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澜:?
    第二十三章
    余沙慌不择路地逃回自己的屋子,脸还是热的几乎熟了,只有避着人了才能好受些。
    这是真的要命。
    坊间虽然一直在传他各式各样的花边消息,其实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的多。其中也就他格外偏袒女孩子这点还算是有些实据。毕竟他湖心小筑那些姑娘们确实是过得比他处的要开心些。
    不过那也不是因为喜欢眠花宿柳,不过是另有渊源罢了。
    他算是天生的劳碌命,这么些年了,都是在金盏阁点灯熬油似的熬着。一日能安睡两三个时辰就算是极好了,哪还有那个心去享受那些个乐趣。项飞白以前常常邀他出去喝酒听曲,十次里他也不见得能去一次。以至于被这人嘲笑说是和尚。
    如今被关澜这样一个人说了点他本人都意识不到的虎狼之言,倒真是新鲜,克制不住的害臊起来。
    余沙越是害臊,就越是生气。他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的,也算是见过诸多世面。仔细算来不管是这满是妓院的凭春坊,还是金盏阁经手过的那些事,怎么也不该这么经不起撩拨。没曾想对着关澜,明明人家根本没那层意思,反而一句话都听不得。
    他现在完全就是对着自己生气,却也知道这气不能当着人面撒,不然更显得自己丢脸。于是躲在自己屋子里,悄没声地把关澜骂了彻底。
    早知道当年管他作甚。他小声说,咬牙切齿地:让他在竹林寺自生自灭算了!
    关澜全然不知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先前还在说什么只要他活着就行,还没过一个时辰就又开始在背后编排人了。
    他正在和旬二打扫店里。
    旬二那句嫂子,他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只道是女孩子家家的开玩笑,打趣罢了。这样的人关家也有,他以前还遇见过问能不能给自己做媳妇的人。
    他只当是挑衅,把那人揍了一顿了事。
    旬二见他对这话反应不是很大,倒是奇怪起来,内心一会儿一个念头,不知道关澜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淡定。是没当回事,还是真的和她哥睡过了。
    她抓耳挠腮地琢磨半天,又实在不好开口问,很是煎熬,连打扫都不上心。
    幸而关澜做事很麻利,片刻功夫,事就做完了。
    旬二看着他穿着一袭华裳还这么能干活,对,早前还在后院练了剑来着,就觉得不管关澜什么想法,他哥是真的舍得,这么好的衣服都肯给人随便糟践。
    她还有许多不解。这些衣服都是金盏阁带出来的,布料衣纹都有讲究。要是识货的绣娘,怕是连什么年月做的,哪一批出的布都认得出来。她哥假死逃出来之后,这些原本放在她这的衣服也都没法出手。若是能随便卖上一两件,之前二人的日子也不会如此拮据。
    就是不说这布料纹样,这么好的衣服在凭春坊出现也是少的。如今是在客栈里待着不见人,回头要是给旁人看去。就这么个污糟地方,指定招眼。说不清会惹出什么事来。
    她想着,不放心,就找关澜打探。
    可惜关澜也不清楚余沙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就让我进去换。关澜说,这衣服不好穿,还是他帮我穿的。
    旬二心里咯噔一下,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问:他亲自帮你穿衣服啊?
    关澜正把洒扫用的东西搬回厨房,听到旬二这么问,就回了:是啊。
    旬二听他回的这么自然,内心翻江倒海。
    她哥什么人,什么人!怎么也是金盏阁前阁主,就是劳碌命又没什么积蓄,那也是被人伺候的人!什么时候还伺候上别人了!
    她这会儿倒是不惦记什么嫂子不嫂子的了,莫名觉得有那么一点酸,好像余沙被关澜抢走了。
    虽说余沙多个体己的,知心的,那是好事。可是如果这体己的,知心的,要是把她越了过去,那她还是要不高兴的。
    这么多年余沙身边半个人影都没见过,早年间她有那么一两个疑心的对象,后来都证明是疑心了。要说现在余沙身边离得近的,也就个项飞白。毕竟这人算是余沙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能和他喝一宿酒,讲一宿话的。
    可那毕竟不一样。
    小姑娘吃起醋来也是可爱的,何况旬二也不算是什么普通的小姑娘,脸都坏成这样了,平日里也不见她有什么自卑。也就是怕吓着人不爱出门而已,可见心胸豁达。
    她决定还是要未雨绸缪地先在关澜这里铺垫一下。就算,就算余沙就是喜欢他了,那自己也是妹妹,决计不能出现这她这个做小姑子的被嫂子比下去的局面。
    就是将来真吵架了,那她哥哥也肯定是要帮着她的!
    想定这些乱七八糟的,旬二演技十分拙劣地朝关澜示威。
    那那个啊。她心怀叵测地开口:我哥可是很疼我的!
