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农匠里有许多铁匠,对风箱有研究的不止胡乐一个,蓝蔚把他们都扒拉去搞蒸汽机的事情,剩下像孙见斗这样的又安排在另一边许他们自主研究,将自己的成果精进。
    军匠是再后几天到的,燕朝对军队技术保密好像没有太多重视,可明朝后期倭寇得到福船技术掌握制海权反制明海军的故事,可是在历史课外材料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虽然就燕朝现在的时间节点,蓝蔚还不能把近两百年后的事情称作以史为鉴,可是道理是通的嘛。
    将他们按所属卫所分批放入,我要逐批核验,除天工院工士以外,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这个决定,是对的。
    蓝蔚看着无比有潜力的各种军用技术在自己眼前呈现,又想起前两天的弹簧、显微镜种种此类,再次觉得,抛开解放劳动力种种不谈,天工院本身也就已经会是福泽天下的创想了。
    工部自然也有能工巧匠,像毛煜这个水平的,作为单纯的匠人也多,但工部恰恰也只有像毛煜一样的木匠、石匠、泥水匠是为了宫室常备的,京外常调度的则是屯田、修浚。胡乐这一类不拜鲁班拜太上老君的匠人,虽然也在工部名籍里,但大抵一辈子也用不上,更不用提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另外,天工院收的还不止用炉子的这些匠人,供蔡伦的纸匠、奉姜子牙为祖师爷的醋匠、祭祀黄帝的缝纫工,林林总总近百种分工,全都是有本事就收。
    最有趣的就是孙见斗,后来对完名录发现根本没他这人,蓝蔚一去盘问,原来他根本不是匠户,而是腐书网,祖父甚至当过知府这样的大官,就是凭着兴趣研究了存目镜这些东西,然后听说这事儿就混进来了,左右他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不会因为这种事丢命。
    这一来,蓝蔚真是欣赏极了他,关键人家真的有本事,不仅磨镜片磨得好,甚至还在研究自动磨镜片的机器,确实是很有工业化、机械化思想。
    所以在之后决定天工院这四百号人的职衔的时候,蓝蔚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孙见斗。
    天工院仿的是翰林院编制,主官即蓝蔚,四品的掌管工士,算是同级调动,但鉴于做了主官,应该算是暗升,不过品级高不高不是她关心的。下面的副官为从四品,分别称为侍研工士和侍用工士,其中一位就是老朋友毛煜,从官职而言是高升了,可另一位就是谢祯为了不叫人轻视平级调来的,原来的国子监祭酒乐韶凤。
    国子监祭酒的意味在于,朝中新臣,大抵多要叫他声老师,他所在的衙门,注重师生关系的士人就不会太说三道四。另外,乐韶凤本人并不是一般的从四品官员,他是跟随长宁帝的老臣,甚至曾经掌管起居注,也当过兵部尚书,只是后来因病去职,才起复不久,但显然不在乎职衔,让他给蓝蔚打副手,摆明了是定海神针的角色。还有一点,乐韶凤本人长于音律,有一手磨钟磬的功夫,虽然和真正的工匠比还是太过文雅,可毕竟在工的地位低下的大环境里,乐韶凤也一定是出于热爱才会做了。
    你说谢祯这人安排得妙不妙?
    蓝蔚简直觉得,乐韶凤简直就是为他们的需求量身定制的,可人家偏偏就是从朝堂里被谢祯挑出来的人选,是历史上真真切切的人物。
    谢祯已经给蓝蔚铺好了班子,而接下来的属官就得看蓝蔚自己的眼光了。侍研、侍用各一人,正五品;查验从五品、详正六品、组织从六品。剩下能留在天工院的工匠,都称庶天工,享七品待遇但无品级。
    蓝蔚想让孙见斗做的就是侍研。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高的官衔,而且也是工士之下最直接有公事的官儿,他需要整理各工技背后的理论,倘不是个秀才而是白丁,也确实不好胜任,而孙见斗不仅有文化,还有技术,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但孙见斗没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孙云球,孙见斗的原型,是明朝末年的发明家,望远镜、显微镜、万花镜这样的光学仪器他做了七十多种,非常可惜的是因为当时社会环境没用在科学发展研究上,他写的书也失传了。
    第20章 长宁十一年(5)
    蓝大人,按理说见您那天我就该自称学生,可见斗是真的不想走读书的路也不想当什么官,就想琢磨琢磨这些东西。
    可是本官现下无人可用,再说这也不是那些知府主事的官儿,你只管研究,间或与别的老师傅探讨探讨,看看他们的东西是个什么原理记下来就可以了。蓝蔚劝说人来也有套路了,避重就轻也学会了,骗一个没满二十岁连字都没有的孙见斗,还真是不够。
    孙见斗此人,是真不识抬举,蓝蔚不承认自己没本事说服人家,可偏偏又惜才,还想努力再让他回心转意就做了这侍研。
    于是蓝蔚成日视察,每到孙见斗那儿,便一定要问上两句劝上一番。侍用等职位都定好了人,就侍研的衔儿一直空悬等着孙见斗点头。
    虽说蓝蔚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个位高权重万人之上的女朋友,但耐不住她们没公开。再者,匠户见识也都限于地域,城里的兴许见过女官还好些,可那些本是乡里铁匠泥水匠的,和当初北直隶那个男人区别并不大。
    故而,风言风语便在天工院内传了起来。
    有说主官大把年纪没嫁出去,赶着倒贴孙见斗的;有说女人当官就是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不过总之,被胡乐压了下去,话说的虽然是人家官比知府还大,哪是咱们能妄议的,小心掉了脑袋,但蓝蔚已经高看他一眼,认为在下面确有领导风范与威望在,脑子也拎得很清。
    所以孙见斗不愿意坐的位置,最后给了胡乐。
    蓝蔚拟好名单给谢祯交上去的时候,谢祯本不打算再看,但谢祯不看过,蓝蔚自己对自己根本不放心,于是就央她看。
    谢祯便翻开来问:你的侍研是据什么挑出来的?
