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同样青色的褂子,里外套了几层。脖子上挂了金锁,配了珠幡。头发被盘成元宝髻,带了个金缀珍珠的绉纱冠,又点着翠玉,佩着珠翟。两颊边垂着两支帘梳的璎珞,同样是金线托着翠玉珍珠,华贵的无与伦比。
    那人走得慢,似是这一身的行头也不是让人好活动的。走过拐角,似是感觉的有人在看她,偏了下头,看向司恩。
    司恩看看她,看那一双眼,无悲无喜似的。一张脸小而精致,线条柔和,几乎有种观之如玉般的光润。一双唇点了红,不浓,略带出些血色,这又像是个真人了。
    这是陆画。
    你先去吧,雨大,并行怕你那鞋在檐下湿了。她说。
    陆画并未答话,略点了下头。就继续沿着回廊往正殿去了。
    她一行确实人多,除了前面引路的小厮,后面光伺候的丫鬟也有四人。每个都神色规矩的很,行头也不似别人。
    司恩旁边的丫鬟见状,酸了一句:姑娘你看看人家,咱们棋院好歹也是齐名的,怎么就没有人家的排场。
    司恩不理她,只说:我自去正殿,你现在跑趟药廊,问问他们今天要了多少。
    啊。那丫鬟不解,这一应事务不都早安排妥当了,怎还要问。
    让你去你就去。司恩开口:仔细点说话,如果问你说问来做什么。就说今年雨水太丰,药草一直在烂根,怕后面没有这许多了。
    丫鬟应声,自行去了。
    司恩又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檐外的大雨,忽然想起了什么。
    当年似乎也是下过雨的,只不过是在后半夜。肉雯=日更⑦一零舞八;吧_舞:9%零
    那雨下到了清晨,没能浇灭那些狂徒偷袭牡丹书院的火把,倒是藏住了姑娘的哭声,洗去了满地的鲜血。
    司恩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这才回过头,往正殿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
    旬二守在客栈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些北地里来的人走了,余沙跟着出了门,晚些时候,窈娘也走了。
    今年的漓江一直在下雨,她有点害怕,总想有人陪着。
    之前是余沙一直在,后面余沙不在,窈娘也会来。
    可是今天只剩下她一个人。
    旬二在自己都小屋里呆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安全,心慌。就冒着雨跑到正堂,重新把所有门窗又检查了一边,上好了栓。
    做完了这些她还是怕,拿了平时舍不得点的烛火,偷偷跑去了余沙平时睡的屋子里。
    她点了蜡烛,躲在余沙的榻上,用被子裹着自己。也不睡,就窝在那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烛光,仿佛眼前这点亮光和棉被是什么无坚不摧的铠甲。
    实在是太暗了。
    她默默地又想起来,那个夏夜里,牡丹书院火光冲天,屋子外面有武器砍击钝物的声音和男人的笑声。她的姐妹和姨姨们不比一头羊难杀多少,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们进到屋子里,笑声,哭声,难闻的气味,在炎炎夏夜编织出一场最完美的噩梦。
    在那场噩梦里,唯一的出口仿佛就是速死,哪怕死的稍微犹豫一些都会连死的机会都失去。然后受辱,求死不能,或者想要苟活却更加凄惨地死去。
    那时就在牡丹书院的人,究竟活下来多少呢?
    旬二不敢想,不敢去计算。她觉得自己本该死的,却又活了下来。
    因为她多了一根琵琶弦,最细的那一根弦。
    旬二恨过这根弦,每个苦练过琵琶的人都知道它割破手指的时候有多疼。
    而她用它割破了脸。
    第五十四章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牡丹书院的正殿里,奏乐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低,仿佛是被这雨声盖了过去。
    不过他们倒也不在意就是了。
    陆画在次一级的桌子旁设了席,清清淡淡地坐下了。除了一开始见过礼,并不说什么奉承的话,端的是一派清冷的样子,偏她又并不是清冷的长相,是个乖润玲珑的,就越发惹人怜爱。不多时,就有不少人朝她敬酒,她倒是也都喝了。
    主桌这边,叶绾绾是念了一路要见真人的。陆画进屋那刻,她看着这人还羞了脸。本身就没怎么见识过江南水乡里柔顺温婉的女子,何况陡然看见一个这么出挑的,竟看愣了。
    这愣了一时,便错过了搭话的时机。眼瞅着人坐了下来,四方的人都关注着这边,轮番攀谈敬酒,也是没机会插句话。
    她这厢惦记着陆画,倒是不知道自己这边的人也被别人盯上了。
    李达手里转了转酒杯,看那些狂蜂浪蝶忙着讨陆画的好,笑了一声,朝关澜开口:如何,我漓江的美人,确实是天下难寻的美貌风姿吧。
    关澜心里盘算着余沙的事,没分多少心在这宴席上,更别说注意那美貌的姑娘了,闻言只是随口应付:确实。
    他如此敷衍,李达怎么看不出来,只是瞧这人容貌心喜,便连落了面子也不在乎,径直攀谈:若你喜欢,今晚叫着她,我们一道享乐如何?