    关澜正从厨房出来,四下打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骤然听到旬二这么问,也不清楚情况,就随意附和了句。
    嗯。
    这回答简单得十分敷衍了,旬二觉得可能是自己没把这个话的重要性陈述清楚,于是又开口:那个就是如果以后吵架了,他肯定是要站在我这边的!
    这话说的就白了,可是也说的没头没尾,关澜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普通的接话:他是你哥,当然要站在你这边。
    旬二看他答的这么自然,心说这人要不是真的实诚就是真的白莲了,想来她哥那么英明神武的人,应该不至于看上白莲,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心地好。群,洱{彡〇流久/洱)彡久,流{
    于是她安心了,总结陈词似地来了一句:那是,我三岁就是他带着我了,整整十三年呢!你来的晚了也没事,资历可以慢慢熬嘛。
    关澜没在意她后半句话,倒是被前半句引出些兴趣来:十三年?
    旬二点头:十三年呀。
    关澜说:他看上去年岁不大,十三年前,也还是个小孩吧。
    那可不。旬二回答。这件事属于安全范围,也暴露不了什么余沙的身份,索性就开始跟关澜讲起古来:我哥当年为了养活我,过得可苦了。我也不太记得,都是长大以后听窈姐姐说的。
    旬二问:你还记得他给你弄的夜行服吗?
    关澜自然还记得这事,闻言点头:记得,怎么了?
    那是从暗巷带回来的。旬二说,因为提到这个,她自己倒是也有些心悸,我们这有首儿歌,江上泛金盏,载得财神来。凭西一坊春,满地红花开。花尽牡丹残,雨落琵琶晚。李府槛前客,不知身何在。
    她看着关澜说:这首儿歌最早是浑说用来讥讽金盏阁的,却也因为点到了漓江的几样名景,所以传唱的广。后来人就当成是讲漓江的风物,倒不太细究原来是说什么的了。
    关澜原先在那妓馆也听龟公说了这儿歌的第一句,没想到这后面还有好些。他这个人虽然也识文断字,终究不是浸淫其中的人,只听这诗的表面意思,倒是没懂旬二为什么说这诗是用来编排金盏阁的。
    旬二见他不解,也没细细解释,就挑了第二句和他说:凭西一坊春,满地红花开。这里说的就是凭春坊。
    关澜问:满地红花开又是什么意思?是说桃花开了又落吗?
    旬二说:现在都是这么说的,以前最早却不是这意思。
    她神色凝重了些许,开口语气都便凉:满地红花开,一说,是打胎药,因为这里是妓坊,所以家家户户都备着红花药。二说,是说这里的人死了,在地上溅开的血花。
    关澜听了她话里的意思,眉头都皱了起来。
    旬二接着说:如果说凭春坊四处都只是开着红花的话,那暗巷就连地缝都渗着血了。
    旬二又看向关澜,虽然其实只是话赶话的说到这里,但是她也存了几分试探的心。如果眼前这人真的能陪余沙过下去,那这些事他迟早都是该知道的。要是他因此会产生嫌隙或鄙夷,那她就早早乘着余沙还未发现,想办法让这人离开他的视线,便不叫余沙再伤一场心了。
    旬二一字一句的说:我哥哥,最开始,就是在暗巷,把我养大的。
    第二十四章
    十三年前,余沙自己都是个孩子。又如何,在暗巷这种地方,再养活一个孩子呢?
    旬二不知道关澜是否听的懂这话背后隐约的不祥,她只是缄默着,观察着他的反应。
    门外,阴云密布,须臾间,又下起了暴雨来。
    项飞白捧着文卷往湖心小筑去通报,走到一半,天降暴雨。他没方法,只得用身体护着纸卷,匆匆而行。
    金盏阁内里虽然都设有风雨连廊,唯湖心小筑一处例外,四周都是空地,从鸟瞰的布局来看,倒像是从金盏阁整体的建筑群里分割出去一般。若是从望台看去,其间往来人物或是动向都能一览无遗,并无任何遮挡。
    这也算是老阁主终究还是默许了余望陵继续住在这里的理由之一。万一湖心小筑真出了个对余少淼忠心耿耿的人,命不要了也要杀了余望陵给主子报仇,也好第一时间赶到,救下余望陵的性命。
    这倒是苦了现在送东西的项飞白。没有风雨连廊,便无论如何都要淋雨。这雨下的突然,又下的极大。不过片刻功夫,便如水盆倾泻一般,让人望之生寒。
    项飞白不过就冒了一小段的雨,就几乎浑身湿透了。
    他前脚进了湖心小筑,仔细检查好怀里的东西没被浇湿。便有侍女过来,拿过文件去给余望陵,又引着项飞白去沐浴换衣。
    等项飞白收拾利索,余望陵已经坐在一楼的大厅里,把要看的东西都过了泰半。有几样他特别在意的,便挑出来放在了一边。
    这厢外面还在下雨,雨水打到湖面上,形成无数的圆形水纹,小而密集,显出几分沸腾的态势来。项飞白在余望陵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等着他问话。
    余望陵没看他,等把手头这些东西都看过了。才捻了一张他特意挑出来的问项飞白。
    凭春坊几时又出了个绝世美人了?
