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淮渡一个劲儿地道歉,他偷偷瞄了眼男人的脸色,似乎是有些阴沉。
    侯千懿不悦,他已经被拒绝了两个晚上,任谁都不会乐意。
    出去。磁性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不含一丝感情。侯千懿无情地指了指门外,就差亲自动手将人丢出去了。
    淮渡有点难过,心底却又升起一丝庆幸。
    虽然被赶出去了,好歹男人没要他,也没想用鞭子抽他。
    他继续装出委屈样,不情不愿地挪下榻。一步两步,直到门口,侯千懿都没再开口。
    淮渡站在门处,他只穿着寝衣,整个人单薄又脆弱。
    他回头看了眼侯千懿,对方坐在榻上,眼神都没赏给他一个。
    看来今晚只能睡在门外了,淮渡心下略微苦涩。他推开门,虚弱缓慢地走了出去。
    院里守着两个小厮,他们看见淮渡有些意外。在触及到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时,心下又了然了。
    应该是惹的将军不悦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惋惜。
    这个夫人性子极好,跟他们下人说话儿也是客客气气,可惜得罪了将军,怕是只能落个先前那几位的下场。
    守夜时间过了,他们最后瞧了眼瘦弱的身影,叹着气离开了院子。
    夜风偏凉,淮渡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冻的打了个哆嗦。
    001方才就在门口,现下就跟着淮渡一起出来了,它凑在宿主旁边低声道:快找个屋子待着,别冻出病来。
    淮渡缩着脖子钻进了沐浴的屋室,身子慢慢暖了起来。他摸着黑倚靠在门板上,缓缓地瘫坐了下去。
    你都比侯千懿会心疼人。淮渡叹了口气,乐得自在地打趣儿道。
    身份没被发现,却被讨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你修好的那天。
    001沉默,它站在淮渡身边,一时间竟感受到了些许迷茫和无助。
    这不是它的情感,应该是属于宿主的,可能他们现在还有藕断丝连的感应。
    淮渡靠在门上,茫然的眼神渐渐清明。他支起一条腿,换了个舒坦的姿势:过六个小时,不,五个小时后喊我。
    001心下疑惑,但它没有多问,只应下守在淮渡身边。
    寝屋的烛火也灭了,男人躺在榻上,剑眉微微锁着,心里有些烦躁。
    美人满脸泪痕的模样一直在脑海中浮现,让他心神不宁。
    虽然宋沅讨喜,但也不过就是个玩物。不听话的东西丢弃了便丢弃了,不必放在心上。
    侯千懿这般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一向薄情寡义。
    夜漫漫,淮渡觉着自己刚睡着,001就把他喊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撑着门站起身。
    这几个小时,腿都麻了,他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
    天还没亮,空气中弥漫着湿凉气息。
    001跟在他身后,走到了寝屋门口。本以为他要进去,结果淮渡一屁股坐在了门口地上。
    宿主,你001忍不住出声问道,淮渡做了个噤声的表情,狡黠地冲它眨眨眼。
    001安静下来,笔直地站在他旁边,像个守卫的士兵。
    淮渡支起腿,纤弱的手臂环住膝盖,脑袋埋在肩头,缩成了一团。
    希望侯千懿早点起来,不然自己要被冻死在这儿了。
    他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等待着男人的到来。
    侯千懿如他所愿,几乎是天刚亮,他就睁眼了。
    穿好衣袍,他准备唤个小厮备水,一开门就瞧见了坐在地上的淮渡。
    身形纤薄的美人倚在墙边,墨色绸缎般的秀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不安地蜷缩着。
    侯千懿瞳仁闪动,眼底浮现出诧异之色。
    许是开门的动静太响了,缩在角落的人动了动,迷茫地抬起了头。
    可能是睡的糊涂了,他见到侯千懿时,一脸的不可置信。
    将军,将军。几乎是一瞬间,哭腔信手拈来。
    淮渡瞪圆了漂亮的眼睛,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攥住了侯千懿的袍摆。
    他仰着头,哆嗦了两下苍白的嘴唇,声音哽咽:将军,我知道错了。
    他边说着,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落,晶莹透亮地挂在下颚上。
    侯千懿垂眸看着他,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他喉结滚动两下,俯下身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淮渡没稳住身形,直愣愣朝他怀里倒。男人没躲开,反而伸出手将人环住抱了起来。
    他温顺地窝在男人怀里,冰凉的手紧紧地抓着衣衫:我知道错了,别赶我走。
    他哽着嗓子,声音又软又柔,可能是哭多了,有些不明显的沙哑。
    侯千懿脚步顿了顿,削薄的嘴唇紧抿。
    他很不高兴,但却不是生淮渡的气。是他让人滚出去的,现在竟然有些后悔了。
    他弯下腰把人放到榻上,几乎是刚挨上铺,淮渡又慌张地抓住了男人的手。
    别,别走,我真的知道错了。他皱着柳叶细眉,泪汪汪地仰望男人。
    001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看他,它怀疑宿主平时天然呆的样子是不是也演出来的。
    应该不是,宿主好像真的有点呆。
    侯千懿感受着手上的湿润和冰凉,终究还是没敌的过淮渡的眼泪。
    明明最烦人哭,却一次又一次地为她让步。
    他抽出手,揩了揩淮渡眼尾的泪花:不赶你走。
    这句话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温柔了,他没哄过人,就算是侯箫瑶,他都没这么好说话过。
    淮渡吸了吸鼻子,他垂下脑袋,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
    侯千懿没再回应他,他深沉地瞥了眼床上的人,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几个婢女端着脸盆和热乎乎的羹汤进来,淮渡一瞧,就知道自己躲过这一劫了。
    他捧着小碗,咕噜咕噜地喝完了羹汤,胃里暖洋洋的可舒服了。
    待人都出去后,淮渡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然后钻进了被窝里。
    001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宿主,你真厉害。
    淮渡嘚瑟地挑了挑眉头,他昂着头得意洋洋:那可不是,我多有魅力。
    我这么一朵娇娇弱弱的小白莲,哪个男人不心动?
