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一个过来,朕亲自审问!
    诺!
    宫卫用绳子一套,拴住了一个叛军的脑袋,狠狠一扯,便将此人硬生生地从叛军丛中拔了出来。
    他手中藏了短匕首,出来的一瞬,割断了脖子上的绳子,不管不顾地朝着李治捅来。
    父皇小心!
    太平挺身走至李治身前,看着这个亡命徒被宫卫拔剑削断了双臂,还是受不了眼前这血腥的画面,别过了脸去。
    李治温声道:不怕,不怕。安抚两句后,他从太平身后走了出来,走至这个亡命徒的身前。看见他想袭咬龙鞋,李治往后退了半步,这人瞬间被左右宫卫按得再难动弹。
    说,谁指使你的?
    呵呵呵老子不会告诉你的!
    这亡命徒只说了这一句,便咬舌自尽了。很快地,那些个被盾兵困在殿中的叛军纷纷效仿,李治此时下令阻拦,却已是迟了。
    盾兵往后接连退了三步,中心的叛军一一倒在了地上。宫卫上前探看颈脉,这剩下的十余名叛军,皆已自尽,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李治恼怒之极,查!给朕追查到底!
    这些死士,出自东宫。武后的声音突然在寝殿外响起,兵甲声大起,她亲率三百羽林军赶至此处。
    她匆匆扫了一眼满地血渍,示意羽林军原地待命,只带了婉儿一人走入寝殿之中。
    明知这样是僭越,可婉儿从踏入院落的那时起,就不断在视线里找寻太平的身影。这里的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心惊,她知道太平会来这里,她只想知道太平是否一切安好。
    终于,她走入寝殿后,抬眼便撞上了太平的眸光。
    她的眸光一如既往地让人心安,只要注目着她,眸光深处流淌的便是太平独许她一人的温柔。
    一切安好。
    婉儿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可很快地,她的余光便发现了天子盛怒的模样。她连忙垂首,跟紧了武后。
    来人!拿下上官婉儿!
    李治突然下令,虽说知情之人都知道会有这一出,可太平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婉儿说过,她有法子过关,她也答应了婉儿,这次绝对不冲动出来袒护婉儿,相信婉儿可以全身而退。
    说不紧张,都是假话。
    太平垂下双臂,暗暗握紧了拳头,眸光一刻也没从婉儿身上离开。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武后故作疑惑,徐徐问道。
    李治知道今日的东宫家宴是场鸿门宴,他其实更想看见一个受伤的,或是已死的媚娘回来,可看媚娘如今妆容未花,凤袍未沾一滴血色,他已经明白,李贤是彻底输了。他没有立即回答武后,反倒是问道:媚娘你说这些死士,出自东宫?
    李贤不孝,设下鸿门宴,妄图杀母逼宫,坐上龙椅。武后满面哀戚,没有一丝虚伪之色,若不是他东宫的下属提前密报,今晚我怕是见不到陛下了。
    李治自嘲苦笑,好一个太子啊!
    他以为李贤会是一把好刀,却连媚娘的衣袍一角都斩不下来,实属无能!
    陛下临时不适,静养宫中,他准备好的死士便开始了行动。武后上前,挽住了李治的手臂,牵着他一起坐在龙榻之上,我来的路上,找到了好些剥了甲胄的羽林军尸首,这些穿着羽林军甲胄的叛军,正是李贤豢养的死士。
    李治冷嗤,媚娘倒是摘得干净。
    谋逆者,死有余辜。武后的声音冰凉,眸底涌起一抹恨色,她缓缓看向被宫卫拿着跪在地上的婉儿,陛下,她也谋逆了么?
    李治欲言又止,可现下他并无人证,只有婉儿给他的一封密信。他若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指证婉儿,无疑是在武后心里种上一枚利刃。
    夫妻一场,明知东宫宴有埋伏,却只字不提任由武后赴宴,说起来反倒还是他理亏。
    她李治只得另找一个罪名,太子谋逆,已是事实,她与太子交往甚密,只怕也是共谋!朕,留不得她!
    第63章 幸事
    敢问陛下, 何谓往来甚密?婉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依旧垂着脑袋,语气不急不慢,半分惊惶也听不出来。
    宫中传言李治才开口, 便发现这个理由很是苍白。
    单凭一个传言, 便定奴婢之罪。婉儿徐徐抬起脸来,坦荡无比地与天子对视, 人证何在, 物证又何在?陛下今晚若是用这样的理由杀了奴婢,当真不怕被世人诟病么?
    李治倒抽一口凉气, 怒声道:放肆!胆敢直视朕,此乃大不敬!他终是抓到了一个可以治婉儿的罪名,来人,拖下去, 就地正法!
    父皇!太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她斜眼瞥了一眼婉儿, 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如此处置,只怕要遭人非议的。说话间, 她给武后递了个眼色, 希望这个时候阿娘帮帮她。
    武后却看向了一旁, 仿佛此事与己毫无干系。
    李治不悦, 朕知道你与上官婉儿向来交好,可现下是国事!不是后宫小事!你不要公私不分,骄纵胡闹!
