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初的婢女单红就是被他一脚踹中了心窝子,虽吐了一口血但性命无碍。
    想到如今的聂衡之轻描淡写就要了一家人的命,季初心中发凉,她并不愚笨。当时慌乱,过了一会儿就想清楚了,这毒他原本可以避开的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今日她不太想看到聂衡之。
    夫人,辛嬷嬷求见。可惜,事不与愿为,聂衡之的忠仆们永远只会站在聂衡之的角度立场着想。
    季初脸色微变,想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掉。然而,辛嬷嬷跪在了门外。
    世子重伤又中了毒,身体虚弱,还望夫人能让世子进药。
    季初很想反驳,聂衡之不是也知道服下解毒丸吗?什么不肯用药,通通都是他要挟她服侍的借口。
    可这话,她不能说,传到聂衡之耳中会触动他敏感的神经,激发他的怒火。
    今日我身体着实不适,等世子用了药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辛嬷嬷你清楚,我和世子已经没关系了。季初进去正房之前留下了一句话,语气淡淡。
    辛嬷嬷垂头不语。
    季初冷笑一声,而后端着药进去,转到内室看向聂衡之的时候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聂衡之在笑,无声的持续的笑,狭长的凤眸幽幽地打量她,笑的她头皮发麻。
    世子,用药吧。季初勉强保持镇定,端着药递到他的唇边。
    季初,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些手段上不得台面,很阴毒。聂衡之打掉了药匙,直勾勾地盯着她。
    季初不说话,只一双清澈的眼睛中透露出了她的所想,骄傲的聂世子该是光明正大地结束恩怨,不该使上不得台面的后宅妇人手段。
    聂衡之看懂了她的眼神,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她们将我丢进了庄子里面,那间房很暗,只有快到下午的时候才有一点光,那张床很硬很冷,很脏很恶心。
    不过是一句话,季初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一个人不能动弹又无人照顾,她能想到会很不堪,可没想到李氏狠心到这种地步。
    那可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聂衡之!她比谁都清楚他的干净和挑剔,她们岂敢!
    她们是该死!季初咬紧了牙根,眼眶有些湿,她曾经尽心呵护过的骄傲,就那样被毁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双凤眸又开始执拗地盯着她,小心翼翼的还带着浓重的委屈,以及乞求。
    季初,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季初愣了一下,别过了眼没有看他,世子,用药吧。
    她重新端起了药碗。
    次日不到卯时,季初连同婢女双青以及十几名陪嫁带着整理好的嫁妆从国公府的角门出来。
    许是定国公吩咐过,无人敢拦敢问她们。卯时,季初一行人坐着数辆马车到了约定好的朱雀街。池家大公子领着商队,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远远地看到他们的身影,季初浅浅一笑。
    第十一章
    距离池家大公子越来越近,季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上辈子她走的急又沉浸在和离的伤悲自弃中,从头到尾和护送她的池严只说了两句话,只记得他是个十分稳重的郎君。
    现在想想是慢待了人家,若是父亲在世定要骂自己一顿。季初有些开心,脸上的小梨涡难得的露出来,她想这一次一定好好关照池严。
    季娘子。池严生的高大俊朗,看上去令人心生好感,他对季初的称呼也显现出了他的高情商。
    季初对他的欣赏又多了两分,福了一礼后,俏皮地甩了甩披在肩上的乌发,她今日梳了未出阁小娘子的发式,大公子眼神真好。
    天还蒙蒙亮,池严能看清她的发式和装扮,着实眼神不错。
    听懂了她的话,池严愣了一下竟然畅快地大笑起来,他以为出身书香世家嫁与高门的女子都是温柔规矩的,没想到如此风趣促狭。
    事实上,这何尝不是季初的本性,嫁进定国公府三年,她被磨成了只会微笑只会退让的性子。
    所以,在和尊重她、和她性情相投的沈听松相处后,季初万万不能再和聂衡之在一起,即便他哭着哀求她,即便他不再纳妾。
    因为季初不想作践自己了!
