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这声厉呵,最后一个蒙面人的身影也徐徐倒下,一地尸体横陈,身旁的辞柯猛然捂住了嘴。
    只见远处的断崖边,只剩三人且还立着,一人手中握着剑,剑尖似乎在往下滴着什么,另外的是个男人,正一手环过女子脖颈捏着下颚,另一手按着女子肩膀,眼看着便要将人推下去。
    姑母辞柯喃喃道,身体顿时冲向前,却忽然被什么人拉住。
    叶犹清下意识用手臂挡住辞柯的后仰,敏捷地拔出柳叶簪,待看清眼前之人后,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身材瘦削矮小,眼睛黑白分明,头发绑成男子发髻,端的是个少年。
    六殿下?叶犹清压低声音,十分意外。
    辞柯也愣在了原地。
    姐姐。那少年轻轻道,松开拽着辞柯的手,转而拉着叶犹清往后退了退,别去前面。
    你怎么在这?叶犹清用气声问着,回头看了眼僵持着的三人,他们似乎在紧张地谈判,不曾动作。
    我偷听到侍卫向父皇禀告说贵妃可能在此处,而姐姐又先一步赶来,就抢在侍卫前偷偷出了行宫,想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少年一双眼睛紧盯着断崖旁,一步步拉着叶犹清后退。
    算是报答两次恩情。少年说着,指了指身后另一条往下走的岔路。
    何意?叶犹清伸手拉过辞柯。
    这座山崖名为狗头崖,因为其下有一块狗头状的凸起,距离崖顶不过半丈。少年快速道,狗嘴处是镂空的,连着一条山洞,若是贵妃坠崖,正好会从狗嘴处滚下去,此时若有人在洞口接着,极可能将人救下。
    闻言,叶犹清和辞柯对视了一眼。
    悬崖边上,十里正慢慢屈膝,将手中长剑放在地上,一看便知是被那蒙面人用周子秋的命要挟,丢下武器。
    这么看来,余下的这蒙面人,想要自己的命多过想要周子秋的命,那便好办许多。
    叶犹清自知在场三人唯有自己习过武,六皇子虽说也有功夫,但毕竟年岁小,身量也小,若是接不住人,恐怕就要比翼双落了。
    于是她当机立断:可否
    放心。山洞入口用柴火盖着。六皇子声音有意低沉,雌雄莫辩,说罢便蹑手蹑脚走上山崖。
    上面有十里和六皇子,叶犹清心里便有了底,于是拉过辞柯,二人一同朝着岔路跑去,没跑多久,果然看见了一摊散落的柴火。
    将之拨开,就是幽深黑暗的洞穴。
    叶犹清。辞柯忽然捏住了叶犹清衣袂,小声道,他说的可信么?
    我觉得,六殿下没有理由欺骗。何况贵妃在那人手里,十里能救最好,救不了,这便是唯一可以补救的法子。叶犹清说着,反手将她细嫩的手掌包裹在手里,轻轻道,来。
    辞柯被她碰到的手顿时泛起一阵湿热,不过事态紧急,二人都没再说什么,而是一同跃进了洞口。
    与此同时,山崖上,大风四起,天空的云层已经被风吹散,露出比平地看着大了一圈的圆盘,森森照耀着断崖。
    女子淡红色的衣摆被狂风卷成蝶翼,四面纷飞,她仰着纤细脖颈,红唇微微颤抖,眼中干涸,只能用余光看见眼前人的身影。
    模模糊糊。