    他自夸自卖,挑了个舒坦的睡姿,挨着枕头就做梦去了。
    *
    是,奴才早起打扫时就看见夫人坐在门口了。小厮恭敬地垂着头,若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的腿在打颤。
    你们不知道让她进屋?侯千懿的语气很重,声音蕴着浓浓的恼怒。
    两个小厮当场就跪下了,他们伏在地上求饶:奴才以为是您让夫人出去的,也不敢多说啊。
    倒是我的过失了。侯千懿冷哼一声,伏地的小厮抖成了筛子。
    怎么了这是,大清早的这么大火气。侯箫瑶悠悠地走进来,她瞧了眼地上的小厮,有些诧异。
    本想着早起带着秋竺出去挑东西,结果就听下人说将军发了好大的火。
    说说,出什么事儿了。她优雅地坐下,抚了抚鬓角,还自在地喝了口茶。
    小厮口齿不清地解释着,侯千懿的脸色愈来愈深沉,犹如万年的冰山,只一眼就能让人如置深潭。
    嗐,是兄长让嫂嫂出去的吧,这也不能怪下人啊。
    你们出去吧,好好伺候着夫人。侯箫瑶挥挥手,将人打发了出去。
    两个小厮脚底抹油般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为什么事儿啊,大晚上让嫂嫂出去,多冻人啊。她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看向自家兄长。
    侯千懿没应声,他不太想把这种事抛出来说。
    你性子不好,嫂嫂那么娇,铁定吃了不少委屈。侯箫瑶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侯千懿被她气笑了,他勾了勾唇道:你胳膊肘往外拐呢。
    我可不管,我喜欢这个新嫂嫂,你别又把人弄坏了。
    再说,听你方才的语气,你是悔了让她出去受冻?
    侯千懿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没否认。这个家只有他和侯箫瑶相依为命,那点心思也不必藏着掖着。
    待嫂嫂好些吧,我还指望你们早些生个孩儿给我抱抱。侯箫瑶捂着嘴偷笑,她站起身,打算带秋竺出去。
    我出去几日,你找个稳妥的丫鬟伺候她。
    侯千懿顿了顿,又道:午膳让膳房做糯米蒸鸡送过去。
    知道了我的好哥哥,赶紧走吧。侯箫瑶连连应下,她出了堂门,挽着秋竺就往外走。
    我瞧着才两日,兄长就对嫂嫂上心了。她亲昵地靠在秋竺身上,跟她说小话儿。
    外头的马车已经备下了,秋竺扶着她上轿,温声应道:是。
    你坐我旁边来。
    是。
    一落帘子,侯箫瑶就黏糊糊地贴到了秋竺身上,把人挤的倚在最角落。
    阿竺觉着嫂嫂怎么样?她拉过秋竺的手,与自个的手十指相扣。
    夫人很温柔,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有礼。秋竺不太自然地瞥了眼相握的手,低声回答她的问题。
    阿竺喜欢温柔的女子?侯箫瑶凑近她,与她咬耳朵说话。
    温热的气息喷过来,秋竺敏感地颤了下,神色有些难堪:奴婢,喜欢温柔的男子。
    几乎是瞬间作力,秋竺吃痛地抖了下,手被侯箫瑶攥的发红生疼。
    方才甜美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清澈如水的眼眸也泛上了一层阴寒。
    侯箫瑶抬手抚摸着秋竺的脸颊,动作很轻柔,却让人生出一身冷汗。
    姐姐啊,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指尖点在秋竺眼尾处,不一会儿就被沾湿了。
    怎么还哭了呢,瑶瑶吓到姐姐了么?她一脸天真模样,可秋竺心里清楚,这副姣好的皮囊底下有多么可怕。
    她小幅度地摇头,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没,没有,奴婢知错了。
    姐姐每次都这样,惹完我就认错,都舍不得罚你了。压抑的气氛缓了缓,侯箫瑶放轻了些力道。
    她突然环住秋竺的身子,头靠到了她肩膀上,撒娇道:那阿竺姐姐喜不喜欢瑶瑶这样的女子?
