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搏斗,虽说赢了,可属实赢得不易。
    胸口气血翻腾,脏腑都隐隐作痛,陆酩偏过头,忍了忍,才吞下了漫上舌尖的血水。
    陆酩?他听见了曲泠迟疑的声音。
    一回过头,就看见曲泠站在水边看着他,眼里的担忧是不作伪的。陆酩心头动了动,低低嗯了声,却鬼使神差地不再压抑内伤,哇的吐出一口血。
    曲泠脸都白了,几步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说:你怎么了,怎么还吐血了?陆酩
    陆酩说:没事,一点内伤。
    怎么就没事了,内伤,那可是内伤,怎么还受内伤了,天杀的司徒征!
    要是可以,陆酩丝毫不怀疑曲泠要拉着他冲进医馆,他看着曲泠抿紧的嘴唇,皱着的眉毛,没头没脑地开口,曲泠,我不记得梨花渡之后的事情了。
    曲泠僵了僵。
    陆酩说:我们以前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曲泠抬起眼睛,看着陆酩,陆酩这人傻着的时候,一双眼睛就漂亮,如今褪去呆滞迟缓,瞳仁漆黑深邃,沉沉地盯着曲泠,竟让曲泠有些喘不过气。
    该怎么说呢?
    我救了你,又欺你傻,不但藏了你的玉簪还让你签下那一千两的欠条,又将你骗上了我的床?
    曲泠一下子松开手,道:没什么可说的,你看你连谁想杀你都记得,却不记得我,可见你我交情不过泛泛,还不如那一千两。
    有什么可说的。
    第49章
    曲泠到底是没带着陆酩赶上商队,便只好自行上路。
    走上官道,又半日,二人就到了礼州城。礼州城四通八达,繁华堪比云州城,曲泠和陆酩奔波许久,当即就寻了家客栈休息。
    二人是分开住的,一人一间客房,陆酩一见小二就说,小二,两间上房。
    曲泠一路都有些怏怏的,闻言只是看了陆酩一眼,说:加一百两。
    陆酩哑然,只觉曲泠真是掉钱眼里去了,却爽快地应了好。
    等陆酩和曲泠休息了大半日,再下楼时,已经是日近薄暮了。当朝并无宵禁,二人出了客栈,晚风习习,各色灯笼高悬,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伴随着喧闹的人声,透出几分烟火气。
    曲泠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情莫名轻快起来,下意识对陆酩说:走,云州,出去走走。
    他说完,才想起这人是陆酩,不是云州。
    陆酩说:云州?
    什么云州?
    曲泠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云州啊,我的老相好。
    陆酩脸上没什么表情,见曲泠抬腿就朝外走去,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街道广阔,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曲泠见街上的百姓都提着花灯,索性便也买了一盏,慢悠悠地拎着,一步一晃,乍看过去,还当是哪家顽皮的惬意少年郎。
    陆酩觉得曲泠这人真奇怪,世故时极世故,可有时,又透着股子天真狡黠的少年气,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人。
    陆酩的父亲严苛,他自幼就知道自己是陆家庄少庄主,一言一行,都需稳重不可轻佻恣意。这二十年里,陆酩的生活如同一副精美的水墨丹青,曲泠却鲜活得像立在枝头的浓墨重彩的鸟儿。
    太惹眼了。
    路上人群拥挤,突然,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险些撞上曲泠,陆酩眼疾手快,拉住曲泠的手臂,一只手挡住跌过人来的人。曲泠愣了下,抬头看了陆酩一眼,却只能看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他转开眼,嘀咕道:挤什么,这礼州城还真有意思,大晚上的,热闹得像灯会似的。
    旁边有人道:灯会可没这么热闹。
    曲泠:哦?
    那人是个白面书生,捏着扇子,摇头晃脑地笑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是礼州城独有的品花节。
    曲泠疑惑道:品什么花?
    书生暧昧一笑,道:公子是外来人吧。
    不知公子可听说过云州城的胭脂河?
    曲泠神色顿了顿,看着书生,书生道:天下都道云州胭脂河上画舫无数,揽尽天下美人,是一顶一的英雄冢,温柔乡。我们礼州城虽无胭脂河,可礼州城占尽地利,莫说扬州瘦马,就是西域美人,在我们礼州城也是能见着的。这品花节就是城中秦楼楚馆各大花魁头牌争美斗艳的时候,寻常百姓也能在今日一睹美人芳容。
    曲泠脸上的笑意倏然淡去,漠然地看着面前的书生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嗤笑了一声,转头就走。
    陆酩皱了皱眉,不假思索地跟着曲泠。
    曲泠耳边都是他人关于品花节的讨论,心里窝火,一回头就见陆酩,皮笑肉不笑道:陆庄主,你跟着我作甚?没听见他们说的,扬州瘦马,西域美人,你不去看?
    陆酩道:有什么可看的?
