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房宽,历史上当过济宁左卫指挥,他的部下二十多年后当上了真定位指挥使,但鉴于实在不知道现在的指挥使是谁,就让他客串一下吧(总体不是特别有名的武将,谢祯甚至可以不知道他)。
    第9章 长宁十年(6)
    谢祯随手解了簪子取了网巾,又松了松衣带,歪斜靠在把手边上,是她私下倦极时的放松姿态,她停顿的时间有些长,蓝蔚这才有了时间从跟着谢祯言语狂奔的思维中抽身出来,意识到帐中的炉火烧得太旺,而自己竟然两鬓滴汗也浑然不觉。
    若只靠士、商这两条路放开女子得名得势得利的机会,且不说能走到最后的是少数中的少数,就是开始的路谁给她们铺?只靠一纸政令,待我百年之后,男性必定反扑,压迫只会更甚,但顺其自然,父亲不愿意拿家底跟供儿子一样赌女儿会有出息,丈夫更不愿意妻子抛头露面浪费了给他生大胖小子照顾家用的时间。没有这一笔初始的费用,女人就没有办法离开家自谋生计。而且朝廷拿不出钱,那就只能让各家各户自己富起来,才有余钱,有余钱之后才能让朝廷作鼓励而不会做无用功。谢祯的思路清晰得不像是短时间内的结果,另外,让女子从事士商之后,农耕劳力会减少,粮食又怎么办?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发展工。
    谢祯说到结尾,吐字有些踌躇,蓝蔚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自周以后除了农作工具更硬了些、成套了,几乎发展不大。但蓝蔚却知道,欧洲第一次工业革命前后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如果燕朝真能抓住那丝灵光,未必不能在数十年内达到谢祯想要的效果,从而促进女子地位的提高。
    但谢祯没有看到或听说过那样的情景,所以在构想的时候,她会更担心这一计划只是空谈。站在一个王朝的至高点,一个时代的最前沿,即使她能看到更远,也只像是一群近视眼中的鹰目,没有人可以跟上她的眼界、分担她的责任万一真是她瞧见了海市蜃楼呢?
    那么让一个王朝向着海市蜃楼扑去,却终于在到达时只有满目黄沙空等着渴死,她就是千古罪人。几乎每一个帝王都会遭遇这样的抉择,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有的人宁愿自戳双目得过且过,谢祯正在做决定的关键时刻。
    蓝蔚忍不住要推她一把,本已经把自己对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记忆从脑子里挤到嘴边,却还是改了口:民间奇士辈出,只是士农工商,工的地位不高,又不及商能来钱,只要能改变这一问题,何愁不能成功?
    她还是怕谢祯忌惮她借尸还魂的事情,必须先想好托辞才能说出来,可谢祯太聪明,一旦露了现代的口子,她就要用千万个谎言去圆,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还是被谢祯戳穿伪装。
    但怕什么来什么,谢祯突然直直看着她:你信这世上有超越时间的人吗?
    超越时间?长生不老?我不信炼丹
    谢祯难得打断了她的话,迫不及待道:是从未来回来的人,也许是有特殊工具还是怎样,关键是他们会知道未来的发展。
    你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吗?蓝蔚看到她提到这话题有点激动,更加忧虑,如果有你要怎么办呢?