    东城门要快到辰时才开,季娘子若不嫌弃,可以先上我的马车。里面婢子已经准备好了汤食。池严笑着邀请她。他们池家多在外行商,准备的马车要比季初匆忙预备的舒适多了,而且十分宽大,可以容纳四五个人。
    既然马车里面有池家的婢子在,季初便不推辞,清澈的眼睛微亮,作势要登上去。
    只是天色微暗,池家的马车又实在高了些,季初的脚没放稳身形趔趄了一下,眼看着人就要摔倒,池严伸手扶住了她的后背。
    季初偏头向他道谢。
    远远望去,仿若是两个亲密无间的男女相拥在一起,朱雀街的另一头,面色阴郁的男子死死地盯着他们,眼底仿佛凝聚了狂风暴雨,忍不住想要摧残所他看到的一切。
    季初不但不在乎他放下身段的哀求悄悄离开,而且她还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野男人抱在一起,聂衡之咬紧了牙根,喉间涌出了血腥气。
    下一秒看到女子偏着头似乎在甜蜜地笑,他寒着脸毫不犹豫举起了弓箭,将锋利的箭头对准了季初冲着笑的那个野男人。
    危险一触即发,多年来的直觉让池严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顺势也将季初远远推开。
    刹那间一支箭破开了风声,呼啸着擦过池严的手臂深深地没入马车壁,红色的尾羽鲜艳刺目。反应过来的池家人迅速围成一团,将大公子和季娘子护起来。
    平京城天子脚下,朱雀街达官贵人所居之地,谁人敢在此地放肆!
    只有季初看着红色的羽尾脸色微变,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她来的方向。
    果然,迎面驶来带着定国公府标志的宽大马车,昨夜还虚弱无力的聂世子衣着整齐地坐在上面,冷冷地朝着池严又举起了弓箭。
    聂衡之,你疯了!季初终于忍耐不住大吼出声,重生以来面对受了重伤的男子她一忍再忍,念在他的伤势从不曾恶言相对。
    但这一刻,她彻底撕下了费心维持的温和假面,略带厌恶地看着男子。
    她早就和聂衡之和离了,她要走关池严何事,聂衡之居然想要杀了池严。他不是伤的起不来身?他不是中毒吐血虚弱无力?如今来这一出又要碍谁的眼?
    女子毫不掩饰的厌恶深深刺痛了聂衡之的眼,他眼白爬满了红血丝,恶狠狠地看向野男人,拉开了弓弦。
    他不要季初走,季初必须留下,所有敢带走她的人都该死!
    眼前要射杀他的人是定国公世子!池严绷紧了心神,一字一句道,世子,季娘子已经同你和离,你阻挡我们离开,不合规矩法度。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本世子提规矩法度。季初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要带走她,我就杀了你。聂衡之额头青筋暴起,盯着池严的眼神毫不掩饰杀意。
    聂世子,我们已经和离了,我离开定国公府离开平京城有何不对?我季初不配做你的夫人,也不想再做你的夫人,你去娶你的新妇纳你的贵妾,我这样平淡寡味的女子你就抬抬手不要再做纠缠了好吗?
    季初挡在池严的面前,手指握成拳,神色冰冷地看着他。
    无论是上辈子经历波折的聂衡之还是这辈子重来了一次的聂世子,她季初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他。
    她只不过是要悄悄地回去潞州,虽然选在了聂衡之中毒的时机,可聂衡之中毒以及定国公府的纷纷扰扰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凭什么阻拦她?