    他这话实在是太过轻浮,暗示的意味又太重。关澜听完,冷着扫了他一眼,却不知正中李达痒处。他大笑一声,才又压低了些声音,朝关澜说:世子何必恼怒,玩笑的话罢了。
    关澜不是没见过登徒子,但是少见不能直接打的。
    他倒不是想着什么身份地位,李王府之类的。主要还是来漓江之后闯祸没少跟余沙吵架。此刻要是在正宴上把李王府世子打了,影响南北关系事小,又要被骂事大。
    大不了这宴席结束,穿个夜行服再去打。
    他这番想定了,再看李达就觉得不过也是个等着被教训的畜生,眼神都没那么凶恶了。
    可惜李达在做登徒子这行,很少尝到败绩,自我感觉很是良好。见状只说这北境王府的土包子,不仅模样格外周正,还十分识相。
    当即大悦,说话更没个遮拦。
    世子可是觉得孤轻慢。他笑,是孤不好,世子芝兰玉树,怎能让这样的女子近身。不过这牡丹书院倒也有干净的那神仙药确是不错,世子一会儿也该尝尝。
    世子,言过了。余断江出声打断,他多少还是忌惮关澜的身份。何况这又是写了邀贴的正宴,实在不改如此放浪。
    你个老匹夫。李达喝了酒,越发不在乎体统颜面,再加上被众人捧场,更加没顾忌,只当是平常的宴席,出言不逊:我需要你教训?
    余断江神色更差,欲招手叫人带李达去后院休息。
    这片刻的功夫,菱云夫人又领着一女子过来了。
    她仿佛没看见眼前种种,微微行礼,开口:李世子,关世子,余老阁主,司恩到了。
    司恩这两个字,仿佛是什么信号,李达醒了下神,开口:司恩来了?药送来了?
    下面用着呢。司恩对李达倒也不算十分恭敬,世子忙着同人说话,怕是没注意。
    李达此时酒力起来了,眼神也花,眯着往下看,只是见着却有人开始散发敞衣,便知道确实是送来了。
    这般快。他问一句,那我们这桌的呢。
    这。司恩捧着个酒壶上前,我亲自调的,配的早春存的露珠酿的竹叶酒。
    李达笑:你是有心的。
    说罢,他一招手,示意司恩把这酒壶放在关澜面前。
    试试?他开口,这可是漓江的仙药。
    关澜看一眼,又垂眸看着酒壶,心里已经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开口。
    我不用五石散。
    此话一出,李达又是大笑。
    世子还知道五石散。他笑的都咳嗽起来:那算什么,世子要是用过这个,那才知道什么叫神仙境,天宫景。
    他如此说,关澜忽然有些了悟,或许眼前这东西就是极乐方。
    他不动声色,也不去碰那酒壶。眼睛却看向司恩,问: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我在北方倒是没听说。
    李达只道他是做平常说的,回道:哎呀,雀获那么偏的地方,这,信息不通达也是常有的事。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尝尝,增长下见闻。
    关澜心说,这真当我是傻子了,一会儿揍的时候,腿也得打断。
    然后他开口: 世子一番好意,只是我今日不胜酒力,先告辞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开口,李达直接摔袖拂桌,把他台面上的那些碗碟都扫了下去,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一个个的,敢不把我李王府放在眼里?他嗤笑:谢景榕不胜酒力,要走。你也不胜酒力,要走?关世子,从你到这开始,可是滴水未沾吧。
    他们这里闹出了好大的阵仗,原本殿中还在吃酒耍乐。此刻也静了,看了过来。
    有人不知是不是吃酒用药的糊涂了,看不清形势,还出言劝:李世子,都是出来玩的,怎么这么大气性?
    李达正是因为觉得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落了脸面才发的火,怎么听的了这句话,冷着声音开口。
    余断江。
    他喊了一声,余老阁主叹了口气,只得对金盏阁的弟子做了个手势。当即就有金盏阁的弟子上前,把那人捆着口鼻拖了下去。
    余断江应对的如此之快,多少平息了写李达的怒气,堂上众人竟然也只是静若寒蝉,不敢再多置一词。
    关澜今天这壶酒还非喝不可了。
    叶绾绾此时也把目光从陆画那边移了过来,她看看关澜,心里第一万零一次地念叨,关澜这个长相确实是太招祸了。
    他幸而是个男的,还是个地位崇高,身手不凡的男的。
    不过嘛,感慨归感慨,总不能让北境的人在这受委曲,叶绾绾正准备拔鞭子,却有个人先动了。
    司恩偏着头笑了声:怎么这么剑拔弩张的,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向前几步,在关澜身侧坐下,拿起酒壶来给他倒了一杯,直接送到关澜唇边,笑的潇洒,浑不像个女子。
    关澜瞧她一眼,配合着仰头喝了。
    这酒下肚,李达总算是满意了,也不再管关澜喝不喝剩下的,招呼了司恩过去陪着。
    关澜也不再与他打机锋,直接说身体不适,带着叶绾绾就离开了正殿。
    叶绾绾见他喝了那不知道加了什么的酒,心急如焚,离了大殿,到了安静处就着急让关澜运功把酒逼出来。
    不妨事。关澜安抚她。
    怎么就不妨事?你这么多年出门在外怎么还是这么莽撞?叶绾绾急得不行。
    关澜开口:我没喝。
    叶绾绾见他不似说谎,问:是那女子?