    令他的记忆化为我燕朝前进的助力。谢祯说,前半句说得铿锵有力、踌躇满志,倒摆脱了老气横秋的惯有面目有了点热血豪情似的,但转瞬她就冷静下来,只是这种人来路不明、难以揣测,如果他正好是个蒙古族人,就得多加小心了。
    谢祯是觉得自己情绪上头,走到仍端着水盆的一水身边,扑起水往自己脸上冲了冲:我着相了,借助外物终究不可靠,我觉得可以先建一个天工院,以编纂工技大典为借口,聚集工科巧匠享官俸,配合翰林院编书。
    蓝蔚决定闭嘴,毕竟谢祯的计划听上去比她靠后世经验想到的东西要有针对性、实操性得多天工院,听上去是会发展成像现代的工程院那样,还能评个院士啥的。
    这样一件路上的小插曲,让谢祯有了新想法,并为此忙活了几天。蓝蔚便替代了桂彦良等人的位置,替她参详,但更多的像是作为一个听众,让谢祯在做决定时感觉不那么孤独。
    令蓝蔚最惊讶的是,关于建天工院需要的银子,谢祯竟然说不必操心,因为她六月份赶回去要做的事情,正好能为天工院省出一笔够用的开支,连地儿都能腾出来,这让蓝蔚怀疑她是不是早有成算。
    二月中旬的安徽,正是大雪压境的时候,谢祯在军营前与负责讲武的中都留守司正留守黄琛略作交谈,然后就进营驻扎了,封地较近的康王已到,听说她到便来拜见,与上次宫宴较来,二十岁的康王并没有太多变化,谢祯便先就喜事开了口:听说我添了一位小侄子?
    康王应是,又说父皇叫自己来让谢祯取名,谢祯当然表示荣幸,却也不拘,沉吟一会儿说:木字辈的话,尚且只有两个孩子,日后都是我燕朝栋梁,屋上横木称为桁,不如就叫谢桁好了。
    谢皇姐赐名,希望这小子不会辜负皇姐期许了。
    康王没再起别的话题,谢祯也就只延伸到了产妇:只心疼康王妃,刚刚生产便与丈夫分别,该多做抚慰才是王妃似是南方口味,我先让他们把我宫里做淮扬菜的厨子送去你们封地,剩下的还要你自己多多操心了。
    康王和谢祯又来回客套一番,便告辞了,谢祯虽与他年纪相仿,可康王刚懂事的时候郭天惠就出了事,谢祯就被交给宋濂没日没夜地学习,感情不比伴读还有秦王深。
    所以康王坐了半天,也没质疑过为什么蓝蔚要一直守在谢祯身边,因为他小时候也习惯了谢祯有个这样的跟班,就像蓝蔚也不奇怪无声人似的一水常常在谢祯身边的角落里待命。
    譬如此时此刻,谢祯一转过身,一水便给她穿上曳撒,披上裘衣。她摸摸领口觉得整齐了,又向门口走了两步,才问蓝蔚:我去校场,你要来吗?
    蓝蔚怎么会说不去,到了校场,因为雪天的缘故空荡无人,谢祯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了弓,又有事先派去的一名锦衣卫送来箭壶,她便搭上箭:本宫投壶尚可,力量有些,准头有些,便先把箭术规范了,也省点功夫,你帮我看着。
    蓝蔚虽是武将,但制式兵器并非样样精通,最后还是找了黄琛安排了一个善射的同知来。只半个时辰,谢祯就能射中靶心了,她让同知退下,看了看因飘雪显得晦暗的天色,然后对蓝蔚说:这样吧,要是连续射中靶心二十次,我们就算完成今天的任务,不然就不去吃晚饭。
    殿下才刚学成,这条件太苛刻了吧?况且还在下雪。
    正是苛刻才这么定的,如果定一个小目标,随便努努力就能达到,怎么能在三个月内完成呢?谢祯笑了笑,拇指和鱼际夹住弓箭搭上,由拇指拉弦上箭至满,箭轻松发出,钉在靶心上,况且有人陪我不吃饭,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蓝蔚这才发觉谢祯说的是我们,不过让不让她连坐结果都一样,她都得为谢祯祈祷别手抖才行,毕竟他们是正午时分到的军营,本来午饭就没吃多少,又下着雪,蓝蔚自己吃得消,也怕太女殿下直接病倒。
    这天的箭,谢祯实打实练了很久,有时连续几箭射偏,有时却很可惜地已经十□□箭中靶心了,却因为一个小小偏差失去了之前专注的意义。
    雪渐渐停了,天色却更加灰暗,也更加难以瞄准。突然谢祯停下重复的动作,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拉弦的拇指上因为长时间的练习,已经割开了一条血痕,并且由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破皮后硬生生拉满的弓弦,又狠狠咬入血口,伤得更深。
    我去叫军医来处理伤口,殿下今天就不要练了吧。
    谢祯换了个手势,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箭尾,然后用箭尾去拉弦,拉至满弧,箭尾白羽上染了点血迹,谢祯放了箭,捏弦法准度和力度逊于蒙古式搭箭法,这一箭没中。谢祯才垂下手对蓝蔚说:要是不练,蓝蓝就没饭吃了,再等等好吗?