    太平急道:正因为此事是国事,事涉谋反大罪,才该妥当处置。否则太平凑到了李治耳畔, 恐遭他人利用。
    事已至此,东宫叛乱已定,李治不懂,处置一个上官婉儿,会招来什么非议?
    太平再道:殿外的羽林军人数可比宫卫的人数多
    这句话戳到了李治的心虚处,他下意识地用余光一扫旁边气定神闲的武后,媚娘似乎在看戏,满脸都是期待之色。
    这个表情,像极了她当年看着上官仪被拖出大殿的那一刻。
    也是从那年开始,朝堂之上无人敢再提废后之事。杀上官仪事小,涨了媚娘的势力事大。李治对下旨抄灭上官氏一事,多少是后悔的。
    明明上官婉儿无权无势,杀了她也不会掀起什么大浪来,强按一个谋逆大罪,对天下人也算是交代了。可媚娘为何是这样的表情?她到底还留了什么后招?还是说她早知东宫有变,早知上官婉儿是天子的细作,所以放任上官婉儿私发密信,布下了今晚这个局?
    羽林军向来是媚娘的亲信执掌,以李贤的本事,把那么多个死士混进来,却半点没惊动羽林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羽林军平日操练也勤,选入军中的也都是武功好手,怎会轻易被人刺杀剥衣?
    若不是媚娘放任,东宫死士不可能那么容易杀至他的寝殿
    李治越想越背心发凉,今晚若不是太平赶至,明摆是个双杀之局!东宫谋逆,死,东宫死士刺杀天子,死,大唐一夜之内,天子与太子暴毙,最大的受益人只会是媚娘。
    三郎李显懦弱,以后太后辅政,不出三年,武氏的势力便会遍布朝堂
    李治忽然懂了,上官婉儿不过是媚娘的一枚弃子罢了,甚至,她的死能给媚娘一个天子暴毙的好说辞。
    上官婉儿为报私仇,谋逆弑君,被当殿格杀。
    合情,合理。
    东宫谋逆,不过是这个局的开端,李治以为大局已定,却不知现下这一步才是生死较量。羽林军在外,宫卫势弱,媚娘早与太平罅隙多月,今晚他们的命早就悬在了媚娘的一念之间。
    想到这里,李治骤然扶额,佯作头风痛苦之状,一把抓住了太平的手臂,朕头疼,太平,你扶朕换个地方歇息。
    太平敬声道:诺。她满心牵挂婉儿,却不敢多看婉儿一眼,等到父皇这句话,便意味着今晚婉儿捡回一条命,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了。
    陛下。武后突然轻唤,上官婉儿,还杀不杀?
    李治眉头紧锁,斜眼觑了一眼婉儿,她与东宫之事,朕会亲自审问清楚,朕要活口。他刻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这是皇命!
    诺。武后低眉领命。
    太平扶着李治走至宫院门前,发现羽林军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太平怒喝道:好大的狗胆!让开!
    你们都瞎了么?还不快些让陛下跟公主出去?武后慵懒的声音落下,羽林军终是让出一条道来,放天子带着宫卫们离开这里。
    武后目送他们走远之后,侧脸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婉儿,话却是说给羽林军听的,收拾干净这里。
    德安公公的尸首一名羽林将士小声问道。
    武后冷笑:擦洗干净,给他换身新衣裳,厚葬。
    诺。
    还不走?武后这次问的是婉儿。
    婉儿恭敬起身,跟着武后离开了寝殿。
    约莫走了十余步后,武后微微抬手,身后跟着的羽林军便知趣地放慢脚步,与她们保持了十步之遥。
    武后望着幽长的宫道,淡淡道:看来是本宫赢了。
    臣愿赌服输。婉儿哑声回答。
    武后却笑了,你那些说辞,说出来是死,不说出来也是死。不是你高估了自己的分量,是你高估了陛下。
    婉儿确实高估了李治,以为他会在意帝家声名与青史记载,所以想了一肚子的说辞,今晚挺直腰杆要一个死得心服口服。她笃定了天子不敢在武后面前提及密信之事,笃定了她与太子李贤的传闻只是传闻,无凭无据,天子应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武后的内臣。却没想到,她确实高估了他。盛怒之下,他只是手握奴婢生死的上位者,可以不顾唐律,不顾公理,蛮横地以天子之姿索命。
    那一幕,像极了上辈子她与李隆基的对峙时。那人以溢出言表的贪欲,威逼着她写下诏书的最后落款,哪怕赌上一个毒誓,也要拿到那份名正言顺的假诏书。
    何其丑陋。
    婉儿苦笑,只是上辈子她没有那么幸运,也没有想活下来的生念。这辈子她只想好好活着,好好陪着太平走完这一世。
    就凭你那句,士为知己者死,本宫今晚便不会让你有事。武后语有深意,世上知己,并非单向,你把太平当知己,太平自然也当你是知己。
    谁让她宠极了这个小公主呢?好不容易太平走到了这一步,她这个当阿娘的岂能坐视不理。武后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倘若太平冲出来,不管不顾地力保婉儿,她便将太平与婉儿一并拿下。李治说婉儿与东宫往来甚密,她便说太平与婉儿一样往来甚密,她要亲审此案,将两人强行带走。
