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如果需要的话,我待会儿就去接您。
    听筒里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让男人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是。
    宋知在柜台边上耐心地等着,他听着男人恭敬礼貌的语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男人的模样像是个高级商务精英,但是现在这一口一个您的
    宋知心想,这大哥干的是该不会是什么富人家的专属司机吧?难不成是出来买点茶叶,回去给领导送礼?
    好的。方成衍挂断电话。
    他从宋知手里接过茶叶、看到包装时,微微迟疑地盯着这包装看了一秒,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宋知却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位顾客似乎是有所不满。
    怎么?不合您心意?
    嗯。方成衍把茶叶放到了柜台上,推了回去:准备送人,劳烦包装高级一些。
    行!宋知忙把茶庄里所有款式的袋子全翻找了出来,陈列在男人面前。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见顾客迟迟没有选的反应,宋知开口说道:您还真别嫌弃。
    他指指面前这一溜儿袋子:我向您打包票,这已经是这条街上最高档的了。
    没有嫌弃,只是不符合收礼物的人的喜好。方成衍眼睛扫过面前的包装,抬眸看向店员,眼神毫无波澜:就这些吗?
    就这些,都在这儿了。宋知皱了皱眉:现在下雨天,也不好给您找现成的包装,我们小本薄利,您要是想买再洋气一点的啊。
    我推荐您一家,您去市中心,找芝兰茗品这个店,那儿的东西老全了。
    太远了,我不想去。方成衍说。
    他坐了一宿飞机,整晚都没睡好,此时更不想按着地图导航开车去找一家新店,只想趁早在午饭之前赶到老爷子家里算了。
    方成衍本身不是太多讲究这些的人,但是家里的老爷子却是个极挑的主,哪里有一点不合他心意,一顿唠叨,必不可少。这种挑剔尤其体现在对贺寿礼的态度上,方成衍和小叔从小到大,为此没少挨怼。
    宋知还没听过哪个正常顾客会这么说话,心里寻思了半天,想着这人是不是要干架。
    那我们这儿没有。宋知语气强硬地重申了一遍。
    有别的办法吗?男人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里显然没有别的意思。
    宋知无语。
    心想,这大哥长得利利索索的,怎么干个事这么费劲呢?
    我不认路,就您这里吧,方便和负责的厂家联系一下吗?方成衍在茶案前径直坐下,伸手去掏钱包:多少钱?我可以多付款。
    嘿,怎么就这么轴呢!
    他几句话涌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拉开收银台下的抽屉,最后妥协道:成,我翻翻电话簿,看看有没有能送来的。
    说完,便蹲在地上,在收银台下的抽屉里两手并用地翻找起来。结果还没等找到送货的厂家号码,一旁手机反倒先被别人打了进来。
    小店员腾出一只手来,打开免提:喂?
    宋知,你嘛呢,张令泽回来了。
    我听别人说,他刚才上你家找你去了。
    听筒里一上来便抛出这么两句。
    方成衍看到他翻找东西的手指顿时一僵。
    我跟你提个醒儿,省得他回来先去扒拉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你他妈不知道怎么想的,跑那老远,去南方卖茶叶,老子想搓个麻将都凑不齐人。
    嗐。宋知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张令泽还打电话向我打听你。对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没理他
    他说什么啊?
    语气故作漫不经心。
    能说什么?屁话不比当年少,问你过得好不好。
    我当然说好啦,我说你好得坐拥十个大公司,好得他爹都快活不过你。对方紧跟着又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你都在那儿待一年半了。
    店员忽然沉默起来,他整个人像是凝滞在那里,想要开口说话,但嘴角只是短促地扬了一下,又抿了抿嘴唇,实在是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满脸都掩盖着极度的失落和苦闷。
    我不想回去对着我爸的驴脸了,你没见,为这事儿,他甚至一口茶叶都不喝了。
    我不会回去了。
    他终于找到店里的通讯录,把它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指快速翻动着页本。
    知道了。对面长长叹出一口气,先忙吧,有空再聊。
    电话嘟地一声挂断了。
    小店员脸上什么明亮灿然的笑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他沉默地拿起通讯录册,从地上站起来,发觉男人正在盯着自己看。
    这顾客看他好久了
    宋知平复好情绪。
    就这个,我问问吧,不一定行。他给男人指指本上一串数字,照着上面的号打了电话。幸运的是,那厂家很好说话,声称经销商正好就在附近,待会儿会把新品各带一个。
    成了。宋知把手机顺手扔在柜台上,半小时后就到,您又得跟我在这儿歇会儿了。
    一共多少钱?