    关澜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倒酒时,司恩坐着的位置正对着李达他们,除了关澜,谁都没瞧见,她倒酒时拿酒杯的那只手还藏着一只酒杯。
    她送到他嘴边的那一杯,其实是空的。
    屋里,司恩陪着李达说话,倒酒时,也不知是怎么的,不慎把酒撒了。
    李达有些不悦:怎么今天你都笨手笨脚的。
    司恩掩去湿了的袖子,说:既是嫌弃我,换陆画来就是。
    唉别。李达说:好好好,不嫌不嫌。
    此时上位已经没了外人,李达说话边更加随性了些:她那身子,脏的很,我不喝她倒的酒。
    司恩说:这话你都说,不怕下面那些公子们吃了你。长煺老?錒姨+政、理
    李达不置可否,醉眼看着下首一群公子哥奉承陆画的场景。
    这个拿着新画的美人图,那个拿着新作的酸诗,还有送金银珠宝的。就是那用了药神色癫狂的,在陆画面前都敛着性子讨好。
    李达说:那却也是独一份的美人,这容貌,确实当的那句什么画中人。
    他对司恩向来说的更多一些,凑近了,假模假样地压低声音说:你们这些姑娘家,不懂男人。美归美,美人那么多,睡多了也就那样。
    司恩装作不懂的样子问他:那什么特别呢。
    李达笑了:睡不到的,就特别。
    他讥笑着下首这些男人:陆画那身行头,不知道用了多少东珠,一颗东珠便值五百钱。那些公子哥也就是家里养着的,全部身家拿来,抵的了她半套头面吗?
    司恩又给他倒了杯酒,又问:这是睡不到的,那世子呢?
    李达眯着眼,喝了这杯酒:她身上哪样不是我李家给的,你说呢。
    说着他摔了酒杯,真是可惜,这么个美人,身上全是老人味儿,恶心死了。
    第五十五章
    院中的风雨连廊里,叶绾绾确认关澜无碍之后就不急着走了。眼神落回宴客的大殿,似有犹疑。
    关澜看在眼里,却不准备管。
    叶绾绾对牡丹书院的事如数家珍,这并不寻常。可谁都有惦记的事和不欲开口的秘密,他和叶绾绾少年相识,算是半个青梅竹马,更不会对她这点私事刨根究底。
    更何况,极乐方一事确实露出些眉目,他还想留在牡丹书院查探。
    关澜抬头,月到中天,已然是午夜了。
    没他压着,今天余沙大概是能睡个好觉。
    他想到这,今晚的行程算是板上钉钉,开口和叶绾绾说:我还有事,你要是惦记那大殿里的人,自便。
    叶绾绾啊了一声,支吾到:也没惦记谁。
    关澜眼睛略微垂下,看她,倒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只说:随你,雨势大。你若回去和车马的人说不必等我。
    叶绾绾说:他们在偏殿不是另开了一席吗,府里那些人也在,说不清要多久呢。
    这就是推脱的话,意思是还想留一会。
    关澜自觉该交待的事已经交代清楚了。也不再与叶绾绾多说,顺着风雨连廊避着人往偏僻的地方去了。
    叶绾绾看他走的果决,忽然觉得自己这样遮遮掩掩也怪没意思,确实不如他洒脱。
    只希望你今晚别被抓到了。她喃喃了一声,便也不再记挂他,挂心自己的事情去了。
    大殿里,喝的也快差不多了,灯烛都换了一轮,美酒神药更是轮番的上,人间奢靡不过如此。
    李达喝着酒,醉意已经有些浓了,他索性靠着司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余断江说话。
    我听说日前在余少淼灵前毁棺那事,解决了?
    啊,是。日前刚查清楚。余断江回答,他其实不管这些事,但是项飞白还是一一报过。说是他竹林寺时候的旧人。乍听到噩耗,一时情急,就到灵前放肆了。
    李达一手捂着眼睛,一边说:那怎么处理的?这人能悄没声地进你金盏阁,总得杀了吧,留着是个隐患啊。
    我那儿子说,怜惜他情重,就算了。
    哎,我说你们!李达听到处理的这么草率,一时情急就要起身教训。起得太猛,头又疼了起来。
    司恩温温柔柔地从侧后方揽住他,扶着他又靠下,给他按摩太阳穴,缓声道:什么大事,值得世子这么急?
    急?我当时就在灵前,那人离我就几寸距离,他要是个刺客,你今儿就见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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