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淞月苍白俊美的脸孔上浮现出一抹思量之色,指节无声的敲了几下玉椅扶手,沉吟道:两个月之后,慕容世家将会举办今年的不记名互市,月涟,你先带人去选几处位置埋下线人,可隐约留下新月标记,若有不知名人物找上门来,一律上报于本尊。
    是。月涟掷地有声的领命道。
    沈淞月放缓了神情,对他们淡淡道:下去歇息吧,这次监听做得很不错,授功堂那边本尊已吩咐好了,抽空去领赏即可。
    多谢尊上!
    沈淞月收下的这些魔修下属,有的是他挑了别的魔尊后收编的,有的是听闻了他的名号后自行前来归顺的,修为参差不齐、资质也是参差不齐,当年他收服这些人着实花了不小的功夫,好在经过十余年的整治磨合后,如今用起来还算顺手。
    说起来,当初他人生地不熟,还是在姬照寒的参谋下,才把最顶用的月涟给成功留了下来。
    刚思及姬照寒,便见那道暗红的身影大摇大摆的踏进了正殿。
    照寒魔尊,更深露浓,怎还在外面晃悠?沈淞月指尖梳理着怀里小白柔顺的毛发,抬眼问他。
    姬照寒毫不客气的直接坐到了他对面,双手抱胸,挑眉瞅着他:没什么,不过是方才经过你宝贝师弟的院子,听他和他那小情人互诉衷肠听得肉麻,忍不住想来看看你的冷脸,好解解腻歪。
    沈淞月听得莫名,古怪的打量他:听人墙角还好意思?嫌腻歪大可自己去外面吹冷风,不用特地来告诉我。
    姬照寒冷哼一声:哦?看来你对自己这个弟媳还挺满意嘛?
    满意?说实话,沈淞月其实一点都不满意。
    他犹记得当初自己给顾凌霄设伏交手时,那小狼崽子缜密沉着的心思算计,以及本命剑灵逃逸时的偏执病态。
    那时,他虽然已经通过剑意的极度相似,猜到那逃逸的剑灵可能与小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多多少少也害怕是自己痴心妄想,私下查探时也不敢多做幻想,直到天下大比中戚燃现身,沈淞月才终于确信奇迹真的发生了。
    那一刻他有多高兴,在看到顾凌霄那小狼崽子还黏在戚燃身边时、就有多不爽。
    在沈淞月的构思中,他最理想的弟媳是这样的:圆圆脸、长相可爱,会做糕点、会照顾小动物,修为不用太高、懂得低调谨慎就好,最好喜欢小孩子,愿意跟戚燃一起生几个娃娃凑成热闹的一大家子。
    反观顾凌霄,真真是从头到脚,除了糕点和小动物这两点暂未可知外,其余一项都不符合。
    天知道沈淞月这趟去妖境前,给自己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
    但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小燃喜欢最重要。
    姬照寒见沈淞月神色变幻,心里五味杂陈,你早点放下吧,人家小情侣感情可好着呢,说不定执手就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那可真不一定沈淞月低头摸摸小白毛绒绒的耳朵,以顾凌霄的气运,说不准什么时候得个逆天机缘就得道飞升了,指望他陪小燃一生一世,还不如好好教导小白呢。
    纵然沈淞月对顾凌霄好感平平,却也不得不承认,顾凌霄极有可能打破千年无人飞升的魔咒。
    顾凌霄在天下大比后,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三界菁英第一人,至于魔门这边,早年顾凌霄单枪匹马杀进九冥血狱时就在所有魔修脑子里挂上了号,更别说前段时间沈淞月自己还阴差阳错给他垫了次脚
    而看方才他属下们的禀报:哪怕顾凌霄今日已被上玄宗以堕魔弑师的名义逐出师门,各个正道宗门表面上纷纷大力称颂上玄宗大义灭亲,背地里,却仍有不少门派在琢磨,要不要派几个信得过的弟子私下来向顾凌霄示好,尤其以素来在正道中游离的墨机门、听雨楼、神农谷等为甚。
    姬照寒听了沈淞月那漫不经心的回答,却是牙都快咬碎了,一字一顿道,你才真正是贼心不死。
    嘲讽自己多管闲事瞎猜心?沈淞月挑眉道:我又没有要对顾凌霄做什么,只要小燃喜欢,我好好把他当弟弟也不是不可以。
    啪!的一声巨响。
    姬照寒直接拍断玉椅的扶手,一言不发的起身走人了。
    ?沈淞月怔了怔,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
    太扯了吧!沈淞月无语地摇了摇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让姬照寒误会了也好。
    他对姬照寒是真的感激,也是真的没那方面心思,偏偏不论再怎么拒绝,姬照寒也还是熄不了心思,像是觉得只要自己没有同别人在一处,他就还有机会。
    今晚他专程过来,告诉自己小燃和顾凌霄感情多么多么好,大概是想让他对小燃死心?
