敬重几分。
    人才是企业的立足之根本。
    他鬼始神差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把枕头放在小鱼的枕头边,外套一脱就往下倒:“没睡吧。”
    身边的床垫陷下去一块。
    陈瑜清:“?”
    庄斐父亲这举动超出了陈瑜清能理解的范畴,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请他不要睡这儿?还是他自己拎着枕头走?
    “我们那会儿创业,条件艰苦啊,哪里还有单间住啊?都是几个人拼一拼凑一凑,一晚上挤到天亮。”他也不觉得没面子:“我被庄斐妈妈赶出来睡了,今天晚上就跟你挤一挤吧。”
    陈瑜清:“……”
    庄严也不管陈瑜清睡没睡着,躺他身旁把自己当年的艰苦创业史单拎出来讲了一遍,讲得口干舌燥。
    最后还总结了一下。
    “小鱼同志啊,你要是肯再去考个研读个博该多好啊,你有技术,但学历是敲门砖啊。”
    听他自言自语了一晚上的陈瑜清突然出声:“一定要现在就去考吗?”
    “原来你装睡啊。”庄严笑起来:“不用不用,结了婚也能考。”
    “嗯。”
    月亮爬得高高的,小镇上有夜犬在叫。
    庄严睡着了,打起了不轻不重的呼噜声。
    陈瑜清睡不着。
    他坐起来,面无表情地录了段视频发给庄斐。
    庄斐很快回复。
    非文:【?我爸为什么在你房间?】
    陈瑜清:【不知道。】
    很难说,也很费解。
    反正他花一晚上的时间讲了他的创业史,并试图说服他进行学历深造。
    庄斐知道陈瑜清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无法入睡,再加上晚上陈瑜清的模样令她心疼。
    她鬼使神差地提议。
    非文:【那要不,你来我房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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