    曲泠冷笑一声,上下打量陆酩,道:原来陆庄主还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陆酩看着曲泠,慢吞吞地说:你在生气。
    曲泠面无表情道:我生什么气?
    陆酩点头道:你气什么?
    曲泠无言,陆酩说:因为那个书生说的,还是品花节?
    什么品花节,说得好听,曲泠嘲弄道,你可知道什么叫瘦马?
    人牙子专挑贫农家中七八岁的小姑娘,要生得瘦,生得美,再以有损的天和的法子缠上一双三寸金莲,光只这么一遭,就能要她半条命了。再调教上几年,养得身姿窈窕纤瘦,美而不俗,行若翩鸿的,方称得上品瘦马,至于那些下品,就是秦楼楚馆门口揽客的下等娼。
    陆酩并不热衷于风月逸事,对这些坊间事只是有所耳闻,可无论是西域美人也好,供人玩乐的扬州瘦马也罢,和他并无关系。
    陆酩语气冷静,道:曲泠,你看她们可怜,所以生气?可这与我何干,她们沦落风尘,非我所致,我也救不了他们。
    曲泠一顿,他自然明白陆酩说的。他已经离开了春日宴,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可明白是一回事,再看见昨日的自己,他已经无法坦然地接受。
    无论他如何洒脱,不在意不,怎么会不在意?
    他是一个男人。
    曲泠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灯笼,花灯绘的是美人执扇,寥寥几笔,已见风情。他兀自一笑,抬头看着陆酩,说:没什么,我不喜欢欣赏姑娘,我断袖,只爱看男人。
    他抬手提了提花灯,灯火映衬着陆酩清俊的面容,吊儿郎当道:尤其是陆庄主这样的男人。
    花灯送你了,我乏了,先回客栈,你自个儿玩吧。
    第50章
    曲泠说走就走,人群熙攘里,他逆着人潮,在一片灯火里竟有几分落寞。陆酩看着他的背影,手中花灯仿佛还带了曲泠掌心的温度,陆酩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站了片刻,还是抬腿跟了上去。
    回去时,正逢着几人抬着轿子,薄纱作轿帘,陆酩扫了眼,就见轿中人懒洋洋地靠着轿厢,着了盛装,眼尾勾出一抹红,很有些张扬的美艳。
    二人目光对了一瞬,不知怎的,陆酩竟好像看见了曲泠的影子。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只听得周遭的议论和调笑了。陆酩提步朝着客栈走去,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曲泠为什么会如此着恼曲泠大抵也是出身风月。
    客栈不远,不过片刻陆酩就回到了客栈,曲泠的客房里已经亮起了灯,门却紧闭着。陆酩慢慢抬手扣了扣门。
    门内无人应答。
    陆酩又敲了两声,说:曲泠。
    过了几息,卧室内传出曲泠的声音,债主不在。
    陆酩道:我有话和你说。
    曲泠:我没有话和你说。
    陆酩不为所动,开口道:开门。
    曲泠恼了,开什么开,我已经脱光了,睡觉了!
    陆酩顿了顿,索性就在门外缓缓道:曲泠,今夜是我失言。
    门内静了须臾,嗒嗒嗒就传来脚步声,曲泠直接将门拉开了,他沉着脸,盯着陆酩,说:呦,稀奇了,高高在上的陆庄主这是要和我认错?
    陆酩神色未变,道:我无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曲泠冷笑道:伤心事?陆庄主哪儿看出来那是我的伤心事了,那该叫我的风光往事。
    陆酩并不恼怒,他看着曲泠,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请你喝酒吧。
    曲泠愣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你没钱。
    陆酩也愣了下,道:就当我再欠你一百两。
    曲泠盯着陆酩,突然就不恼了,哼笑道:陆庄主这是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痒。
    陆酩道:左右已经欠你一千两了。
    曲泠说:错,是一千一百两,现在是一千六百两。
    陆酩一怔,何处来的五百两?
    曲泠负着手,心情很愉悦,酒钱,你还要我陪你喝酒,就勉为其难,算你五百两了。
    陆酩哑然,真心实意道:曲泠,你这账算得真黑。
    曲泠眼也不眨道:过奖过奖。陆庄主,你可知道为什么花楼里的酒比外头的贵?
    陆酩道:愿闻其详。
    曲泠说:花楼里的酒买的不单单是酒,还有男人的面子,而我这钱可是拿命在赚的,成本太高,自然得翻上几番。
    陆酩琢磨片刻,道:歪理。
    曲泠道:谁人不知陆庄主身价高,如今五百两都吝啬,难不成陆家庄破产了?
    陆酩瞥他一眼,便也陪着他胡说八道,陆家庄家大业大,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身为庄主,当然要精心打算。
    曲泠睁大眼睛,痛心疾首道:小气。
    陆酩,我可告诉你,这五百两我已经记账上了,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陆酩道:一百两。
    曲泠:你竟然讨价还价?堂堂陆家庄庄主,讨价还价?