    项飞白没想到他还在意这个,他递给余望陵不过是因为这是紫河车那边递的消息,闻言回答:紫河车那边传的消息,也许是哪家妓馆弄出的噱头。
    这回答余望陵也没说满意不满意,随手把纸放下,托着腮打量外面的雨景。
    你说,他会不会躲在凭春坊呢?半晌,余望陵开口。
    这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谁都知道他说的是谁。项飞白刚沐浴完,听余望陵这么问又是一背的冷汗,不知这人怎么又想到这茬了,只得回答:不该吧按他的性格和经历,最厌恶那地方的人就该是他。漓江那么多坊市,就是要藏身何必往那处去。
    余望陵伸手在桌子上点了一点,似是在想事情,片刻后笑了:若不是余断江压着,我倒是想知道,要是这满漓江的人都知道,他余少淼是暗巷出来的人,会怎么想。
    这人对自己亲爹都指名道姓地叫,项飞白也只能当做没听见,附和他说:大约不会信。不管怎么说也太骇人听闻了。一个是金盏阁的阁主,一边又是暗巷那种地方。
    我倒是觉得,该称他一声豪杰呢。余望陵收回手,闲闲地说:不是所有十岁的小孩都能在那种地方囫囵个的长大的。
    说着,他又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他不是还养了个妹妹?牡丹书院倾覆之后就没了消息。他藏得倒好。
    项飞白也不好接话,只能梗着脖子点头。
    凭西一坊春,遍地红花开。余望陵念了句儿歌,活在暗巷那种地方的孩子,向来也就这么三种。
    说着,他朝项飞白伸出三根手指:一、雏妓;二、药人。再有嘛,命稍好些的,就是那些店家家养的孩子。不过也是命稍好些,那种集天下恶心于一体的地方,纲理伦常和人性统统被践踏到泥里,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事都正常。
    项飞白拿不准余望陵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为何突然又与他讲起这些来,开口:前阁主进金盏阁前的资历都封存了,要么在老阁主手里,要么在长老手里。若是您需要,不如问那边要来。
    得了。余望陵说:明明背后下黑手的时候个顶个的积极,人死了却又端起长辈的慈悲。说不愿他名声有污。
    他声音难得变得有些冷:到底是怕谁名声有污。
    项飞白也不知他到底是在为余少淼鸣不平,还是单纯的因为恶心长老院那几尊大佛所以在撒气了,但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和余望陵说余少淼的是非,于是调转了话头:不管如何,他如今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这些声名其实也只是金盏阁的声名。过了就过了吧。
    余望陵不置可否,侍女这时上了茶过来,今年刚采的新茶。余望陵看那茶汤的颜色,不知为何,像是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笑了:说起来那日李达过来送茶,在这里讲了半个时辰这茶的来历,诸多讲究,简直繁琐到恼人。价格也是水涨船高,说是能与黄金等价。你说要是余少淼在这里,听他说这么一口茶,就能买他一辈子。会不会气个半死,也如法炮制,用他在那污糟地方学的手段,废了这位李王世子。
    阁主!项飞白听到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直接站起来,随口找了理由:若是阁主没什么要吩咐的,属下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也不管余望陵什么反应,反身就走。
    余望陵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倒是真心待他。
    项飞白的脚步停了,也不回头,开口:阁主是在试探我吗?
    余望陵稍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项飞白又转过身来,这回说话声音倒是又有些平日里小心侍奉的味道了:阁主,我知道我们这种下等人入不了您这样贵人的眼睛,平日里宽宥些那都是抬举。可不管怎么说,他不论死生也算是对金盏阁鞠躬尽瘁了,我就是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糟践他啊?
    余望陵拿着茶杯,也不回话,摩挲一会,仰头一饮而尽。
    正当项飞白觉得余望陵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雨天真烦。他并不看项飞白,只是看着外面连绵的大雨:真是不管过多少年,我还是讨厌下雨。
    说罢,他一点那张报告着凭春坊内美人的纸张,说:通知下去,让紫卫自己去查。
    回到公事,项飞白就算心中还有气,也只能回话:已经通知下去让人去凭春坊问了,为什么还要动用紫河车。
    饿死鬼没说实话。余望陵回答:这是想借金盏阁的人帮他们排查别的事,若是喊了人就让收队,同饿死鬼说,若是这事没个结尾,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东边那帮孩子,就全杀了。
    项飞白猝然一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余望陵。
    余望陵却没有再解释的心了,挥手送客:行了,你下去吧。
    第二十五章
    雨还在下。
    凭春坊里,关澜还在和旬二对峙。
    这厢话虽然看似是不经意提起的,面对旬二此刻的神色,关澜倒是也看出这不是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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