    能干。接下来蓝蔚便叙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却见谢祯脸一沉,眼刀锋利地扫去,扫到蓝蔚的脸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顷刻收敛起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她当然该吃醋,蓝蔚后知后觉地想,但谢祯又确实对她太好,不忍心用冷脸吓她。只是,要是好得这般深情温柔,将那醋自己咽了,也太过难受。
    蓝蔚便给她倒了杯茶,又把凳子往她那儿靠了靠,倒要做起捏肩捶背的丫鬟活起来,谢祯向旁边略躲了下,将蓝蔚的手不由分说地压了下去:别。
    许是蓝蔚一脸失望已然太过明显,谢祯便补了一句:要不得你做这服侍人的活,你要是心里知道了,就够了。
    可这找补的,总有一种被带了绿帽子心灰意冷又只能得过且过的口吻,听得蓝蔚怪难受的,不过这毕竟是能出现在谢祯身上的另一种鲜活而非简单喜怒威严的情绪,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也不知道是该喜该悲了。
    殿下蓝蔚叫出口才觉事情不对,明明已经是女女朋友,谢祯也亲昵而带柔情地叫着蓝蓝,可蓝蔚呢,除了殿下别无半个选择似的。
    作为储君与臣下,不错,蓝蔚时刻尊称殿下是本分,谢祯叫她蓝蓝什么都是恩荣,她也不该因此逾矩。但作为情人,蓝蔚的心思就算不该动,也动得让她神魂颠倒。
    要说为什么神魂颠倒?蓝蔚一边唾弃自己脑内的肮脏思想,一边却总忍不住想象自己与谢祯耳鬓厮磨时自己能轻声热语,一声阿祯点燃床席。
    于是再往下,蓝蔚的嘴也花花了起来:殿下既然不要我做这服侍的事情,难道还要一水她们来做?殿下是齐人之福了,我却要不高兴。
    齐人之福不是这样用的,谢祯的关注点不太对,孟子里齐人有一妻一妾,又是个东乞西讨的草包,却在家中耍着威风,大抵是那些好吃懒做的闲汉妄想的所谓福分。
    谢祯停顿的时候,目光显得深了些,她再开口,蓝蔚就知道,果然殿下,是不会抓不住重点的:我虽然才德兼疏,但侥幸父母荫蔽,决计算不上草包,也不食残羹为宴饮,更不会让妻子痛哭流涕认为依靠不了一辈子。而鉴于我也不愿意让我的妻子抱着另一个女人,那么就更不可能有妾来烦扰彼此你可还要不高兴?
    蓝蔚秒怂:没有。
    那孙见斗的事情,我也确实不快,你却知道,他进了天工院就如同庶吉士算是官了,调令不遵是什么罪?
    谢祯对刑名的熟悉程度绝对甚于满朝文武,毕竟是从小浸淫案宗复核,而一般的大理寺丞也做不了这么久。故她这么一问,蓝蔚就感觉不好,只能无奈接道:只说处什么刑吧?
    重可弃市,虽然你的属下,我不会代庖,但总归你也该拿捏好。谢祯点完这句,就略略拉开了话题,天工院的进展我一般不会过问你,工技的事情我确实不懂,但如果行政有问题,我还是能提点的。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声轻而短的哨音,谢祯抿了下唇,方对蓝蔚说:有人要来,你是先走还是留在这儿?
    蓝蔚心想自己有天工院这件事堂堂正正挡在前面,自然要留下来,谢祯也就同意了。
    踏进门槛的,是景云郡主,两三年过去,她已进学,自进学后,习了新篇目总是要来找谢祯背上一遍,倒像是谢祯扮演了抽查作业的家长角色且慢!
    扮演家长角色?
