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变大,哑巴姑娘身上的蓑衣落了,身上雪白的绫罗浸了水,委屈地贴在肌肤上,满是泥点。
    怎么,摔疼了吗?叶犹清拿下头顶斗笠,放在她头上遮挡雨水。
    辞柯忽然又恼怒,又想哭。
    叶犹清好久不曾这么关心过她,雨打湿面纱,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叶犹清满是担忧的声音,和她温热的掌心。
    好想同以前一样,被这同自己一样温软的女子手掌触碰。
    像是下了蛊似的,渴望得要命。
    好了,我们先进去好不好?叶犹清看她这般颓然坐着,心里也弥漫着细密的愁绪,不由得放软了声音,不再是低沉的模仿男子的声线,而是独属于自己的,温和的嗓音。
    辞柯身子微微一颤,便在叶犹清的搀扶下,站起来了。
    她抬眼,同怜儿对视,只见那柔弱女子正被马小拎起来,用着可怜兮兮的眼神瞧着她。
    带着排斥。
    辞柯没有移开眼神,眼眸渐沉。
    叶犹清还没有动,手臂便被人缠住。
    眼前的哑巴姑娘忽然伸出双手,将她拉扯着,动弹不得。
    叶犹清垂眸看着她手,没有挣脱。
    公子怜儿柔声说,被马小拉往棚子下,却扯着叶犹清衣袖,像块膏药似的不肯走。
    哑巴姑娘见状,忽然松开她手,转身跑入雨幕中,白衣滚滚。
    叶犹清心里焦急,急忙甩开怜儿,大步追上前去,迈过泥泞和田埂,很快,二人跑进一片空旷的天地中。
    眼前的哑巴姑娘忽然不管不顾地扯下斗笠,扔进大雨汇聚的水坑里,将面容暴露在湿漉漉的水下,脸颊像是清水豆腐一样白皙。
    狐狸眼看着她,抽泣着,用手背擦去忍不住冒出的眼泪。
    叶犹清,对不起。
    她不是好人,你别碰她
    第66章 她的演技
    天地之间皆是雨幕, 将女子身体打得透湿而纤细,如同湖水里刚捞出的一般,眼睛被冲刷得睁不开, 粉嫩的唇像是宝石,在雨水中更加鲜明。
    叶犹清脚步微顿, 愣愣看着她。
    你去瞧她右手,虎口满是茧子,只有常年握剑之人才会如此!辞柯将脸上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抹去,眼睑发红。
    她看叶犹清不动,后心涌上凉意, 放小了声音, 哽咽道:我没有骗你, 我再也不骗你了
    她话还没说完, 眼前遮挡视线的水便忽然被一双手抹去, 比她高些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靠近,正用那双滑润柔软, 却被雨水冲刷得冰凉的手在她脸上擦拭着。
    辞柯方才气得狠了,如今着了冷雨, 身子抖如筛糠, 叶犹清只觉一颗心也像是淋了雨, 被泡在了深水里。
    我知道。叶犹清温声说着。
    辞柯吸了吸鼻子,玲珑的鼻尖动了动, 琉璃似的眼睛盯着叶犹清,似乎有些愣怔。
    叶犹清低头捡起地上斗笠, 将上面纱巾撩上去, 再将斗笠放在辞柯头上, 给她挡雨。
    你知道?辞柯喃喃道, 虽身子发抖,可脸上还是冒出红霞。
    你昨日冲我摇头时,我便也摸了她手臂,怎么会看不出来。叶犹清轻声说。
    我是说,你知道是我。辞柯睫毛上挂着水滴,眨眼便扑簌簌落下。
    叶犹清没说话,当是默认。
    辞柯手脚有些慌乱,垂眼后退了两步,脚踩进泥水里,晃了两下才站稳,粉唇翕动着:何时?