    再退后,否则老子现在就将这女人扔下去!蒙面人眼白泛着赤红血丝,一副失了神志的模样,言语疯狂。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过是为银子接了个活计,刺杀区区一名女子,便损失了几乎所有弟兄。
    眼前高挑的女人身影,闻言慢慢后退。
    她头发方才不知被谁砍断一部分,如今纷纷扬扬垂着,遮了一半平平无奇的脸庞。
    而她浅色眼睛中的杀意,却令人心惊胆寒。
    放开她。我饶你不死。女人声音嘶哑,犹如毒蛇吐信,听不出本来嗓音。
    周子秋眼神已经有些绝望,她只能看见深蓝如洗的天空,还有一半的月亮,天地空旷安静,唯有对面人的嘶声,和大风呼啸。
    死死攥着她下颚的男人的粗糙的手,正在蓄力,半只脚掌已经踏空,下面是不知多高的山崖,崖底乱石嶙峋。
    就和她一样,一同摔死在山下吧。
    不过,到底也尝试过鸟儿一样飞。
    周子秋没有流泪,或许每晚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如今只剩下干涩,不知为何,眼前这朦胧的身影,越看越是熟悉。
    熟悉的身形,只是不同于小十的,那般潇洒明媚的笑意。
    她缓缓伸出手去。
    放开她。十里的声音愈发颤抖,她不再后退,将双手慢慢举起。
    周子秋的身体被那男人按着,正在慢慢后仰,一半的身躯已经暴露在山崖外,风愈发得大了,吹得人摇摇欲坠。
    求你了,不要。十里双目紧紧盯着女子被红衣包裹着的婀娜身躯,几乎想要哽咽。
    去死吧。那男人忽然狠狠道,随后掐着女子下颚的手臂抽回,女子便被他拖着,无声转了个圈,衣衫吹起,她直直坠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男人动作的一瞬,十里的身体已经化为残影,没有人看见她如何做到的,袖中刺出的刀尖便准确地划破了男人咽喉。
    血过了一会儿,才喷涌而出,染红了白色石头铺成的地面。
    与此同时,她身体飞扑而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在半空揽住了周子秋的腰,将人用力推回崖上。
    不过闪电般的刹那,时间却好似变慢了,熟悉的气息将二人包裹,周子秋的眼泪瞬时夺眶而出。
    她眼睁睁盯着女子双目,不同于中原人的眼睛,明亮而浅淡。
    再然后,二人的距离顿时拉远,不知哪里出现的少年将周子秋接住,女子刺耳的叫声响彻山崖。
    姑母!黑暗中,辞柯颤声道,忽然奔跑上前。
    只见漆黑的山洞终于透出亮光,叶犹清捂着撞到墙上磕青的小腿,同样听见了这堪称凄厉的尖叫,暗道一声不好,闪身钻出山洞,正好看见一个身影悬挂在崖下。
    不过没多久,支撑她悬挂的石头便忽然脱离崖壁,女子的身体陡然坠落,叶犹清急忙伸手去接,拉扯住了一只手。
    与此同时,大力的拖拽感袭来,叶犹清脚步忍不住跪倒,情急之下她竟使出了十里教的内功,这才稳住下盘。
    辞柯此时也来帮忙,二人合力将人拉上洞口,昏暗且慌乱中,叶犹清一屁股坐下,这才觉得方才险些飞出嗓子的心慢慢落地。
    她喘息了几声,问:贵妃,可有大碍?
    那被拽上来的身影没有回话,似乎心有余悸:贵妃没有大碍,我有。
    十里姐姐?辞柯听出了她声音,不由得惊诧。
    师父?一旁的叶犹清同样惊讶,你受伤了?
