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悠远的叹息自阁中响起。
    曜灵留下了此夜唯一的一句话。
    楚兰因强动不得。
    *
    昭明殿内,谷生阳端坐上首,面如沉水,案前是他刚一回仙道盟,手下就殷切献上的妙计良方。
    一位供奉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他问:盟主,敢问您是如何劝服兰因剑灵,为大道牺牲的呢?
    谷生阳冷笑: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他就那么随口一应。
    供奉汗颜,勉强笑道:哦呵呵,原来如此。大道至简,盟主真乃我等楷模也。
    供奉身侧的长老朝他使眼色,供奉本人也觉得没意思,讪讪端了茶来喝。
    你多这一嘴干嘛?
    长老与供奉素来交好,传音入秘道:谷盟主与兰因剑灵的那档子事儿,你便是不信,也该听过几句罢,何必触这霉头。
    他举了茶盏挡住脸,况且如今再看,传言也未必尽是假的。眼风瞥过主位,道:五个供奉过去,一个也没回来,盟主来去不过几个时辰,这就谈妥了,你说
    两人意味深长交换了个眼神。
    素拂在此时推开了昭明殿的金丝木门。
    他披一身冷气,浅白瞳色在灯火辉煌中,渗出了慑人的寒意。
    谷生阳将魔族的战报摔在桌案上。
    玉石长桌光滑如冰,薄薄的战报也能溜出老远。
    人齐了。
    谷生阳垂目道:诸位,且再说说这次,嫁兰因剑要操办的事宜罢。
    *
    李普洱盘腿坐在榻上。
    凌华宗的弟子们也在开会。
    因之前宗门门户大开,为能及时应对各种突发意外,或防止落单遇险,各峰弟子都是合住里外间,十三岁以上的还要轮值巡夜。
    现在护山大阵重开了,他们也没有再搬回去,索性都只剩下这么些人了,住在一起还热闹。
    通铺下烧着灵火石地龙,李普洱穿着单裳,披了道袍在肩上,神色严肃。
    弟子们或坐或站,围在他周围。
    李普洱从前顶上还有六个师兄师姐,许多事轮不到他来操心,平日里也没有端过宗主嫡徒的架子,该玩玩该闹闹,不是一板一眼那种小道生。
    且他十几岁双颊上居然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就算冷着脸,也不见多少威严。
    从前小辈们最不怕他,只当普洱师兄也是个和他们一样的青涩少年,直到这次宗门危难,他一肩扛了重压,与苏长老分担着宗门事务,山穷水尽时,也没有弃宗而去。
    若是没有楚兰因出关,如今他就是山后邙野里的一副枯骨。
    所以小弟子们现在都极为服他,听大师兄找他们商量要事,早早就到了,又见普洱师兄神情严肃,也不经跟着紧张起来。
    先来说说。李普洱道:你们觉得楚长老怎样?
    好人!有弟子率先喊。
    立即有同伴纠正他:不对啦,楚长老是剑灵,是好灵,也是很厉害的灵。
    很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的灵。一位家族败落后投奔凌华宗的弟子道:我估计,修真界无灵可出其右。
    李普洱抱臂听着。
    一只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站在墙角落的一位弟子忽然道:普洱师兄,我可以说么?
    李普洱放轻了声音:十七,不要怕,大胆说出来。
    十七是苏知涯门下唯一的弟子,师徒二人一脉相承的性子,平时徒弟怕去找师父,师父也怕徒弟来找自己,各自关门炼丹,仅以书信往来答疑。
    我觉得楚长老没有那么强。十七少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的时候,脸都涨红了,额头浮出了细汗。
    众人听了他的话,皆面露不解,他也愈发紧张,忙道:不对,也不是那个意思!但、但当时我去请他出关时,楚长老看起来,很虚弱,脸色很白。
    这件事他只和普洱师兄说过,当时师兄不让他告诉其他人,但现在让他大胆地说。
    十七生的轻盈,身法灵巧,脚上功夫连李普洱也比不上,在徐子岷与徐枚闯入传灯堂时,他的师尊就给他塞了一张符纸和一枚铜铃,让他立即去往凌华宗内的禁地晞山,用符打开灵屏,找到晞山正北方的一个寒洞,然后以铜铃叩门。
    苏知涯的原话,并非是让他去请楚兰因出关救宗,而是让楚长老速速离去。
    是李普洱未听完全,才误以为十七是去搬救兵了。
    铜铃是宗主乔岩留下,他临去前叮嘱苏知涯说:如果日后突发意外,兰因剑必成道魔觊觎对象,他身体不好,我若不能及时赶回,你且让他莫要留恋,保命为重。
    苏知涯不明内情,但还是照做。
    晞山是凌华宗的禁地,平日里是不被允许任何人踏足,十七又是个巴不得十天半个月不出门的个性,更不会有冒犯禁地的心思。
    故而那是他第一次踏足晞山地界,因太过紧张急切,根本来不及四处张望。
    如今回想,除了楚长老住的寒洞,那应当是一座风景很美的山。
    修士在洞里闭关并不稀罕,但在那样一个可怕的寒洞里一住就是三百年,实在是有些恐怖。
    光是靠近洞口,十七就冷的打哆嗦。
    他摇起铜铃,却久久没有听到洞里有人应答。
    那时候十七急的快要哭了,叠声喊着:楚长老,楚长老!