    很早。叶犹清回答。
    辞柯睁圆了眼睛看她,眼白因为血丝而发红,声音因为哭腔而有些哑:你不挑明,原是在瞧我乐子么。
    我瞧你乐子做什么?叶犹清诧异。
    我骗你,你因此厌恶我。辞柯一时心乱如麻,她右手蜷缩在心口,转身便要跑,被叶犹清眼疾手快捏住长长的衣袖,将她扯了回来。
    那女子又在哭了,骨肉均匀的双肩不断耸动。
    我没有厌恶你。叶犹清温柔了语气,轻声道。
    我只是,很多事想不通,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因为你承认如今对我还是利用而难过,也想不通在秋水殿你为何要骗我,还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装作别人。
    我承认我起初是有些赌气,想着你既然不愿意面对我,我便也顺着你意罢了。叶犹清低叹,可后来这气早就消了。
    你不恼我了吗?辞柯抬眼,眼睛湿漉漉的。
    不。叶犹清摇头,随后勾唇,那你呢。
    辞柯摇了摇头颅:对不起。
    女子的身子缩着,叶犹清忽然涌出种奇怪的悸动,想将被冷水冲得瑟瑟发抖的她搂进怀里,在她发上揉揉。
    她忍住了这种冲动,只保留了最后,在她斗笠上摸了摸:我也是。
    辞柯发出哭完后剩余的,淡淡的抽搭,随后去推叶犹清,闷着声音道:快回去,你的伤不能沾水的。
    叶犹清顺着她的力气后退,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然转为偶尔的滴答,方才被遮挡的朦胧的山峦和庄稼地渐渐显出画面,被清洗一新,像是浓墨重彩的画。
    那你既然知道,为何又要带着她?辞柯平稳了呼吸开口。
    叶犹清耐心地将昨日同十里说的话又解释了一遍,肉眼可见的,辞柯偷偷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辞柯贝齿划过下唇,声音轻不可闻,动心了呢。
    啊?叶犹清一愣,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脸。
    毕竟那怜儿生得娇媚,又会讨人欢心,招数用尽了。辞柯哼了一声,捏着衣袖。
    叶犹清想明白她话,忽然忍俊不禁,忙用咳嗽掩盖笑意,却被辞柯听了出来,不满地瞧她。
    她再娇媚,我看过你,也便不觉得了。叶犹清站定身体,老实道,何况她那些招数,你哪一个没用过?
    她转头看辞柯,女子正因为她的言语红透了脸颊,那面上干干净净,白里透亮,不施粉黛便足以倾国。
    叶犹清脑子一晕,连忙回身,快步往茶肆走去。
    此时她忽然庆幸,亏得自己脸上还裹着易容的东西,看不出她本身面色。
    临进门前,叶犹清将辞柯面纱重新放下,若怜儿真是皇家的人,就可能见过辞柯,为了以防辞柯被盯上,还是不露出真面目为好。
    二人迈入破旧满是虫蛀的门槛,正捧着热茶坐在长凳上的怜儿连忙起身迎来,怯怯瞧着叶犹清:公子怎的去了这么久,连蓑衣斗笠都忘了带?