    这是好几天以来,谢祯终于叫了蓝蓝,口吻也带着娇意,让蓝蔚感觉两人一下子回到了火铳一事之前的关系。撇开身份不谈,蓝蔚确实沉溺这仅有她一人能享受的太女殿下的独特一面。
    她看到,谢祯练箭的时候反而眉皱得不厉害,眼睛里的专注与一种不知缘何的喜悦糅合在一起,显得更加灵动。
    灵动本不该用来形容众臣眼中最正经严肃的太女殿下,但此时此刻,她就是这样。
    蓝蔚有些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黄琛:历史上是娶了朱元璋的侄女(因为看评价像是个很适合当驸马的性格,那就让老谢也把侄女嫁过去吧),然后提前了一下他的就任,话说明朝的中都在凤阳,而燕朝放在六安了,毕竟老谢和原来那批安徽籍开国功臣还得是老乡,但同时最好又不应该跟朱元璋是老乡。
    第10章 长宁十年(7)
    要是喜欢上谢祯,对于刚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太喜欢男人的蓝蔚来说,可能是个地狱难度,且不说谢祯能不能喜欢自己,就说谢祯未来登基,臣子如果非要她立个皇夫父仪天下,而自己也许只能和三千女宠无名无份地分享她的爱,蓝蔚心理上就过不去。
    虽然看样子谢祯不是这样的人,但你看她那细心程度,简直是古代版中央空调,蓝蔚一点也不放心。
    比如之前的康王妃的事儿,这事情还有后续,过了几天,封地都在四川的建兴、汉安、西昌三王到了,他们看着谢祯天天操练当然不敢像康王一样以人未到齐,讲武尚未正式开始为由偷懒,尤其汉安王一直跟着谢祯去练习,一点都不敢落下,康王只好不情愿地也上了校场,他自恃能拉强弓,但与谢祯比过准头又比了枪炮,显然他那身居高位善于统筹的皇姐,把统筹的本事用在复杂的操作流程上,是比他强的。
    康王认了输,也就跟着好好操练各项技能了。
    徐家姑娘倒是很有趣的。谢祯打服了康王,又想起来康王妃的事情,回来还跟蓝蔚说,就算康王有些莽气,她也定能把日子过好。
    不是我说,殿下,自从您承认了更喜欢女子,我便发觉您对各家姑娘知道的太多了些。
    你吃的哪门子飞醋?谢祯张开手,一水在后头给她脱曳撒换常服,本宫对哪个文武大臣不了解了?莫不是蓝佥事急着托本宫议亲?让本宫想想还有哪家姑娘
    且住!蓝蔚赶紧讨饶,我还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回事呢,哪像你那么笃定不喜欢象姑公子啥的?