    十里声音沉闷,似乎刚从什么大喜大悲中走出,她扶着叶犹清的肩膀起身,倒吸了一口冷气:无妨。
    停顿了下,她又道:手被你拧脱臼了。
    叶犹清松了口气的同时,脸颊微烫,往辞柯身后躲了躲,辞柯便也往她身前挡了挡。
    似乎看出二人小动作,十里发出一声笑来:慌什么,我谢你们还来不及。
    走罢,她还在上面。十里说着,拔腿往洞内走,只听手骨的咔嚓声,便知她自己接好了手腕。
    月色依旧皎洁,崖上一片平和,红衣女人已经晕了过去,倒在少年怀中,脸上挂着泪。
    叶犹清三人大步跑到她们身边,十里伸手探查了周子秋的脉搏,长长呼出口浊气:无妨,只是受了惊吓。
    此时,远处纷乱的脚步声传来,皇家侍卫这才赶到,叶犹清轻嗤一声的同时,迅速弯腰,冷静道:我们速速带着贵妃先走。
    方才山洞那条路通往个小山寨,都是猎户,可以先行落脚。六皇子抬眼道,随后起身,将贵妃交给了十里,看着十里将人打横抱起。
    十里知晓了叶犹清的意思,她看着怀中的人,眼眶忽然有些发红,随后不言语,大步向着六皇子指的方向走了。
    叶犹清也急忙跟上,正巧在侍卫上崖的前一瞬,隐身在了另一条岔路中。
    半个时辰后。
    半山腰的村落,几处草房被树荫掩盖,空气中弥漫着腌肉和泥土粪便的气息,疏星点缀,月色下沉。
    叶犹清看着辞柯手脚麻利地帮周子秋擦去脸上血迹,散开发丝,再用农家的麻布被褥盖住她微凉的身躯。
    六皇子已经返回了行宫,十里不知去了何处,自将人放下后,就没再露面。
    看着女人不再呓语,沉沉睡去,叶犹清才不忍道:辞柯,你累一夜了,歇歇吧。
    白日才被绑去山林,如今便忙碌地照顾周子秋,明明她也险些没命。
    这女子该有多坚强。
    辞柯闻言,这才放下了手中巾帕,回身向着叶犹清勾唇,想向她走来,却一个踉跄。
    叶犹清急忙伸出手,拦在她面前,这才没让人磕到已经被虫蛀了的桌角。
    你瞧,撑不住了罢。叶犹清心里泛出淡淡的酸麻。
    只是有些累。怀中女子抬头,眼眸流淌着安逸的水波。
    草屋狭小,叶犹清只能带着人走到屋外,坐在门槛上,替她瞧腿上的伤,淤青已经发黑了,原本纤细的小腿肿得像个黑白相间的馒头。
    掌心放上去,那条腿猛地一颤。
    叶犹清,你是想要姑母借此逃走么?辞柯聪慧,媚眼眨了眨,轻轻道。
    叶犹清点了点头,若是想离开皇宫,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辞柯却摇了摇头,怆然道:姑母不会走的,即便她知道十里姐姐活着,也不会离开皇宫。
    为何?叶犹清想也不想,蹙眉问。
    我不知道,但我了解她有多恨皇家,当时我年幼,没有看到爹爹被腰斩的场面,可姑母是眼睁睁看着的。
    姑母是爹爹直系血亲最小的胞妹,祖父母去世早,几乎是爹爹将她养大,二人感情极深。辞柯声音柔滑,像是熬好的糖浆。
    十里姐姐应当也知晓,所以才不愿出现吧,何况她
    辞柯忽然停顿了。
    何况当年的事,她一直铭记于心,所以才不愿出现在姑母面前。她说着,睫毛抬起,看着叶犹清。
    叶犹清,往后若是你有喜爱的人,也像十里姐姐和姑母一样,被世道所不容,你该如何?她忽然小声问。
    叶犹清心思忽的一跳,眼神投向远方群山,和群山外因为朝霞而不再璀璨的星星。
    我不知。叶犹清说,她凤眸逐渐幽深,或许,若是可以,自己造出个世道。
    辞柯捏紧了手掌,忽然转过头,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湿润的唇瓣蜻蜓点水般印上叶犹清的侧脸。
    被你心悦之人,该有多幸运。
    第49章 她的怨气
    当真是蜻蜓点水, 待叶犹清反应过来之时,辞柯已然离得老远了,唯有脸颊残余的温热能够昭示, 这里方才被吻过。
    脑海忽然腾的一声,像是烧开了的水壶,冒出呼呼的蒸汽,从被碰到的地方开始蔓延到全身。
    叶犹清忽然干笑两声, 奇怪的感觉在心底涌动着,手不由自主去摸自己的脸。
    一旁的辞柯脸色也瞬间覆上红霞,似乎有些慌乱,似乎埋怨自己为何情不自禁。
