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又是新的一轮接引。
    但是这一次,秦肃在玄微殿清醒时,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已经有几分虚浮。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消耗着秦婉儿的精气,次次都伤情儿亡的她,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秦肃还是像上次一样,清醒过来便立即瞬移到山巅,也依然见到了手持法剑的方回,和尚未消失的惊鸿剑诀残影。
    法剑归鞘,两人相对而立。
    为师若是不插手,你可能保证将婉儿活着带出伤情煞?秦肃指点着周边略显虚浮的山石林木,问道,你还是要坚持自己行动么?
    方回沉默,他心里其实也清楚地知道,机会不多了,再失败下去,秦婉儿就真的要没命了。
    你有什么办法?
    秦肃想了想,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无情,你根本不知如何与情人相处。
    方回很干脆地点头承认,上一次失败的经历,已经佐证了这一点。
    起先秦婉儿抱着极大的热情,他只需稍微给点反应,两人的相处便没有问题,但是时日一长,之前被掩盖的问题就会一一暴露,而他又根本无法解决,以至于秦婉儿再次落入郁郁伤情的结局。
    追根究底,感情根本就是相互的,需要双方给予付出和反馈,单向的感情压根儿无法长久。
    为师若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为了婉儿的性命,你可敢答允?
    此时秦婉儿已再次出现在山脚,兴冲冲地往两人所在的山巅跑来。
    秦肃故技重施,抬手将秦婉儿定住,神识一来一回间,便探得秦婉儿如今的状态,转回头来看着方回那双平静中添了一丝挣扎的眸子道:她越来越虚弱了。
    方回沉默良久,思索万千,终于还是点了头:你说。
    秦肃背着手,转身远眺道宗群山,摆出了一副为救女儿无论什么都愿意做的大无畏架势,唇角却微微勾出几分似有若无的痕迹:伤情煞中只有我们三人,你可以把为师当做练习对象,何时能做到万无一失,何时再去面对婉儿!
    山巅风大,山风将两人身上的同色法袍吹得迎风飞扬,两块蓝色衣摆交织纠缠仿若一体,仿佛预示了什么。
    第9章 饶
    修行之人记忆超群。
    秦肃当年对方回做的那些事情,方回记得一清二楚,从未有过一日忘却。
    可是感情上,方回已经没有初遭大难时那种苦大仇深、非要置秦肃于死地方能卸心头之恨的感觉了。
    此前种种,濡慕、尊崇与仇恨,全都转化为一种认知,秦肃是曾经扶养他长大、手把手教导他、带给他一切,又亲手摧毁他的人,此人绝非善类。
    但是方回又清楚地知道,秦婉儿那边确实快要承受不住了,他如果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秦婉儿去死,只能按着秦肃的方法来。
    此时此刻,理智让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好,你想让我怎么做?
    听得身后传来确定的回答,秦肃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一一说给方回听: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将为师想象成你爱的人。
    秦肃说完后便沉默下来,等待着方回的反应。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才听方回声音略显干涩地道:我无法想象,我找不到那种感觉。
    对此,秦肃自是早有预料,他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挣扎之色,这丝挣扎又正正好好地落到方回眼里。
    他仿佛是做出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重大决定,喉结上下滚动不止,最后,索性闭上了眸子才发出声音:可记得阴阳洞天之事,想象一下,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方回眉心微皱,脑中亦浮现出当时的画面,确实,他这一生活到今日,只有那时所发生的事情最接近情爱,可,那时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纷乱、一切都失去了控制、灼热、压抑过后的释放,他仿佛不再是他自己,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而且不可否认,很痛苦,也很舒服。
    他想当然地问道:你是想要再来一次,让我找回当时的感觉?
    秦肃被他这话气得几乎呕血,当即睁开了眸子瞪他:你真当为师还能容忍你再次以下犯上?此时此刻,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演戏给方回看,还是动了真火。
    方回一愣:不如此,又该怎么做?