    他一步步走到洞口,眼睫很快凝上了冰霜,什么也看不清,不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可十七还是用力地在摇晃手上的铜铃,铃音在洞壁上撞出声声沉闷的回响。
    洞内地上也结了厚厚一层冰,十七缓慢地挪动着步子,风雪从寒洞深处刮来,他一个没站稳,摇摇晃晃就要踉跄摔倒。
    臆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十七只觉胳膊上一凉,像是被冰中异物咬住。
    他心中狂跳,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不是什么狰狞的怪物,而是点点飘散的薄光。
    那光清透微茫,如夏日草丛深处,飞舞的萤火虫。
    楚兰因撤回了扶住这小家伙的手,他一身红衣覆着霜雪,半耷拉着眼皮,灵体虚弱而轻薄,他问:怎么了?
    剑灵的声音沙哑嘲哳,像是刀片刮擦过粗粝的磨砂面。
    十七也不敢看人,哭嚎着把宗门危机,师尊让他来叫楚长老速速离开的事逐一交代。
    楚兰因听后也未有太大的反应,哑声道:你且等我一等。
    *
    后来,整座冰洞都塌了!
    十七回想着当时情景,其实已经记不清太多,只是记得他等在洞外,忽然一道凌厉剑意自山洞深处传来。
    灵力通天,震人心魂。
    剑气越来越强,登于顶峰时,仿佛到了凝滞时空的地步。
    一整个冰洞在无声中,碎成了齑粉。
    雪子簌簌落下。
    楚长老脱掉了那件殷红的外袍,着素色里衣,发丝中揉着尘埃般的冰晶,却没有方才所见的虚弱。
    他对十七说: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后来就是传灯堂中的事了。
    众人听罢十七的描述,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后,只比李普洱小半岁的穆炘道:我从前在书上读到,剑灵不通七情六欲,又被弃于天道之外,只当他们是无情之物,可如今看来,竟是我道心浅薄,书中所言亦不可盲目轻信。
    她有玲珑之心,又擅察言观色,此时已能把李普洱要说的事猜的八九不离十。
    心绪一动,再忆起那日兰因长老让她修琥珀玉令的情形,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阵酸楚。
    穆炘的道法论述一贯学的好,原本还能有更多精妙言论,可仔细想过后,只是直白总结道:兰因长老是一位好长老。不论他是人,是剑灵,还是其他什么,都是凌华宗的一位好长老。而且我们要记住,楚长老他也不是无所不能,我们不能因此松懈下来。
    李普洱颔首正色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现在和你们如实说,毕竟咱们里面最小的也才刚足九岁,放在我当年,也是跟着师兄师姐们满山撒欢的年纪。
    但非常时刻,师兄对不住你们。
    他也红了眼眶,却依然道:仙道盟要以兰因剑为质,换十日人间休战,楚长老答应了,也就是说,他不日就将奔赴魔界。
    弟子们惊呼:什么?!
    李普洱沉了沉气息,说:以后凌华宗还是要你们来守,护山大阵虽然好了,但决不能掉以轻心,苏长老已经决定即日起凌华封宗。你们在宗门内,更要勤加修炼,我师尊常说,真正的护山阵不是那灵屏,而是我们和手里的剑。
    师兄,你要去哪?十七轻声问。
    我会随楚长老去魔界。李普洱没有把自己可能命不久矣的事情告诉他们,只是道:我们现在还不能保护楚长老,但也并不代表我们什么也不能做。魔界之行必然艰险万分,现在我希望大家能群策群力,想尽一切办法,减少楚长老在魔界受到伤害的可能!
    众人沉默片刻,忽然有人带头道:你们放心去,凌华宗交给我们!
    好,我现在立即去书阁查阅有关魔界书册!