    我去照看姑母。辞柯忽然道, 随后施施然起身进屋, 待看不见叶犹清时,才将手放在脸上, 换成了小跑。
    门外只剩叶犹清一人, 风越过远山吹来, 破晓时分,天气还是料峭的,将她方才一瞬间变得混沌的脑袋吹得清明不少。
    怎么坐在外面。十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叶犹清抬眼,便看见十里的身影。
    她似乎有些憔悴,被砍断的散乱的头发被发绳松松绑在身后,眼中满是血丝, 薄唇惨白, 唯有高挺的鼻梁还昭示着洒脱。
    脸还这样红。十里低头端详。
    没有。叶犹清连忙道, 她伸手揉了揉脸, 试图让上面的热度褪去。
    十里狐疑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扶着墙壁坐在叶犹清身边,手里拿了一壶不知哪儿来的酒,往口中倒。
    叶犹清伸手夺了过来。
    待贵妃醒了还不知要如何,你若再喝醉,要我和辞柯抬你们两人么?叶犹清蹙眉,将酒重重放在了一旁。
    十里摸了摸嘴唇,讪笑一声。
    她认出你了?叶犹清问。
    想必是。十里低着头回答。
    叶犹清回头看了眼还无动静的草屋,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
    有着师徒身份加持,她已经将十里当成了家人,对于当年的事便更是疑惑,却一直不忍心揭她伤疤。
    问吧。没什么好瞒着的。十里看出了她的踟蹰,轻笑一声,还没等叶犹清开口,便继续道,我知晓你疑惑什么,我为何不去见周子秋,是我的问题。
    叶犹清把方才夺去的酒壶又放进了她手中。
    是我太懦弱。十里一贯带着笑的脸蒙上一层悲怆。
    当年我同周子秋相爱,我爹娘都以为我疯了,要将我带回西北老宅,可我不从,硬要留在京城守着她。
    谁料之后皇帝瞧见她美貌,要纳她为妃,那时周将军还在边关抗击西夏,更何况皇帝对她一见钟情,铁了心要娶,无人可对此说一个不字。
    我当时也不过少年,年轻气盛,觉得什么狗屁皇家,只要我们二人逃出京城,便是外面天高地阔,谁都不能再阻碍我,于是在纳妃的轿辇到来之前,带她快马出了京门。
    我没有想到惹怒一个皇帝会有怎样的结局,那时殿前司几乎所有禁兵蜂拥出城,沿着官道围追堵截,我一人不敌,只能带她躲进山中,带的干粮都不够了,弹尽粮绝。
    十里说到这里,手中的酒壶出现了明显的裂缝。
    一夜过后,周子秋忽然消失不见,我以为她被抓去,险些疯了,于是冲出山林找那些官兵算账,却得知周子秋找到他们,主动向皇帝求饶示好的消息。十里忽然哂笑出声,在我知晓的时候,她已经被软轿抬回了京城。
    我万念俱灰,禁军依旧对我赶尽杀绝,将我追杀至一处山崖,我想着无论如何都敌不过,以防被活捉,干脆跃下山崖,一死了之。好在我命大掉进河流中,一路被冲到一处村庄,被那里的人救下。
    据救我的阿婆说,我当时成了活死人,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三月,再醒来时,天都变了。
    周子秋被封妃,我爹娘本就老来得女,远在西北接到我去世的消息,我爹急火攻心去了,我娘也病重,我赶回去在病榻前照顾了她一年,她便也归了西。
    我便真成了个活死人,想同二老一起去,但总是下不去手,便干脆关了家中镖局,不再回去,在江湖流浪,浪着浪着,又回到了京城。
    十里说完了,越说越是平静,酒也没再喝,而是放到了一旁。
    可她越是平静,叶犹清便越是听得悲怆,压抑得喘不过来气,此时天光已大亮,旭日东升,夏风和煦。
    鸡鸣早叫过几轮,山下开辟的农田已有村民在辛勤耕耘。
    叶犹清内心不由自主想要责怪周子秋,不过很快便被理智所劝诫,这个故事不完整,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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