    以她对李治的多年了解,他很快便能意识到,这是武后在借机砍他的左右臂,到时候他反而会想保下太平与婉儿。这也是婉儿与武后在来寝宫的路上打的赌,倘若婉儿提了人证物证,李治还想杀她,那她便依着武后的来。
    只是今夜,无疑她是惊喜的。
    太平确实出来保护婉儿了,却心有灵犀地把矛头引到了武后身上,并没有像个莽夫一样地冲出来叩头求个恩典。太平这样的年岁,能有这样的处理,武后是打从心眼里高兴,所以她索性一字不语,任凭李治去猜。
    猜疑之人,往往是没有底的。没有底的人,便不敢轻易下任何决断。
    今晚是武后的大赢之夜,也是太平的大胜之夜,因为李治从今晚开始,太平在他心中的地位便非同一般了。
    臣叩谢天后。婉儿突然驻足,对着武后跪下一拜。
    武后也停了下来,肃声道:陛下后面肯定会来审你,剩下的便只能你自己应付了。
    嗯。婉儿明白,今晚只是第一关罢了。
    武后转向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今晚你只能去一个地方,回不得紫宸殿。
    婉儿点头,诺。
    来人。武后扬声一唤,身后的羽林军跟了上来,将上官婉儿押入天牢,静候陛下审问。说着,她又提醒了一句,陛下说,要留活口,若是她在天牢里出什么意外,本宫可是要被陛下问责的。
    诺!两名羽林军走上前来。
    婉儿站起,对着武后福身一拜,便与两名羽林军朝着天牢方向去了。
    上官婉儿。武后忽然笑了笑,远远一唤。
    婉儿闻声回首,纤瘦的身影立在宫檐下的阴影里,看不清楚她是怎样的表情。只见她微微低头,臣在。
    武后站在月光里,凤袍上的金线熠熠生辉,哪怕她已韶华不在,可站在那里,像极了一只随时可以振翅冲上九霄的凰鸟。
    她幽幽开口:什么样的人,可当知己?
    婉儿只觉心坎一烫,对着武后恭敬地行了礼,君臣,足矣。
    武后会心一笑,她必须承认,这一刻她有那么一点羡慕太平。
    婉儿转过身去,迈出第一步时,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今晚,她也算一个赢家。至少在武后心里,她算是一个可信之人了。
    今晚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月光从天牢狭小的窗口落入阴湿的石牢中,照亮了婉儿的藕色官袍,也照亮了她的整个脸庞。她从窗口远望天幕,天幕之中星河万里,那是千年不变的星光熠熠。
    人固有一死,有的人能跟这星星一样,万古铭记,有的人却像这石牢里的尘埃,不值一提。能生在这样的时代,见证他年的红妆朝堂,于她而言,是毕生幸事。更幸运的,她的心上人会延续那个红妆朝堂,与她一起化作青史之上的两颗星星。
    太平
    婉儿轻唤这个名字,只要想到她,她的心便满是温暖,哪怕后面的路荆棘丛生,她也有勇气陪她坚定地走到终点。
    第64章 领命
    太子谋逆已是事实, 今晚只是宫阙中的杀戮,明日开始朝堂也将沾染血腥,对东宫势力进行清洗。
    太平亲率宫卫将天子安置在延英殿后,又带着宫卫在延英殿外巡逻了三遍, 这才回到殿中, 安抚父皇。
    李治感慨万千,握着太平的手, 沉声道:太平啊, 父皇没有白疼你。
    这是儿应该做的。太平跪在李治膝侧,眸光明亮, 父皇是大唐的天子,身系万民福祉,有儿在一日,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父皇。
    李治听得窝心, 抬手轻抚太平的后脑, 可惜啊, 你是公主。
    公主一样可以保护父皇,不是么?太平的语气真挚无比,这几日, 儿都会给父皇值夜, 父皇可以安心休息。
    李治的额角突突地跳了两下, 他如何能安心休息?他这几日若不过问朝政, 只怕要被媚娘借机除去不少政敌。
    太平。李治望着女儿天真明媚的脸庞,若有所思。
    太平也不多问,只是安静地等着父皇说话。
    静默良久后,李治终是开了口,父皇有件棘手之事, 思来想去,只能让你去办了。
    太平垂首,父皇尽管吩咐,儿一定给父皇办妥!
    太子谋逆,只怕牵连甚广,此案朕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所以有些人不得不杀,有些人能放则放。李治紧紧盯着太平的眸子,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太平故作沉思,沉默片刻后,方才回答:证据确凿的谋逆之人该死,母后要杀的人该放,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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