    处理些事情。叶犹清说着,顺理成章将她手里茶杯拿过来,递到辞柯手中,柔声道,冻坏了吧,拿着暖暖。
    辞柯接过茶杯,暖意从掌心起始,驱散了令人发抖的寒冷,她蒙在面纱中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双目晶亮。
    怜儿则是手中一空,神情僵了僵,便又是垂眸,走到篝火旁又道了一杯热水,递给叶犹清:公子也暖暖。
    叶犹清礼貌笑笑,走到篝火旁烤火,木柴有些潮湿,火不太旺,但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烟的气味弥漫在不大的砖瓦屋中。
    公子,姑娘,这是干燥的衣裳,后面有个屋子,快些去换了,免得着凉。马小急急忙忙说着,将两套衣衫塞进叶犹清和辞柯手中。
    你先去吧。叶犹清对辞柯说。
    辞柯点了点头,挪着步子走进房门,二人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得转变了,于是其余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十里盘膝坐在篝火旁,笑意盈盈地往里多加了几块木柴。
    几人都更衣完毕,马大煮了些热粥让众人喝下,外面的天便晴了,一缕阳光挣扎出层云,呈柱状射过几乎没有尘埃的空气。
    到处都是闪着光的水渍,一道清浅的彩虹挂在天边,如梦似幻。
    几人很快将篝火和包裹收拾干净,从棚子下牵出马车和马匹,检查一遍后,便打马朝北出发。
    公子。叶犹清正要坐上马车,便听身后传来辞柯柔滑悦耳的声音,随后那干干净净的指甲便出现在叶犹清胸前,将她未曾穿好的衣襟整理平整。
    辞柯看了马车上愣住的怜儿一眼,随后纤腰一转,上马去了。
    她原来会说话么?怜儿软声问一旁的马小。
    自然,姑娘可是从小便跟着公子呢。马小精明,说谎都不打草稿,不过是性子冷,平日里不爱言语。
    怜儿哦了一声,余光看向辞柯,看着满是愁绪的细眉微不可查地蹙起。
    叶犹清将她们言语听得清楚,却也装作没听见,马鞭一抽,马车便碾开淤泥,朝着彩虹一角行进。
    这次路上没再出什么意外,也不曾再下雨,连着两日都是艳阳天,几人便顺顺利利靠近了渭州,越往西北去,地貌便越是复杂,山峦平原交叉而生,常起沙尘。
    路边常见乱石巍峨,峭壁连天,偶而能看见一片黄沙,被大风卷着,延绵向不知的远方。
    到了这个地界,能够经过的城市便不再那般繁华了,更以农耕为主,又因为远离京都,官府势力也不再强劲,一连几个城镇都看不见画像的影子。
    叶犹清便觉得自在了不少,一行人在一个阳光烤人的未时,步入了渭州高耸的城门。
    渭州城不小,城外挖了护城渠,城墙虽已风化,却依旧□□,只是如今已没有哨兵立于其上,看着有些荒废了。
    城内建设自是比不过其他城池,一切都颇为老旧,房屋被侵蚀得厉害,地面不是青石砖,而是被来往行人踩踏得坚硬厚实的黄土,时不时落着些驴粪鸡屎,又被牛车碾过。
    街道狭窄,但弯绕众多,因着西侧便是六盘山,故而地势不平,巷子常往高走,又陡然落下,房屋也高高低低,不过好在天高云淡,山顶又因为夏季而葱绿,所以看着也颇有生机。
    路边也有零星铺子,不过多是售卖必需品,鲜少有京城那般的绫罗绸缎以及酒家,这个时辰,街上人并不多。
    叶犹清起初觉得人少应当是白日都在田中劳作的原因,可越往城中心走,便越是觉得不对。
    公子,你没有觉得,这渭州城,像是没有男人似的?马小蹲在马车上,在叶犹清耳边嘀咕了一句。
    马小这话让叶犹清脑子一亮,不由颔首,原来不对的正是这个,放眼望去无论是牵着牛马还是背着箩筐的,几乎全是些劳作的女子。
    几人诧异四顾,经过官府门口时,发现本应威严的大门紧闭,像是无人一般。
    叶犹清摇头道:先落脚歇息,再去打听为何如此。
    路上行人看见叶犹清和马大,均是盯着不放,窃窃私语,怜悯的神情让叶犹清浑身不自在。
    活像是进了女儿国的唐僧。
    叶犹清连忙掩面,从袖中拿出张地图,递给一旁骑马赶上的十里,十里接过地图看了看,指了指大路旁的一侧小路,带头拐了弯。
    小路中更是无人,家家户户门可罗雀,门上的财神版画被风雨折磨得看不清原本图样。