    精粹玄铁可补灵器,我去年大比第一名得了一块,现在就去拿。
    十七也道:我也可以炼丹,你们一定带上。
    众人纷纷行动了起来。
    李普洱心中酸软,叫住了正要赶去书阁的穆师妹。
    他低声对她说:宗门,就拜托你们了。
    穆炘眼一红,重重点了头。
    *
    楚兰因坐在窗台边拨弄一株茉莉。
    他惯来辣手摧花,好端端一盆冰姿玉骨的花,现在已经快要给他玩秃了。
    玩了一会儿,他更是一股脑将雪白的茉莉全摘了下来,托了满满一大捧在手里,递到沧山面前。
    喏。他道:给你把同类都干掉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沧山正翻着一本封皮泛黄的书,闻言抬头看过来,道:我没有生气。
    我在屋里养你同族,你居然都不生气?楚兰因有些佩服沧山的大度。
    沧山摇了摇头,显然剑灵已经自个把之前的事儿给揭了过去。
    剑灵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想起从前看人族中的喜花者,各个是多情种,春天观桃花,秋天赏菊花,还一掷千金地请昂贵的兰,一屋子草木灵华,也大多都能和睦相处,只要比较小性子的会一枯二蔫三上墙。
    不像兵器化灵,除非本就是一对双剑双刀,不然主人把其他兵器带回来,或是去什么名兵大会看其他武器,是会惹他们非常不快的。
    只有被长年放在藏兵阁里的剑能和平共处,因为他们已经比较佛了,再往下诸如剑阁一类,也还算和谐,剑主越不来,就越和谐。
    糟糕的是使单手剑的剑主随身带两把剑,或是换新一把后却不及时把旧的收起来,让它们在一个屋子里呆着。
    后果最轻是较量切磋,最坏的情况就是不死不休了。
    楚兰因不喜欢滥情的剑修,这种滥情是指同时拥有很多把剑,如思美人的剑主杜平,他对剑灵而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没有剑喜欢被收藏,也没有剑想要看到自己被替代。
    剑灵在一段时间内,只能和一个生灵结兵主契,契约解开后才会去找新的剑主,但大多剑主不会只拥有一把剑。
    草木间其实并无高低强弱之分,那都是人族擅自定下的寓意,什么梅兰竹菊是君子,茉莉是小人,都是无稽之谈。
    草木灵各个都是自己,是天道的宠儿。
    剑灵不是。
    沧山将茉莉接了下来,把花聚拢,指尖藤木交织,编成了个茉莉藤木球,透明的藤枝绞着叶片打成穗子,朝楚兰因晃了晃。
    楚兰因:你对我的种族是不是有误解?
    沧山就自己玩起那个藤球。
    他将藤球摇啊抛啊滚啊,顶着张十分严肃的脸做这样小孩子气的事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剑灵:有那么好玩?幼稚。
    却又口嫌体直地把藤木球抢了过来,也抛啊滚啊摇啊,迥自拨弄了半天。
    许久不再闻翻书声。
    楚兰因一抬眸,撞见沧山带笑的眼。
    剑灵蜷了手指,故意摆出已经不感兴趣的样子,随手把藤木茉莉球挂在了腰封上。
    沧山愈发忍俊不禁,正要说什么,目光倏然一利,剑一般落向窗外。
    却见护山大阵外,一只魔气缭绕的黑鸽正在上空盘旋。
    黑鸽足系竹筒,口吐人言,高声道:魔界来使,请魔妃接信!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原书名有违词就改个名儿啦QAQ
    回头一想兰因倒也有反派的气质和命格
    这篇进副本会慢一点儿,副本里就是真反派扮演虐渣游戏了hhh
    *以及记住这个十七
    【小剧场】
    谢苍山:魔妃?呵。
    楚兰因:要宫斗不,我后宫话本听了好多有很多技巧欸(重点错)
    谢苍山:比如?
    楚兰因:比如翠果,打烂他的嘴!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对吗(蔫)
    谢苍山:不,很对,来,我陪你演,你是皇帝我是白月光也是沧沧类苍的替身,再叫上凌华宗,排了话剧巡演太徽,咱就不去魔界当那劳什子魔妃了乖~
    第09章 花笺
    黑鸽入不了大阵,便放开嗓子,在空中啼叫不止。
    其声之大,半个凌华都能听见。
    鸽子嚣张的喊话回荡在凌华宗上空,各处弟子自忙碌中抬头,他们先是一愣,继而集体暴怒,抄了家伙就往外跑。
    等到楚兰因走到凌华比武台上时,正看到李普洱手里倒拎着一只魔鸽,正和同门商量,是清蒸还是红烧。
    穆炘道:这鸟这么肥,要不还是做口水鸽吧,加辣子,不腻。
    胖鸽子的羽毛掉了一地,红喙张合,尖叫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要见魔妃,我要见魔妃!!
    它用力扑棱着翅膀,眼珠滴溜一转,捕捉到楚兰因的身影,朝他喊道:你已经是魔族的人了,不能见死不救!
    楚兰因十分感兴趣地问:口水鸽是什么,是口水鸡的亲戚吗?
    沧山说:就是把口水鸡的鸡换成鸽子,不过我不建议这样做,这鸽子太小了,不够这么多人塞牙缝的。
    楚兰因点头,深以为然:那就再养养,等它长大一点。
    传信魔鸽:
    沧山哑然失笑,对李普洱道:它腿上绑了传信竹筒,先松开它罢。
    李普洱不情不愿松了手,胖鸽吧唧一下掉到地上,肚皮朝天,决定生死由命了。
    仙道盟放你进来的?沧山居高临下,问道。
    问话同时,他袖袍下伸出了一枝细长的木藤,将鸽子架起来,灵活地取下它腿上的竹筒。
    木藤向回收缩,把那青玉色的竹筒呈到他手中。
    黑鸽子一听这话,忽然悟了。
    对哦,我是仙道盟放行的信使。
    顿时它也不蔫了,甚至还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自豪道:正是,你们仙道盟可是盛情款待了本鸽。
    它自魔界飞过沉龙关,先落在仙道盟的檐上,那位白花花的副盟主接待了它。
    人家就很懂礼貌,给它吃了仙果,喂了灵泉,姿态就很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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