    陆酩理所当然地点头。
    曲泠沉默须臾,四百五十两。
    陆酩:一百五十两。
    曲泠:四百两。
    陆酩:两百两。
    曲泠:三百两一口价。
    陆酩笑了,说:三百两就三百两。
    曲泠心想,完蛋,亏了!
    第51章
    曲泠久久地陷入被陆酩占了便宜点震惊当中,果然,人不能逗傻子,逗多了,自己会变成傻子。
    曲泠痛心疾首。
    看他一脸不高兴,陆酩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他吩咐小二给他拿了两坛上好的酒,就听曲泠说:在这儿喝?
    陆酩:嗯?
    曲泠道:你们江湖中人不是都喜欢在高处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感叹高处不胜寒?
    未必都是如此,陆酩说。
    曲泠有点儿失望,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陆酩静了须臾,说:走吧。
    曲泠:去哪儿?
    陆酩:你不是想上屋顶喝?
    曲泠看了陆酩一眼,陆酩神色波澜不惊,拿了小二奉上来的酒,就看着曲泠,四目相对的一瞬,曲泠心头动了动,垂下眼睛,闷头就朝后院再去。
    屋顶不高,曲泠扫了一圈,摩拳擦掌地就要去搬梯子,陡然腰间一紧,身后贴上温热的躯体,却是陆酩已经抱着他直接纵身飞上了屋顶。
    曲泠心都提了起来,看着脚下的屋脊,愣了几息才感叹道:陆庄主,你这手轻功用来爬墙委实可惜了。
    陆酩不置可否,放开了曲泠,道:当心脚下。
    酒楼后院屋顶不高,曲泠小心地撩衣摆坐了下去,夜风袭人,圆月皎皎高悬,星子寥落,纵目望去,满城灯火,教人心旷神怡。
    陆酩虽说请曲泠喝酒,可当真要说,却也不知说什么。酒是当地的名酒,入口醇香,后劲足,曲泠喝了几口,笑道:你知道胭脂河上最好喝的是什么酒?
    陆酩看向曲泠。
    曲泠慢悠悠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胭脂河上最好的酒,就是春日宴里的酿酒师酿的绿酒,鲜有人饮了绿酒而不醉的。
    陆酩饮了口酒,沉吟道:劝君绿酒金杯,莫嫌丝管声催。
    曲泠伸手和陆酩碰了碰酒坛子,道:兔走乌飞不住,人生几度三台他倏地一笑,说,不过,我不喜欢。
    我喜欢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三四五六台。
    陆酩莞尔。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觉小半坛酒见了底,曲泠思绪都变得迟缓了,也不说笑,抱着酒坛子发怔。
    陆酩说:醉了?
    曲泠抬头看着他,哼笑了声,道:瞧不起我,就这么一小坛酒,再来十坛,我都醉不了。
    陆酩目光落在青年泛红的脸颊上,道:我们回去吧。
    曲泠不愿意,酒没喝完呢。
    他一抬手,酒坛就凑到陆酩面前,陆庄主,来,我敬你。
    轻轻一声脆响,陆酩和他碰了碰酒坛子,喝完了,又道:你真的没醉?
    曲泠摇头,没醉。
    就是你,刚刚从我手里砍走了两百两。曲泠一脸肉疼又委屈。
    陆酩哑然,不过二百两,如此记仇。
    曲泠咕哝道:你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什么叫不过二百两,那可是整整二百两。
    他当初把自己卖了,也不过十两银子。
    陆酩笑了笑,道:那我将二百两还你?
    曲泠小声地嘟囔了两声,陆酩一时没听清,也不在意,见他当真是喝醉了,道:你醉了,我们回去。
    曲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陆酩搂住他的腰将他带下了屋顶,刚想将人松开,就听曲泠在他耳边醉醺醺地叫了声,云州。
    第52章
    陆酩顿了顿,云州他记得曲泠说过,是曲泠的相好。他垂下眼睛看着曲泠,曲泠眉梢眼角都有几分醉意,竟还冲陆酩笑了一下,说:傻子。
    曲泠生了副好皮囊,眉眼都是风情,似笑非笑,懒洋洋的,陆酩心跳了跳,低声道:曲泠,你在叫谁?
    他想将曲泠推开,曲泠却搂住了他的脖子,说:傻子,叫你啊。
    陆酩退开一步,曲泠却踉踉跄跄地往他怀里栽,不高兴,抓着他的衣襟,咕哝道:傻子,你躲什么?
    陆酩迟疑了片刻,到底是没有用力甩开曲泠,只道:曲泠,你喝醉了,我不是云州。
    曲泠看着陆酩,笑了一下,你不是云州你是谁?别想骗我。
    陆酩淡淡道:我是陆酩。
    曲泠重复了一遍陆酩二字,陆酩,陆酩,他看着面前年轻冷峻的男人,慢慢收回了手,陆酩,不是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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