    马车在一户不起眼的人家停下,大门是普通的木门,但落了锁,锁上积灰,看着便很久无人住的模样。
    到了。十里说着下马,从叶犹清手中接过钥匙,将门锁打开,几人鱼贯涌入。
    进门便另有一方天地,院子很大,房屋整体呈四方状,走过堂屋又是方方正正一小院,两棵旱柳拔地而起,越过房檐,在夏风中拂荡。
    叶犹清满意地颔首,此地是她当初偷偷派人来查看时,命人买下的,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可能会到达渭州,也不至于没有落脚之地。
    哇,还有这等好地方!马小乐呵呵地去摸雕花的木门,又走进屋子里,对着简单但精致的摆设赞不绝口。
    大家舟车劳顿,快些歇息吧,厨房地窖应当存了些米面,马大去瞧瞧。叶犹清说着,将房屋的门推开,伸头望了望,顺便将此处房间分了,早点歇脚。
    十里推开主房的门,道:公子,你住这间。
    说着她走进屋中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异样,却在主房旁又推开一小门,长眉微挑:怎么此处还有一间卧房,只是小了些,可能有些局促,不过倒是离着主房近,方便照顾公子。
    院中的怜儿闻言,迈着轻柔的步子走上前,低声道:公子,奴家本是奴婢,便让奴家还您恩德,伺候您吧。
    因着那日淋了雨,叶犹清的伤口有些发炎,故而这两日有些化脓,她自知不能让这女人靠她太近,正开口拒绝,便见一旁的辞柯绑好缰绳,几步走来。
    公子。她软声道,声音有意放得怯然,指尖去捏她衣袖。
    我向来不离公子左右,若不住在公子身侧,此处又诡异无人,我,我会怕
    第67章 心成千结
    话音刚落, 一旁的十里险些笑出了声,忙背过身去,弯着身子装作检查门的合页。
    叶犹清则低头看着白里泛红,捏紧衣袖的指尖, 嘴抿了好一会儿, 才控制嘴角颤抖。
    好。叶犹清说。
    一旁的怜儿眼睫怯怯抬起, 身子微微前倾:公子, 那
    无妨,我向来不习惯别人伺候。叶犹清淡淡道, 那边偏房很是宽阔,你同马小住一起。
    可是怜儿神情一变,丧目开口,却见辞柯拈着叶犹清衣角, 纤腰晃着将她往主房带去。
    公子方才又险些干呕,我替公子揉揉额头,会舒服些。辞柯轻轻说,叶犹清也不推辞,抬腿便和她进了门。
    大门关上,院中一片寂静。
    怜儿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焦急神色, 待被十里那双浅色的柳叶眼看来时, 便又转为楚楚可怜的模样。
    十里凝视了她一会儿, 挥挥手:马小, 带她去。剩下的让马大收拾。
    正从马车上往下卸东西的马小撸起袖子,清亮地哎了一声。
    怜儿最后瞧了那扇门一眼, 便款款转身, 听话地走了。
    门中, 叶犹清插好门闩, 这才回身于堂屋坐下,舒展因为坐车而酸胀的腰肢,一旁的辞柯已然摘下斗笠,露出干净妩媚的眉眼。
    她从身上摸出药瓶放下,然后眉头拧了拧,伸手握住叶犹清双肩,将她从椅背上扶正。
    你后背还有伤呢,说了几次不能靠坐。辞柯责备道,便伸手去解叶犹清的外衣,解到一半,慢慢停下了。
    叶犹清探究地歪头看她,只见女子正咬着一点樱唇,盯着她胸口,不知在想什么。
    叶犹清抬手往脖颈上摸了摸,将玲珑剔透的透明坠子拿起,道:你在看这个?
    辞柯抬眸。
    风华坠。叶犹清低低道,只是我到如今都不知,它是否像传闻中那般神奇。
    辞柯继续解开叶犹清的衣衫,因为要扮成男子,所以胸口缠了绑带,肩膀又裹了纱布,只能露出一侧玉肩。
    今日有疼么?辞柯低声问,伸手将纱布解开,露出好了一半的伤口,只是边缘发红,因为溃脓有些潮湿。
    辞柯眼中划过心疼,忙从一边拿到药瓶,先将脓血擦去,再往上撒药。
    擦掉脓血的过程,即便辞柯再小心都会碰到,叶犹清不由得捏紧了椅子,双眸闭合。
    辞柯见她疼,便弯下腰去,圆了唇吹气,清清凉凉的风落在伤口上,确是缓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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