    聂衡之赤红着双眼看着挡在野男人面前的女子,她的嘴中吐出一句又一句毫不留情的话,死死地咬着牙,一抹血痕从他嘴角流下。
    季初不知道他昨夜多想她可以抱一抱他哄一哄他,也不知道他那句乞求背后凝聚了多少的期待。
    她只是干净利落地天不亮就离开定国公府,和一个野男人深情相拥,完全不顾他体内的余毒还没清干净,他脸上的伤疤还狰狞着,他腿上深可入骨的伤口还在作痛。
    他已经不纳妾了,他还承诺永远不纳妾,季初为什么就不肯要他了。她厌恶他,恐惧他,就是不爱他了。
    这几日他在自欺欺人。上辈子季初不来找他,这辈子季初也要决绝地离开。
    平淡寡味?的确,你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蠢笨女子,无论哪一点都配不上本世子。可是,本世子既然娶了你就是对你的恩赐,只有本世子不要你的道理,你岂敢擅自离开?聂衡之脸色森冷,抬了手将箭射向马车壁,利刃破空的声音令季初身体一僵。
    池严等人也后背一寒,高高在上的定国公世子,要了他们的一条命轻而易举。
    场面僵硬,季初闭了闭眼睛睁开,不管不顾地掏出了和离书,聂世子,正如你所说,和离书不是你扔给我的吗?你已经抛弃了季初,如何又变成是我擅自离开。怎么?需要我这个平淡乏味的蠢笨女子一字一句地念给您听一遍吗?
    聂衡之的手指死死地握着弓箭,盯着女子手中的和离书沉默了许久,末了他缓缓一笑,殷红的薄唇勾了起来,诡异而血腥,季初,本世子问你,你执意要在今日离开平京?
    不错。季初没有一丝犹豫,乌黑的发丝映衬她白瓷般的脸格外的冷,她眼中已经没有温柔没有忍让,只有漠然和厌恶。
    聂衡之突然笑的很大声,一把扔了弓箭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看着坚决离开的女子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轻柔,哪怕你的父亲和母亲死在了别人的手上?
    轰的一下,季初的脑袋仿佛炸开了,她飞快地眨动眼皮,语气微哑,你说什么?父亲和母亲他们
    父亲是得了病无药可医,母亲是伤心过度,他们怎么可能死在别人手上。可,季初清楚聂衡之的性子,他不屑骗人,尤其是骗他眼中的蠢笨女子。
    本世子没有功夫在这里和你耗,要么你离开你父母死不瞑目,要么你就听话地和本世子回去,等本世子厌倦你的那一天。聂衡之轻嗤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意,只有他身旁的仲北知道他的手掌在微微地颤抖。
    世子在害怕,害怕夫人就这么一走了之。
    季初僵在了原地,慢慢垂下了眼眸,她的父母居然是被人害死的,上辈子直到死她都不知道。
    季娘子,有些事回到潞州也可以查探。一旁的池严忍不住开口,定国公世子高傲惹人厌烦,他们池家也不是毫无权势。
    季初眼皮动了动,还没看向池严,马车已经朝她逼近,区区一个低贱商户,平京随便一家动动手指就能让你们万劫不复。你们池家,敢吗?
    聂衡之厉声嘲讽,面上已经带了不耐。
    池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聂世子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季清是尚书,能害他的人池家动不得。
    我跟你回去,只是望定国公世子牢记我们已经和离了。父母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季初绝不会让他们死的不明不白,哪怕她要回去定国公府。
    几乎是她刚松口,马车就飞快地掠来,一眨眼的功夫,季初就被扼住手臂到了聂衡之的身边。
    嫁妆车马全都原封不动拉回去。冷冷撂下一句话,聂衡之看都不看野男人一眼,命人将马车的车门关的严严实实。
    此次劳烦大公子了。季初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马车就迅速地驶回定国公府。
    大公子,叫的可真亲热。聂衡之阴阳怪气地刺她一句,看到女子披散的乌发脸色又阴了些,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季初,这就是你们季家的教养?
