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蹲久了,还是因为身体不同往日,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头脑一阵晕眩,脚下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却是身边的聂清蕴扶了他一下,他才站稳。
    聂清蕴眸露隐忧,轻声问道:师兄,你怎么样,正好正莲师姐在这儿,要不要让她看看?
    这话一出,却是有两个声音同时回答。
    不用是秦肃说的,他面色不变,笑道,许是先前入煞累着了,结束后也未休息,我回房调息一阵便无事了。
    不必却是聂明渊说的,他代为回答,而且是否定的回答,却让聂清蕴和正莲看他的目光有些奇异,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张了张嘴,却也没什么可说的。
    在这个世界上,不善言辞之人总比伶牙俐齿的人吃亏些,不善言辞的好心人,也总比表面老好人实则暗藏祸水的人要不讨好。
    便是聂清蕴这个亲妹子,心里也有埋怨,但她还是先关心自家道侣:左右婉儿这边有我照料,你赶紧回去休息。
    秦肃自是察觉到了屋里的诡异气氛,便没有推脱,笑道:好,那我先回去,晚些时候再过来。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急于找个僻静之地查看自己身体的问题,按说哪怕腹中多了一块肉,修行之人也不可能会这么虚弱。
    秦肃一走,聂清蕴便忍不住要抱怨自家兄长了,道侣好不容易入煞救女儿出来,如今身体有恙,你这个做大舅哥的人不关心几句也就算了,还不让人家诊治是怎么回事?这人情世故怕是半点也不懂!
    好在她还顾及着正莲真君在场,言语间缓和不少:兄长此事做得不地道,哪怕你们两人私下有嫌隙,也不该这么说话。
    聂明渊能说什么,他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对聂清蕴直说,一时脸色也不好看:你不懂。
    他这么强硬而不知悔改的态度,让聂清蕴愈发不满:自父亲去后,这些年来你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当初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是我亲兄长,在我最难的时候,却是师兄一直在身边陪伴我,又照顾我这么多年。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你这么对人家就是你的不对。
    聂明渊眉头一拧,暴脾气眼看就要上来。
    好在正莲见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妹就要爆发争吵,及时调解: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婉儿还昏迷着,你们在她床前吵起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这两人一个是她好友,一个是她心仪了几百年,也想念了几百年的人,她实在不想看见他们俩争吵。
    这调解的话说得有理有据,聂清蕴将目光转回秦婉儿身上,便不肯再看自家兄长。
    聂明渊眸色复杂地看了自家妹子一会儿,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正莲道:咱们先出去吧,正好我有事想问你。
    正莲脸上微带惊喜,又赶忙抑制住太过外露的情绪,矜持地轻声说道:好,咱们去外头说。
    第14章 人
    两人一路向外,走到秦婉儿院子门口时,聂明渊忽道:师妹可知我当初的惊雷峰还留着么?
    正莲笑道:师兄离宗游历时已是元婴修为,按照宗规,宗门元婴真君有权独开一峰,若是没有弟子后人,陨落后便要收归宗门,有弟子后人,则陨落后可以多保留百年,若是争气的后辈成功结婴,则能完全接掌此峰。师兄是外出游历,并非陨落,而且魂灯无损,惊雷峰自然是为你留着的。
    那不如去我那里说话?聂明渊随即说道。
    正莲眼神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可以。
    聂明渊心下存疑,直到两人瞬移到惊雷峰,他才知道正莲为何会有那种表情。
    原来惊雷峰数百年无人居住,疏于打理,已经成了一座荒峰,从前的道路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峰顶的宫殿落满灰尘,颓败零落。
    如果说清静峰的宫殿在道宗算得上朴素,那么这座惊雷峰,估计是整个道宗最凄惨的有主峰头了。
    想想也是有趣,偏偏就是两个化神道君的峰头,在宗门里最不出挑,反而那些修为平平的真君,倒是开枝散叶、桃李满园,住得不是富丽堂皇,就是精雕细琢,宛若人间仙境。
    师兄,正莲真君想着为掌门和好友解释几句,掌门真君和正清师妹平日事忙,你又多年不归,顾及不到也是有的。
    这却是正莲真君多虑了,聂明渊根本没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他生性不拘小节,对于居住条件,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就可以接受了。
    只要修为跟得上,这些都是小事,只有在修为方面比不过别人的人,才会在这些外物上花心思。
    追根究底,这世上修为才是一切的根本,像秦肃那样为了做掌门而荒废了修为的举动,他心里是嗤之以鼻的。
    舍本逐末,不知所谓!