    你看,谢祯太能一针见血戳人死穴,虽然她又不知道有意无意地绕开了,但吃醋两个字已经能让蓝蔚害怕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而跪地求饶了。蓝蔚在她面前根本没有半点赢的机会,何况她还藏着那个说不准会让谢祯忌惮的秘密,而让谢祯忌惮,她就无异于一个死人了。也许胡惟庸他们那些重臣大佬们还不至于怕谢祯这个程度的谋算,但蓝蔚她已经怕了,而且从恐惧这种情绪第一次产生,就只会滋生蔓延,而不会消散。
    回京就带你去。谢祯应允道,皇姐还有段时间才到,我差他们准备迎接,正好我们上午去北城看看迁民的情况。
    果然,长宁帝让谢祯出来这么一趟不会让她就劳其筋骨而已,蓝蔚叹了口气,认命地跟着谢祯出去,现在谢祯是问都不问蓝蔚自己的意愿了,她要往哪儿去几乎必带着蓝蔚。
    安徽素来是农耕之地,但元末战乱之后,两淮以北,大河以南,都倍为萧条,因为北元余孽,长宁帝定都在元朝本来的都城,改名北京。既无政治中心聚拢资本恢复元气,又不是江南这样鱼米行商的乐园,安徽直到长宁五年,仍然是城野空虚、只余丘墟的惨状。
    所以为了恢复中南地区的经济,长宁帝进行了大规模迁民,除了将六安设为中都以外,还将中部守军安置在六安,加上军属共计十八万,另外,用分给空置土地的办法鼓励周围山西等地的无地农民迁居,也充实了荒芜的安徽。然而要突然容纳这多出来的二十余万人口,自然是有压力的,而谢祯要去看的北城,事实上在六安老城之外,是一处尚在建设的安置区。
    黄琛作为中都留守司正留守,不仅是武职,也兼布政使工作,此时正在北城视察,由他介绍,劳工除了六安本地充徭役的农民,更多的是被迁来的军民,他们也是在为自己建房。
    谢祯便问路边一个木工:你们分田都到位了吗?
    木工点头,又看了眼黄琛,显然有些害怕他们的这身官皮,谢祯便摆摆手让他去干活,又问黄琛:名册登记了吧?
    黄琛应是:要给殿下送过来吗?
    送各区总册就行了。谢祯道,还有地区志的山林部分。
    说到这,黄琛显然不太明白,但遵命就是了。
    回到军营比想象中略晚,秦王不久就到了,谢祯也没有再换礼服之类的,一听到消息就赶去营门了。
    秦王与谢祯长相并不同,就蓝蔚站的这个角度而言,两人的侧面区别就很大,谢祯额头饱满,眉骨突出但线条缓和,并没有多少逼人的凌厉,鼻尖到下巴,凹凸有致,鼻唇角和微翘的下巴,角度都恰到好处,精致有如西方的神像雕塑,但又没有那么西化的英或媚。
    而秦王的侧脸要平上很多,但五官更加小巧,是较为典型的南方长相,只有一双眼睛,纤细却不损完美的杏形,是与谢祯都遗传自父亲长宁帝的部分。
    但即使眼睛相似,感觉上也大为不同,秦王身上自有一种可靠的气质,使她的目光加强了杏眼本身易透的直率,显得爽利又亲和;但谢祯不是,谢祯即使有着立体却不乏柔和的五官,一双眼睛也足以让人在被凝视时感觉到由衷的冷意。也许是作为储君,她不得不成为这样,但这确实给她的美,增添了一种复杂的迷人。
    谢祯结结实实地拥抱了秦王,两人就杵在营门前絮叨了半天,还开过蓝蔚三次玩笑,谢祯才从亢奋中清醒过来:皇姐将近一月舟车劳顿,我还在这里拉着皇姐傻站着,真是不该,皇姐且先安顿,等等我差人请皇姐来,虽不能备宴,但也希望皇姐赏光。
    好。秦王扬眉,大概众人之中也只有她会这么直接地揶揄谢祯,在皇姐面前你还要那么正经?
    天生正经的谢祯感觉吃了个瘪,估计有点委屈,直直盯着秦王表达自己的抗议,但毕竟她看着秦王的眼神凶不起来,抗议显然无法传达得到。
    不过让谢祯说话不那么正经也是很艰难的,蓝蔚感觉得到即使是在秦王面前,她要放松也显得有些刻意,最后倒是秦王道了歉:是皇姐不好,从小小大人似的要你不正经起来才难受。
    这么一想,能让谢祯没脸没皮拽着她袖子叫蓝蓝的蓝蔚,算是非常成功了。但这种成功,并不给她能攻略完全谢祯的保障。故而,蓝蔚继续保持着暗恋状态。
    暗恋这病,害得蓝蔚老是想盯着谢祯看,她现下箭练得少,没了理所应当站在她斜前方看她表情的理由,可是即使她在搬着药包拿着火引忙来忙去的时候,用护卫的理由站在远处看她背影这样的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占据蓝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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