    他在收银机的键盘上敲敲打打几下,抬头告诉男人:凤凰单丛两斤,拢共4200。抹个零儿,收您4000整。
    包装呢?
    不用您付了。宋知撇撇嘴。
    男人掏出钱包,划卡。
    您司机这一行,也挺好干的吧?宋知说话时并没有看对方,他对着收银机显示屏做入账,嘴上也不忘跟人搭话。
    方成衍不知道这店员在说什么,直接选择无视。
    我继续坐一会儿。男人说。
    行,欢迎,我闲着也是闲着。宋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客套式的笑容,跟刚才打完电话时,那副神情落寞的样子截然不同。
    方成衍这次直接坐在了狸花猫旁边的木椅上,他刚坐下,便瞧到小猫的耳朵往后收了收
    它八成是听到了动静。
    男人伸出手来,轻轻地掻了掻它的后颈毛
    等宋知入完了账,再朝毛尖儿看过来的时候,一人一猫已经和和美美、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这画面很是和谐。
    方成衍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摸猫头的时候却格外轻柔。也不知道是因为会摸,还是手心里自带什么魔法,毛尖儿在他手掌之下呈现出无比的乖顺,甚至还把头仰高一点,配合他摸。
    好摸吗?
    宋知绕过柜台,蹲在毛尖儿前边,手指轻轻掻了掻猫猫的下巴:才喂了一个月,胖多了,刚捡到它的时候,骨头都露出来了。
    是吗?
    毛尖儿闭着眼睛,一副沉浸享受其中的模样,还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那天也下雨,我见它在别人车轱辘底下钻着,就把它捡回来了。
    他伸手摸摸毛尖儿的前胸上的软毛:小可怜儿一个。
    小猫蜷着,店员蹲在地上的姿势看上去也像是在蜷着。
    那你呢?男人问道,他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这一句话更是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什么?
    什么你呢?
    宋知纳了闷儿了。
    方成衍仍在用手温柔地抚摸毛尖儿的后颈,由顺滑的表层皮毛摸至底下柔软的茸毛,那触感又轻又痒又绵软。他以这个姿势,居高临下地将目光转移到地上的宋知:
    你刚刚接电话的样子也有点可怜。
    这话十分直白,又十分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宋知是谁?
    他更不是什么等闲人物。
    他反应几秒,忽然轻笑一声。
    抬起头和男人直直地对视,把眼睛微眯起来:怎么?说这话,喜欢我啊?
    很有兴趣。方成衍毫不避讳。
    宋知脸皮也厚:谢谢,也没什么毛病。
    我嫂常说我打小就这么招人稀罕,没辙。他大咧咧地看着方成衍。
    半大小伙子,自己夸自己,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总裁脾气怪的鸭痞。
    第3章 凤凰单丛
    他这话听着像在转移话题,又透着那么点儿浪荡的劲。
    茶庄内的气氛微妙地尴尬起来。
    不过,这沉默便立刻被下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适时地打破。
    宋知还以为是刚才联系的厂家快到了,忙起身去接。结果刚接通的下一秒,听筒里便传来语速极快的咒骂声,还夹杂着大声嚎哭的背景女声,两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叫人的心弦一瞬揪紧。
    宋知!你给我解释清楚!
    那男的怎么还敢上家里找你!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宋父暴怒,对着听筒声嘶力竭地大吼。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仿佛是从咬着牙硬挤出来的一样,每一个字都十分用力。
    你喜欢男人!
    你有病!