    可偏偏那人就是为了这所谓的掌门荣光,做出那么多下作事情。
    无事。聂明渊道,说着便将袍袖一挥,眼前颓败凋零的宫殿立刻焕然一新。
    他当先引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领着正莲真君走进会客室,又取出两盏灵茶置于方桌,两人各自在方桌两旁落座。
    正莲真君正欲说话,却听聂明渊道:师妹先品品这灵茶。
    她只能客随主便,揭开杯盖,正欲抿上一小口,然而一看这茶色和茶叶,却眼带震惊,抬眸道:这是
    聂明渊微微点头:正是,师妹费心救下婉儿的性命,这是给师妹的谢礼。
    正莲这才运足灵力,分做三次饮下这杯中的灵茶水。
    她是医修,常年与灵药为伴,自然分辨得出,这茶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清灵茶,有破除瓶颈之效,这一杯下去,她恐怕不日就能闭关冲击元婴后期了。
    如此大礼,让她心下愈发动容,便想着要投桃报李,试探着问道:方才所见,师兄可是与掌门真君生了嫌隙?若是不嫌弃,可以与我说说,若是力所能及,希望能为你们俩调节一二,毕竟,师兄和掌门真君当年那样要好。
    聂明渊却摇了摇头:此事你帮不上忙。见正莲真君面带失落,他顿了顿,又道,此次请师妹借一步说话,除了感谢师妹救了婉儿一命,确实还有一事想请师妹帮忙。
    正莲忙问:何事?师兄何必如此见外,但有所请,小妹定当从命。
    聂明渊为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请求而尴尬,不由得端起自己这边的茶盏一饮而尽,又以拳掩口,轻咳两声,这才直言道:不知师妹那儿,可有那种那种不伤身体的落胎药?
    落胎药???
    正莲再度抬眸,注视着聂明渊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震惊,还有隐隐的心痛和失望,她艰难开口:这药师兄是要给何人使用?
    聂明渊不答,正莲便知他是不想将那人的身份相告。
    可纵使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因长年心仪仰望之人堕落而生的幻灭感,却还是秉承着医者仁心的信念,劝道:每一个生灵都是天道的恩赐,况修行之人本就不易留下后代,以师兄如今的修为
    说到此处,她几乎说不下去,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目光游移到别处,强忍住湿热得想要往外涌的眼泪,才继续说道:以师兄如今的修为,若是放弃这个,恐怕日后再难留下后代。
    听聂明渊说要求不伤身体的落胎药,她只当是他这些年来在外头找的道侣有了身孕,两人不知何故,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才找到她这里,来寻不伤身的灵药。
    可聂明渊哪里知道她心里其实对自己有意,知她误会了,也不反驳,依然坚持道:请师妹赐药。
    正莲是真的想哭了,可到底是活了几百岁,又修炼到元婴中期的人,她硬是不动声色地将一个瓷白的锁灵小瓶子交到聂明渊手里,叮嘱道:这世上不可能有不伤身的落胎药,天道守恒,越不易有孕,想要落掉,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让她喝下此中药液后,身体会承受巨大的痛苦,但是等胎儿落下,残余的药效便会修复身体,再有师兄以化神修为在一旁辅助,不出一月便能恢复如初。
    聂明渊微微皱眉,他从来不知,修行之人落个胎是这么麻烦的事情,难怪秦肃先前没有自己动手,还逼他发下心魔誓: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
    在专业的事情上,正莲真君还是很有见地的:这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若是旁的药物,孕体必然会修为下跌,修为越高,跌的越严重,练气期可能只跌几层,若是元婴,或许会直接跌下金丹,若是如此,再想恢复原本的修为,非数十乃至数百年不能成功。
    其实在乾阳界,高阶修士本就不易有孕,若能有孕,那可是想也行不来的好事,谁会想要堕胎?
    所以根本就没有多少医修会去研制专门用来给高阶修士落胎的灵药,正莲之所以能拿出药来,还是她筑基时进过一个秘境,从那里得到一份医修的传承,她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那医修前辈思维活络,专喜研究些稀奇古怪的灵药,这份落胎药便是从那里所得,她一直没有机会使用,谁能想到,最后竟然会给到眼前这个人手里。
    想起秦肃当初逼自己发誓时的模样,聂明渊琢磨着那人或许还有旁的隐情,便又问道:若是用药过程中后悔了,又该如何?
    听着他如此反复而又奇怪的提问,正莲都惊了:会有这样的事情?落胎可不是小事,既然会后悔,那便不要服药,真正下了决心再服药就是。
    聂明渊不能说出实情,也实在拿不准秦肃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未雨绸缪,硬着头皮坚持问道:若是后悔,师妹可还有补救之法?