    没想到自己执迷不悟。
    沈淞月叹了口气,心想按姬照寒那嘴上骂骂咧咧、内里敏感执拗的别扭性子,方才一怒离去时,说不定气得都快哭出来了。
    采青。沈淞月唤道。
    采青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尊上,请吩咐。
    沈淞月取出一枚护身玉簪递给她,你把这个拿给采碧,让她去陪照寒魔尊说说话吧,注意安全,情况不对立马撤了就是。
    采青露出了一个苦笑,尊上,您可真是给了奴婢一个苦差事。
    沈淞月朝她摆摆手,采碧应是才对我动心思不久,问题多半不大。
    采青心想她哪里是才对您动心思不久,不过是前些日子月涟激她,让她起了些好胜心,才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情意算了,她家尊上已经这么努力的断情绝爱了,实在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佛国边境,一处不甚有名气的平凡小寺中,玄镜同他的老友悟沙正在禅室内下棋。
    室外大雨倾盆,雨水哗啦啦地打在屋檐上,时而有潮湿的风拂过,将雨丝洒落到室内。
    贫僧又输了,悟沙平静的放下了棋子,不下了。
    玄镜笑呵呵的拨好棋子,一脸和蔼的道:再来一局,就一局!
    悟沙转头看向窗外的雨幕:玄镜,您现在这幅尊容着实伤眼,贫僧不想看了。用着青年人的脸孔,做着六七十岁德高望重老人的表情,实在是违和得有点诡异。
    哎!一旦人老珠黄,就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啊!玄镜摸摸自己的脸,叹道,说到底还是做掌门的锅,十多年下来,都快忘记原本自己的模样了。
    没人拦着你像紫仪那般,从头到尾就用二十多岁的模样,悟沙毫不留情的拆穿他,自己威望不足想用外表来找补,怪得了谁?
    玄镜瘪瘪嘴,习惯性的抬手想抚须,却摸了个空,不禁更加忧愁,真想借这次机会对上玄宗彻底撒手,从此天高海阔,逍遥自在。
    悟沙轻声颂了句佛号,叹道:兰因絮果,皆是各自的缘法,玄镜,你当年接下清平道尊给你留下的担子时,不就早料到会有今日了么?
    玄镜又叹了口气,朝音之祸我是料到了,我那小徒儿的事儿,却不是我能料的。
    还没想好要不要助他?
    玄镜一下一下的把玩着掌中棋子,好半晌才道:助是肯定要助的,若不是因师父没把持住自己、泄露了天机,朝音哪有那个本事算出飞升的契机在小顾身上?但依眼下的局势,我真怕这一助就把上玄宗给搭进去了。
    悟沙平静的道:你想多了,你那小徒儿都快成剑宗的上门女婿了,对上玄宗估计一点儿兴趣都没剩。
    噗!玄镜笑得呛咳了起来,上门女婿!你这老东西一天到晚躲在这儿偷闲,热闹倒是没少看,那个谁诀尘是吧?是不是从你这里出去的?
    呜呼哀哉,悟沙双手合十,不是我教的。
    哈哈哈哈哈,玄镜笑了好一会儿才收声,将话题接回正事,朝音这番造作,归根结底应是想加速天下大乱,将那契机不断提前,玄真不清楚师父当年占出了什么,大概只以为朝音想争权夺势吧他一向没什么眼界,现在只怕还在偷着乐。
    还提前?你们干脆直接让那顾凌霄原地飞升得了。
    哼,你以为我不想?玄镜伸了个懒腰,算了算了,不纠结了,总归我身上最重要的任务、也就是把我那糊涂师父的棺材板摁好,其他的心有余而力不足,随他们去吧!
    外界风起云涌,顾凌霄与沈淞月那日同玄真的对峙,仿佛成了一个引子,暗潮汹涌间,各方势力都渐渐决出了自己的打算。
    日子一天天推移,终于,在无数双眼睛的关注下,商界数一数二的慕容世家开启了今年的不记名互市。
    慕容世家虽是立足于正道的家族,但商人自古也是勾连各界的重要纽带,每年一次的不记名互市,纵然危险重重,却也着实能带来巨大的利益和影响力。
    为期三日的互市每年都会选择在道门边境召开,届时将开启特殊的经贸阵法,所有缴足入场押金的修士都能进入阵内进行交易。
    里面又分为三个区域,集市区、街巷区、拍卖区,三区又将分别再设独立阵法和入场押金。
    魔修也好、道修也罢,一旦进入阵内,各自气息都将被彻底遮掩,若还是起了争执,护卫能解决的就解决,解决不了的,便是扣除押金,并永不再允许参加互市押金的收取与修士的境界直接挂钩,实力越强,押金越高。
    或许慕容家族也察觉到了今次天下气氛的不同寻常,本就被年年吐槽为巨款的押金,今年硬生生还又往上翻了一倍。
    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名声和商界地位,他们大概都不太想办了。
    然而尽管如此,此次互市的规模还是达到了数年来的最高峰。
    朝阳霞光刚散,熙熙攘攘的街巷区中人来人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夹杂着往来人流的议论声,将这片区域的气氛渲染得无比热闹。
    每个人脸上带了层薄薄的面具,服饰往往也刻意修饰了身形,即便熟人打了照面,估计也认不出来。
    小白化作了小孩形态,被楚卿抱着走在前面,一路逛一路玩儿,戚燃跟在他们身后,对周遭的各式奇珍异宝也是眼花缭乱。
    霄霄,看这个!他们事先约好互称叠字小名,戚燃笑嘻嘻的牵着顾凌霄走到一个卖头绳的摊位旁,红的这个好看吗?我觉得很适合你。
    好看,顾凌霄任由戚燃将红色的发绳拿到他发间比划,语调温和,燃燃喜欢的,就是好看的。
    那就都买下来,戚燃选了好几个收起来,笑着看向顾凌霄,明天我来给你梳头发好不?把发绳亲手给你换上?