    这一句叫宋知脸上的神采瞬间黯淡下来,他手上迅速摁断电话,傻傻站在原地,一时居然不知道如何消化这突如其来、劈头盖脸的痛骂。
    宋知和一个人在一起五年。
    两人年少时不知深浅、不经世故,天真地相约以后去国外结婚。但两家人早已积怨已久,宋父不接受儿子和男人在一起,何况还是仇家的儿子
    但宋知那时候什么都不怕,他一向是娇生惯养、嚣张跋扈的京城小太爷,认为只要两个人坚定心意就得了,根本不管他老子什么意见。
    结果在那个节骨眼儿上,他发现张令泽那傻X一早就开始出轨。
    他本来不喜欢男人,张令泽是他的高中同窗。19岁的张令泽整天围着他转,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五年后,他却能一边对着宋知怼天怼地的发誓,一边又趁宋知休息,转身给别人发酸啦吧唧的情话。
    宋知震惊于对方的虚伪,一时怒不可遏。又难过又恶心,一度找了个偏僻的远郊房子,闭门不出。
    而亲哥在去找他的路上,意外遭遇车祸,去世了。
    平日里备受宠爱的小儿子,这下便成了宋家最罪大恶极的人。
    父亲对他极尽恶言恶语,母亲整日泣不成声。嫂子是个很好的女人,尽管她哭得像个泪人,但对着自责几欲死的小叔子,还是一遍遍地声称不是他的错。
    哥哥死后的两个月里,宋知每个晚上都要睁眼到天明。他无法在良心的煎熬里入睡,于是,决定一个人来南方。
    嫂子见他眼窝深陷、脸色青白、瘦得脱相,怕小叔子再出事,便硬是跟来了。一照顾,就是一年半。
    宋知望向窗外,对着南方特有的潮湿雨幕和远处墨绿色的丘陵发呆。
    几分钟后,他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像是对人生彻底自暴自弃了似的,对着窗边的男人说道:
    我也对你很有兴趣。
    他伸出手,就搭在男人摸猫的那只大手上。
    手指上还若有若无地带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味。
    但宋知只是轻轻覆盖几秒,旋即又收回去。紧接着,他把茶案边上平展的大烟叶卷成筒,往里塞上茶沫。
    那是很长的一支烟,在他又长又白的手指下,三下两下被卷好。他递给男人一根,剩下一根叼在自己嘴里。
    男人接过。
    宋知凑近来点火。
    外面天昏沉,打火机亮起来的时候,仿佛把他的眼睛也点亮了。宋知就着那点火,点燃自己的烟。随后,他脱力似的靠在木椅上,脸包围在升起的白色烟雾里,浑身充斥着一股颓丧的小劲儿。
    方成衍摸猫的手也停下了。
    毛尖儿不满地用爪子碰了一下方成衍,觉得自己受到冷落,它不满地喵了一声,就跳下梨花椅,迈着步子往厕所里去了。
    宋知才吸了两口,他盯着指尖燃烧得极慢、出烟呛人的茶烟,不知怎的,忽然心生厌恶,转手又把过滤烟嘴用力按在白瓷缸里。
    那我们要做点什么吗?
    他抬头望向男人。
    洗手间里传来希希索索的声音。
    这个店员长得清隽朗逸,内里却热情的不得了。方成衍感叹了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然后跟着他走进去。
    宋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方成衍不喜欢被别人触碰,他冷冷地拨开那只手,然后便被小茶爷挑开两颗纽扣。
    毛尖儿还在墙角的猫砂盆里,它歪着头,用溜圆的眼睛戒备地盯着这两个胡作非为的人。见宋知下一秒被人翻了个面,它惊讶地抬起一只前爪,动也不动,一时看呆了。
    身上的裤子被迅速解开,摆成一个最被动的姿态。
    宋知高昂起头,心跳得很快,但不知怎么的,他听到男人的心似乎比自己跳得还要猛烈。
    箭就在弦上,双手刚刚搭上腰。
    不太不太行
    对不住兄弟
    停停。小店员一连叫了两个停。
    第一次吗?方成衍在他背后冷声问道。
    宋知看不到他的神情,脸红到脖子:嗯。
    他说完,硬是转过来身体,把手隔在两人中间,内心天人交战般地和人对视了一番,最后还是把方成衍推开了。
    你觉得怎么样,成衍?
    老爷子的话,打断了方成衍漂浮的思绪。
    嗯?
    爷爷在问你上午的茶,喝得怎么样?看到老爷子神情不悦,一旁的小叔赶忙重复一遍。
    是很好。他如实回答。
    茶很好。
    人,从后面握住腰的时候,感觉也很好。
    方成衍回味起那触感,淡淡地往里屋的方向瞥过。
    谢谢,谢谢。炒茶的宋家大嫂笑着提起紫砂壶,给他们的茶杯蓄满水:听您这口音,也是打北京来的吧?
    对,我年轻的时候在清源当了八年兵,对这儿,有感情啦。这是老爷子逢人便要讲的事情,他带着骄傲的神情,啜一口茶:人老了,就想去自己待过的地方多看看
    女人一脸惊讶:您还在这里当过兵?
    方成衍老实坐着,面上波澜不惊,但实在无心再听下去。
    他不顾老爷子和小叔诧异的眼神,在二人的目光中,走至里屋前,掀开门帘,高高的个子往门口一站,那窄门就被占的不剩缝隙。
    但是。
    里面却空无一人。
    那店员去哪儿了?
    方成衍环顾一周,朝着茶庄另外一个出口走去。
    从门栏跨出去,便是茶庄背对着的土路,一条泥泞的土路看不到头,通往居民区。
    茶庄与隔壁人家之间,有一条长廊,其上支了一张小方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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