    秋竺突然觉得可笑,她心里无限悲凉,却又不敢说出来。
    小姐生的貌美,自然是人人都喜欢。她寻了个好听的说法,圆了这个令人为难的问题。
    侯箫瑶被她哄到了,脾气来的急去的也快,她抱着秋竺继续说话儿,不时笑两声,心情好极了。
    秋竺表面陪她笑,心里却苦涩地如同苦汤药。
    她突然想到了未见几面的淮渡,产生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悯感。
    侯氏兄妹都是一副德行,他们翻翻手掌就能布下天罗地网,让人死都只能死在网中,永世逃不出禁锢。
    *
    淮渡的回笼觉睡的太香了,他窝在被褥里,整个人裹成了一个春卷儿。
    夫人,用午膳了。犹豫再三,一个长相清秀的婢女低声唤了两句。
    淮渡动了动,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许是这些天都习惯了,他出口就是女声:怎么了?
    给您备了午膳,吃些再睡吧。
    他闭着眼睛缓了会儿倦意,然后拉开被子准备下榻。
    旁边的婢女赶忙从架子上拿了件外衫给他披着,淮渡轻声道了句谢,顺带问了个名字。
    奴婢碧沁,以后就跟着夫人了。
    话音落下,淮渡察觉到了一道炙热的视线,有些幽怨。
    稍稍偏头,瞧见了001不满的脸色。它眼尾下垂,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001:宿主,你有别的狗了。
    淮渡:你这是在争宠?
    001:呵呵。
    我平日里也用不着人伺候,你还是回去吧。
    碧沁一怔,将头垂的更低了:还请夫人不要赶奴婢走。
    淮渡有些头疼,他真的不想身边跟着个女人。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没什么要人伺候的。
    还没开口,碧沁又道:若是您不舒心,将军会责罚我的。
    淮渡咽下了脱口而出的话,他舔了舔嘴唇,道:好吧,你留下,只是没事不用跟在我身边。
    是,多谢夫人。碧沁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她真怕被赶回去,免不了一顿责罚。
    淮渡没放过她的一丝表情变化,他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瞳仁,突然低声道:既然跟了我便要忠心于我,知道么?
    是,奴婢知道,婢女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好夫人。
    午膳早布好了,淮渡也饿得慌,便打算先吃再套话。
    他看了眼今天的菜肴,意外地发现有昨日没吃尽兴的糯米蒸鸡,心情蓦然好了起来。
    左一筷右一勺,淮渡吃的津津有味。碧沁站在旁边,心下感叹着夫人胃口真好,一顿能吃她一天的量。
    淮渡拿起手绢,故作姿态地擦擦嘴,然后坐到侧屋的软榻上休息。
    碧沁一直跟着他走,卑躬屈膝地站在一旁听候调遣。
    碧沁啊,你是什么时候进将军府的?淮渡半撑着头,闲聊似的跟她搭话。
    奴婢前年便入府了。
    那你了解将军么?
    奴婢,奴婢不敢。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碧沁慌了神。她扑通一声跪下,卑微地伏在地面。
    淮蹙了蹙眉毛,一头的问好。他不过是想打探侯千懿的喜好,这小婢女害怕什么。
    我想问问将军平日里爱吃些什么,你有什么好不敢的?
    碧沁愣住,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舌头有些打结:夫人是想问这个,奴婢,奴婢知道,将军不喜酸甜,其他皆可。
    不然,这话还有其他意思?淮渡垂着眸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总感觉这个婢女知道很多有趣儿的事。
    没,没有。碧沁愣巴巴地摇头,她不擅长说谎,神色过于僵硬。
    碧沁,我既然让你留下了,便是你的主子,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么?淮渡昂了昂下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碧沁抬眼触及到他的视线时,竟有一瞬间的心慌。
    明明看上去那般温和,眼神却莫名锐利,像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内心最深处,探究不可言说的秘密。
    是,奴婢明白。碧沁咽了咽口水,深深地吸了口气。
    此前有个婢女因回话了解将军,脸被匕首划烂了,所以奴婢才慌乱。
    淮渡皱了皱眉头,将军府里还有这样猖狂的人,难道是侯箫瑶?
    那是谁?
    是,是将军的旧人,象府的大小姐。碧沁如实回答,当年烂脸的是她的姐妹,此事给她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这次三小姐命她来伺候夫人,她惧怕极了,进退两难。
    好在院里的小厮偷偷告诉她,这次的夫人人美心善,她才敢过来服侍。
    淮渡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个将军府还真是扑朔迷离啊。
    多套话知道些内幕,也可以少踩雷。
    那这个象府大小姐呢?他继续问道。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自那日后便消失不见,我们这些下人也没有资格过问。
    看她的神色也不像在说谎,应当是真的不知道。
    淮渡了然地点点头,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将军曾经有多少个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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