    顾凌霄闻言微怔,随即点头,好啊。
    沈淞月还有其他事,没有同他们一起,楚卿抱着小白越走越远,倒也不必担心,戚燃越逛越开心,给顾凌霄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当又包下一对香囊后,顾凌霄忽然拉了拉他的手,指向了街角处一家售卖法袍的店铺:燃燃,去看看?
    第62章 暗涌
    戚燃不疑有他, 牵着顾凌霄便往那间店铺走去。
    他俩身形只是微微做了些调整,并未刻意修饰性别,走在街巷中时还好, 一踏足到店铺内,便引起了些许瞩目。
    同性相恋在修真界从来都不是没有, 但到底有伤天和,除了妖境之中, 很少有在外公然执手的。
    戚燃完全不在意旁人的侧目, 无关人等的指指点点,哪有让顾凌霄安心来得重要, 戚燃仔细的看了圈:做工还都挺好的, 但品级似乎不太够霄霄, 有你喜欢的样式吗?
    顾凌霄笑了笑:那件吧闲来无事时可以穿穿。
    戚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发现那套衣裳与顾凌霄平时朴素清淡的风格完全不同,虽是暗沉的墨绿色,但料子是织锦缎面,大片大片的纹理绘着云中仙鹤并百花盛放, 外罩的纱衣若隐若现, 还搭配了一整套发饰手镯,华丽繁琐得可以与先前顾凌霄在合卺秘境内的那件嫁衣相比。
    寻常容貌的男女穿上很可能稍显花哨, 但戚燃稍微想想顾凌霄穿上的样子,就觉得一定会非常的惊艳漂亮。
    好, 掌柜, 麻烦把那件包上,戚燃的视线逐一转向它身旁的几套, 也颇为心动, 转头看向顾凌霄, 那几件要不也一起?
    顾凌霄含笑点头。
    戚燃现在不缺钱,他手里除了合卺幻境的丰厚奖励外,前些天因为亲了顾凌霄,红娘系统还又给他发了一大笔灵石,属实是哪怕天天修炼也用不完了。
    那就把旁边这几件也全都包起来。戚燃一边掏钱付账,一边暗暗期待顾凌霄换上这些衣裳后的样子穿出去惊艳所有人就算了,毕竟品阶不高不太实用,私下多穿几次给自己看看,应该是无伤大雅的。
    掌柜的一下子开出笔大单,也是眉开眼笑,一边取玉盒包装,一边一个劲儿的说吉祥话:方才二位进来时,我一看两位的身段气度就觉得十分般配!感谢惠顾,祝二位道途通顺,日日琴瑟和鸣、恩爱情浓!
    戚燃明知他是在做生意而已,但还是听得喜滋滋的,拽了拽顾凌霄的胳膊,转头朝他笑道:说起来我俩还是第一次一起逛街?待会儿再去首饰铺子看看吧,我们也去定做个定情信物如何?
    定情信物顾凌霄又是一怔,顿了好一会儿,才笑着低头,在戚燃耳边轻声道了句:燃燃,你再这样,我都怕我今日是在做梦了。
    戚燃听得心都软了,偏过头也在顾凌霄耳边小声道,那我努怒力,做到比梦里更好行不?
    行,顾凌霄眼神温柔的注视着他,怎样都行。
    从成衣铺子出来,戚燃牵着顾凌霄捡首饰铺子一家家逛过去,却没能找到称心如意的物什。
    信物毕竟不是寻常配饰,这家玉佩戚燃觉得样式普通,那家扳指戚燃觉得料子不够珍贵,看来看去都不满意,最后眼看着都快到中午了,还得去和沈淞月、楚卿汇合,戚燃纠结片刻后,终于想出了办法:有了!干脆我自己来弄吧!
    见顾凌霄看向自己,戚燃摸了摸鼻子,道:虽然手艺可能不太入眼,但应该能比较与众不同凌霄你就凑合凑合?
    日上三竿,秋日的阳光并不炙烈,喧闹的街巷中,面目模糊的人们来来往往,小摊贩售卖着热气腾腾的山珍灵谷,白雾氤氲间,他们二人仿佛就是对普通的凡人爱侣,正在人间烟火中牵手散步。
    燃燃顾凌霄又朝戚燃露出了笑容,语调是只在他面前才会有的温和低柔,我做梦可都没敢往这儿想。
    好啦好啦,戚燃摩挲着顾凌霄的手指,将骨节交插,与他十指相扣,对我的要求再高一点儿好么?你这么容易满足、可太好打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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