    正莲拧眉沉思许久,才给出一个法子:生灵从混沌中诞生,混沌之中阴阳不调,却是阴阳皆有,此药液便是将胎儿周身的阳气抽走,只留阴气,自然难以存活。服药后若是后悔,若能及时补充足够的阳气,或许还能补救。
    有法子就行,聂明渊收好锁灵瓶,抱拳道:此番,多谢师妹相助。另外,今日之事还请师妹为我保密。
    正莲只道:师兄放心就是,我并非多嘴多舌之人。说完,心尖又是一阵一阵的抽紧,她再也坐不下去,当下便提出告辞。
    聂明渊没有留人,亲自送她离开惊雷峰。
    正莲真君回到百草峰,经历过大喜大悲以后,心头难受极了,自己一个人关在殿中狠狠哭了一场,而后将殿门一关,宣布自今日起开始闭死关,不进阶元婴后期绝不出关,谁也不许前来打扰。
    人生在世,不只有爱情,没了爱情,她还有事业可以追求!
    秦肃这边,离开秦婉儿那里以后,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回去休息,而是直接去了平日闭关的密室。
    仔仔细细地内视一遍,得出的结论让他愈发恐慌,先前那次踉跄果然不是因为进伤情煞累着了。
    他发现自己全身的灵力,正在缓缓地被腹中胎儿所吸收,用以滋养自身,此前胎儿还太小,这才没有痕迹,如今慢慢长大,需要的灵力越来越多,便开始从他身上吸收。
    如此一来,便愈发加深了秦肃对他的厌恶,原本怀上他就已是羞耻至极,如今竟然还要赔上自己辛苦修炼的修为,这如何能忍!
    他这一身的修为可不像秦婉儿那样,是用丹药堆出来的,他是真正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滴修炼到如今。
    若是用增加修为的丹药辅助,以他不输聂明渊的天赋,如今怎会连元婴后期都无法突破,哪怕宗门俗务缠身,没到进阶化神的程度,也早该元婴大圆满了。
    可用丹药辅助修炼的害处也是众所周知的,只有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才会贪图捷径,服用丹药增加修为。
    秦肃虽心狠手辣,意志力却足够坚定,绝非一般人可比,不可能做那捡了芝麻丢西瓜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现在发现本就厌恶的小东西竟然还在吸收他的灵力,秦肃更加加深了想要堕胎的决心。
    若能顺利堕胎,他绝不受那该死的系统操控!
    想到自己如今面临的种种事端,秦肃一时气急攻心,双手握拳,对着密室那坚硬的墙壁一顿猛砸。
    元婴修士的肉|身强度已经十分可观,拳头砸向普通石墙,几十堵叠起来都能一拳砸穿,但对上特殊材质所制的密室墙壁,仍旧好似以卵击石。
    他仿佛不知疲倦,下了死力气,一拳一拳砸向墙壁,两个拳头逐渐变得血肉模糊。
    可手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仍旧无法化解他内心的郁气,他发疯似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密室里吼叫,完全抛却了那高高在上的道宗掌门的体面。
    此时此刻,他秦肃,和受了气无力解决,只能独自对着自己发泄的普通人一模一样。
    不,他比普通人还不如,普通男子会像他一样怀上身孕,还要受那该死的系统所制吗?
    便是普通女子,意外怀孕都能选择堕胎,他如今,却连这条也做不到。
    更郁结的还在后头,他的身体到底不同以往,如此毫无保留的急怒发泄,到底牵动了腹中胎儿,熟悉的眩晕再度袭来,伴随着胸口阵阵的恶心感。
    他不得不单手扶墙,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手紧紧捂在胸口,呕得撕心裂肺。
    第15章 有
    修行之人除了极少数重视口腹之欲的,但凡达到了辟谷的境界,都会选择辟谷,秦肃也不例外。
    他胃里没有存货,纵使呕得撕心裂肺,呕出来的却只是胃酸,略带腐蚀性的液体把喉咙和口腔刺激得难受极了。
    好容易撑过这一阵恶心感,他精疲力尽地转了个身,背贴墙壁,慢慢滑落下来,抱膝坐在墙角的样子,当真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无依无靠啊,那还是在最最遥远的记忆中,才有过的样子,他自己都仿佛记不清了!
    正在这时,他心窍微动,好似感应到了什么,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终于扶墙起身打开密室禁制,只见一张传音符正漂浮在密室门口。
    他抓过传音符捏碎,里头传来聂明渊那熟悉的声音:我已为你寻到一种药物,你若有兴趣,可来惊雷峰一聚。
    秦肃低头瞧了瞧自己十指指骨上的斑斑血痕,自嘲一笑,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密室门口,再出现时,已身处惊雷峰顶的宫殿门口,宫殿殿门大开。
    整座惊雷峰草木繁盛,早已看不见上山的路,唯有这座宫殿被聂明渊简单清洁过,还算能看。
    他这一到,便听得里头传来聂明渊浑厚的声音,带着回声,扩响在整座宫殿里,说的是:既然到了,进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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