    蓝蔚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谢祯说过的以父皇幼子为继承者有何不可,才意识到谢祯是多么周全地在□□她的事情。
    她真的不打算为任何流言屈服,而长宁帝,竟然默认,蓝蔚还没想到更多其中关窍,谢祯却让她与景云互相见礼,这礼见得有些不伦不类,景云毕竟是皇女,蓝蔚自然要敬,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小鬼头也礼貌得很,就让蓝蔚有些惊讶了。
    可谢祯不惊,蓝蔚就只能先以为进学识礼可能是谢家子弟的天赋精通,康王除外罢了。而一番见礼后,谢祯又差使蓝蔚到别处喝茶去了,说是别处,已经从屋内侍奉改为屋外待命的一水显然很清楚谢祯的意思,一通绕路后,蓝蔚反而坐进了清宁宫外殿的内间,不用细听也能知道外头的动静。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景云站在谢祯案前,虽然声调摇头晃脑拉得很长,但背得很是顺畅,只是大抵人不禁夸这件事情,是放在心里都有效的,再下去,景云就卡住了,所谓所谓
    她声音越来越低,谢祯也没催也不出声提醒,结果嘟嘟囔囔了半天,憋出一句:所谓诚其意者。
    她顿了一下,就接上毋自欺也,语气里几乎被庆幸填满了,可一说到这儿,谢祯就打断了:毋自欺也。
    谢祯的打断不强烈,反而带着一种教导的耐心,循循善诱似的话语中,竟然很有点温柔,可是景云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听动静谢祯没有哄她,但景云很快就改成了抽噎,断断续续地哭喊:二姐奈奈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好好背不要打奈奈咳咳咳
    抽噎着抽噎着,景云梗住了气,一通干咳嗽,外面这才有了谢祯的脚步声,然后是把景云抱了起来:奈奈,七八岁背不完整《大学》,都没有关系,虽然父皇说把你交由我训教,但这么久我也没有打过你,对不对?
    景云带着哑哑的哭腔嗯了一声,然后急切地开口:所以二姐不会
    蓝蔚猜她要问的是不会打我是不是,但她的话音被吞回了肚子,显然是被谢祯阻止,谢祯并不急于开口,然而最令人担惊受怕的就是这种时候的等待,蓝蔚都为景云捏了把汗。
    落地的结果的是谢祯的声:但是,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要欺骗自己?诚其意那段是我上个月一句一句教你还掰开来解释过的,你也说都懂了,那么今天,为什么在想不起来要背的内容的时候,要故意背诵错误但熟练的段落想蒙混过关呢?所以,今天我确实要惩罚你。
    景云的抽噎声一下子止住了。
    十下。
    谢祯向门外叫了声一水,大概是叫她拿了工具,蓝蔚便坐不住了,长宁帝打谢祯她心疼得要死,就算有点同理心,谢祯打景云也不是个事儿。
    因此,一听到板子砸在身上的声音,伴随着景云的哭喊的就是蓝蔚在内间的疯狂咳嗽,可谢祯毫不动摇,第二下又抽了下去。
    蓝蔚终于走了出去:殿下臣有事要奏。
    你失礼了。谢祯看上去有些冷淡,对于别人她向来冷脸,可就她对蓝蔚的贴心而言,冷淡已经意味着生气。其实景云的衣衫仍然极其整齐,没有太多的挣扎说明并不是很疼,蓝蔚有点后悔自己不信任谢祯的分寸贸贸然跑出来,也后悔没有考虑周到落了谢祯的面子。
    只是体罚本身就不对啊。
    谢祯手里的板子手握处圆窄,前端较宽,她将板子往桌上一放,做了个要起身的姿势,横抱在腿上的景云就滑下去,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一边,眼睛却盯着蓝蔚全是求救的讯息。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景云背的段落出自《大学》,四书里面一般最先读《大学》,算是地基的作用,主要讲的就是格致诚正和我们熟悉的怎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21章 长宁十一年(6)
    谢奈她很聪明,背书很快,也非常会看人眼色,知道找谁求饶最有效,后者么不能让她脑子全用在耍滑上了。
    蓝蔚觉得自己处在完全的困境之中,一方面,谢祯说的其实不错,景云和二愣愣每次都扛着打不吭声的谢祯比绝对是个小机灵鬼;另一方面,她是不能接受体罚的,但是,她又有什么立场跟谢祯求情呢?
    谢祯在藤条下苦捱的时候,她难道以士怒触柱去谏长宁帝了吗?就是因为谢祯好说话、谢祯与她亲近,就该被指责吗?
    因此,她说不出话。
    你就是不该瞻前顾后的,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信你就这么被说服了。谢祯笑似无奈,但她作无奈状,倒含了种种任你怎么说也劝动不了自己的意思在。
    他小时候这样教你你也服吗?蓝蔚虽然戳着她痛处上了,但仍然疑心谢祯会微笑着回一句服啊。
    谢祯不失所望,展起了蓝蔚所料想到的微笑,然后两个字轻飘飘地抛了出来:当然。
    但她的微笑不是那种展开来却令人心生苦涩的,眉眼也半点没有弯得僵硬,她是真的在笑:谁会服呢?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除了倔强就是想要得到别人的关注,所以为了不至于要被嫌恶吵闹,硬是不哭不求饶,那就已经够占据所有心思了,就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所以对待景云,我从没有叫她忍耐不去哭闹,重要的是要给她讲明白道理,让她知道错误是要付出代价的。今天我能给她几板子让她记住,总比几十年以后,她一个人对着这天下,做了言而无信、不负责任的君王,而受唾骂受流叛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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