    季初阖上了眼睛,不理会他,脸上隐隐带着厌憎。
    聂衡之的凤眸瞬间就黯淡了,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身体直直地压向身旁的女子。
    第十二章
    季初躲闪不及,被身形高大的男子压了个正着,马车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皱眉要将聂衡之推开。
    只是,手指在触碰到聂衡之身上的衣袍时感受到了黏腻,她抬起手一看,湿热鲜红,是血,聂衡之腿上的伤口裂开了。
    顾太医交代过她聂衡之不能随便移动身体,否则伤口要重新包扎,也有可能再起高热。
    季初脸上的神色一时变得极为复杂,她厌恶聂衡之肆意妄为和霸道强势的举动,可聂衡之冒着伤口崩裂也要固执地让她留下,她又十分迷惑。
    她对聂世子有那么重要吗?
    一直以来,聂衡之对她都是冷言冷语,高高在上的态度一刻都没有变过,嫌弃她容貌平淡,骂她蠢笨无知,有的时候气急了口不择言还让她滚回季家。
    若说好的时候,唯有季初那几次不顾身份廉耻顺了他的意,聂世子兴奋地摆弄折腾她到意识混乱,之后几日乖巧地像是被驯服的野狼,不仅季初说什么他都应是,在定国公夫人的面前也有意无意地维护她。
    可也不过几日罢了。
    季初收回思绪,冷静地对着马车外面的仲北开口,世子身上的伤口裂开了,人也晕倒了,去请顾太医吧。
    无论如何,现在聂衡之都不能有事,她想要弄清楚她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聂衡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顾太医奉了陛下的旨意要将定国公世子治好,几乎是最快的速度到了定国公府。
    他皱着脸看了伤口,听闻定国公世子中毒后又为他把脉,胡须气的不停颤动,世子夫人,你们能不能对世子上些心,再来一次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伤势加重是聂衡之自己作的,不喝药不用膳给自己下毒,任是哪个正常人都做不出这种事情。
    不过,季初并未反驳,而是按着顾太医的嘱咐又守了昏睡的聂世子数个时辰。定国公去上朝还未归来,定国公夫人称病对聂衡之不闻不问,其他人更指望不上,而仲北辛嬷嬷等人她还没开口就跪在了地上。
    然而,季初天未亮就耗费了心神,守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伏在了床榻边上。她呼吸平稳后不久,那双紧闭的凤眼就睁开了
    季初一觉睡的迷迷糊糊,直到外面似乎有人禀报国公回府了,她骤然清醒抬起头,结果头皮一痛。
    不知何时清醒的男子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抓着她头发的手,季初冷冷地看他,摸了摸被挽的乱七八糟的发髻,一句话没说,对镜拆开了。
    她现在是没有夫君的单身女郎,当然要披散头发,好表明她的身份。
    看着她的动作,聂衡之沉下了脸,眼神有些恐怖,季初是执意不愿再做他的夫人了。不梳妇人髻,她是不是还想嫁给旁人?今日那个低贱的商人子,或者还有其他人?
    上辈子离开了本世子,你去了潞州,是也不是?聂衡之咬着脸颊的肉,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刮了他心肝肺的可能,季初上辈子离开他五年,五年里面她有没有遇到别的男子,她梳着女郎发髻是不是又欢喜地嫁给了旁人!
    除了潞州,我也无处可去。季初侧坐在铜镜前面,语气泛凉。她的父母死了,她已经没有家了。
    然后呢?你在潞州发生了何事?有没有,聂衡之几乎要将脸颊肉咬出血来,从牙缝里面迸出了这句话,一双凤眸似期待似含怒地紧盯着眉眼温婉的女子。
    他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但季初显然是听懂了,他在问她有没有嫁给旁人啊?
    高傲如斯的聂世子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夫人心中装着别的男子,季初微微一笑,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告诉聂衡之她已经另嫁他人了呢。
    不管他对自己抱了什么心思,不管他是否还以为她在欲擒故纵可她的确遇到了如意郎君,为他披上了嫁衣,满怀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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