    秦肃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才恢复到原先那副为人师长的姿态:循序渐进,以假乱真。
    说完,又隔空给秦婉儿施了个昏睡诀,亲自把人送回主峰安置。
    离开秦婉儿那里,两人便来到方回的院子。
    作为掌门首徒,又是被秦肃从小带大的,方回的院子就在秦婉儿隔壁,离秦肃夫妇的院落也不远。
    现实中,自打方回定居清静峰以后,这个院子便废弃了,只有秦婉儿偶尔还会过来坐坐,回忆当年方回还住在这里的时光。
    但伤情煞里是三百多年前,此时方回的院子尚未废弃,处处留存着生活修炼的痕迹。
    院子左侧的磨剑石上遍布新新旧旧的剑痕,可见其主人平日练剑是何等勤奋。
    右侧种着一棵大榕树,树冠伸展,郁郁葱葱,但是仔细看的话,便能看到树干的中下部刻着由密到疏的刻度。
    那是方回从五岁到十五岁的身高。
    秦肃缓步踱到榕树下,抬手触摸着树干上那些年份不浅的刻度,眸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之色:这棵榕树还是你搬进这院子那年,为师亲手种下的。还记得吗,从你五岁到十五岁,为师每年都会把你的身高标记在树干上。头几年长得慢,刻度便密些,十几岁的时候个子蹿得快,刻度便稀疏许多。
    方回默默走在距离秦肃一步远的地方,目光随着秦肃的话语落到树干的刻度上,深邃悠远,似乎也在回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秦肃好似并不在意,越过大榕树,继续踱到右侧的小厨房门前。
    推门进去,里头并没有米肉蔬菜等物,可见这厨房平日并没有被主人利用起来,但是每一个角落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光鉴照人。
    秦肃环顾一笑,侧头看向方回:以前的你倒是把这小厨房打扫得很干净嘛。
    方回站在门口,并未进去,身体的阴影挡住了外头的光线,使得整个厨房看起来暗沉许多,对于秦肃的调侃,他只道:随手为之。
    秦肃却继续诉说着往日的情景:当初为师宗务繁忙,白日并无空闲授徒,便只能夜里来指点你,你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练完以后,肚子总是饿得咕咕叫,为师便让人盖了这间小厨房,夜里替你做些宵夜填饱肚子。
    说着说着,心里也不禁感慨,自己从前待这小子是真的好,怀着几分对他已逝娘亲的愧疚,不仅在生活上精心照顾,修行上还倾囊相授,比待婉儿好得多。
    此外,方回还是唯一一个由他亲自教授的徒弟,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后来那些弟子,不是由作为大师兄的方回代师授徒,便是由聂清蕴和其他师兄弟帮着教授的。
    若非后来那些事情,他们两个估计还是令人羡慕的师慈徒孝状态,不过若是如此,方回也就不可能阴差阳错,成就如今的辉煌。
    看着已经远远超越自己的徒弟,秦肃甚至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当真是作茧自缚的典范。
    见秦肃说完话,突然面露思索之色,站着不动,方回稍稍等了一会儿,还不见秦肃有什么动作,只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他好像并没有从刚才的回忆里找回太多感情。
    秦肃闻言,迅速将思绪抽回,抬手指着方回背在身上的长剑:走,去院子里练练剑,让为师看看你的惊鸿剑诀修到什么程度了。
    方回反手握住长剑剑柄,将头一点,干脆道:好。
    话音未落,人已在院中站定,长剑随之出鞘。
    惊鸿剑诀以轻盈、迅疾为要义,重在浮光掠影、出其不意。
    方回使出来的惊鸿剑诀在空中留下了道道残影,前影未消、后招已至。
    秦肃背手站在一旁,看着翻飞的人影和空中残影,便知方回在这剑诀上的造诣已非往日可比,只说这残影,已经比方才在山巅所见更加精妙。
    如今的方回恐怕还受到了修为的制约,若是恢复化神修为,剑诀造诣肯定还要更上一层楼。
    此等恐怖天赋当真叫普通人望尘莫及,拍马都赶不上,便是秦肃这种本就不算平庸的人,都嫉妒到心理扭曲,最后甚至忍不住要亲手毁了自己手下这个最完美的作品。
    不过现在,秦肃倒是乐于见到方回在这惊鸿剑诀上的高深造诣。
    眼看方回愈发沉浸其中,秦肃突然取出自己的长剑加入进来。
    惊鸿剑诀是他自创,每一招每一式都烂熟于心,哪怕不用眼睛看,光听声音,他都知道是哪一招,所以一加进来,两人很快就进入相同的步调。
    空中残影眼花缭乱,却相互交织;一招一式并无沟通,却相得益彰。
    恍惚间,仿佛当真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两人招招同调,式式同频,默契到谁也插不进来的地步。
    猛的一个回眸对视,秦肃好像从方回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但是不及细想,思绪便又被同步的剑诀拉扯回方回身上。
    此时此刻,两人在翻飞腾挪之间,突然衍生出一种微妙的东西,逐渐蔓延在剑影之中。
    其实这套惊鸿剑诀在初创时,便是由秦肃和故人一起琢磨出来的,只是剑诀尚未完成,故人已经离去,所以后半部分便由他自己独自补齐。
    这本就是一套双人剑诀,使剑的两人若能进入同频同调状态,便能心意相通,如此则剑诀威力自然大增。
    秦肃从前从未与方回进入过这种状态,原因有二:一是彼时方回造诣不够,没有能力与元婴修为的秦肃同步;二是秦肃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和徒弟进入同步状态,根本没这个必要。
    今时不比往日,秦肃甚至该庆幸,自己还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随着同步状态的加深,惊鸿,照影,浮光,掠影,对敌人而言是出其不意,对使剑的两人,却是心领神会、心有灵犀。
    眸中心间全是对方的影子,不只是攻击敌方,更是风雨同舟,守望相助。
    这才是惊鸿剑诀真正的功用,一套攻守兼备的双人剑诀!
    双剑交叉,落地,激起尘埃飞扬,整套剑诀也终于结束,使剑的两人却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没有动弹,望向对方的眸子里,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也就是在这一刻,方回胸膛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突然有了一丝微小的抖动。
    他不太能理解自己的反应,下意识地微蹙了眉心,没有持剑的左手捂住心口,眸中也透露出些许不解。
    秦肃将他的这些动作全部纳入眼底,收剑站定,唇角一勾,温声问道:方才那一刻,感觉如何?
    方回亦收了剑,眉心愈发紧蹙,盯着秦肃的眸子里是满满的疑惑,双唇微动,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飘:心脏突然抖了一下。
    第10章 过
    秦肃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反手收回长剑,食指与中指并拢,伸向前方,轻触方回捂着心口的手背。
    触手微凉,秦肃指尖一颤,却没有收回,目光直望进对方那不复平静的眸底深处,声音里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诱导:记住这种感觉,哪一日你只要想到某个人,便能感觉到心脏颤抖,那么你就是爱上了这个人!
    说到这里,秦肃倏地收回手,恢复了往日的声音神态,继续道:当然,为了快速模拟出爱人的感觉,你的心里目前只能想为师一人。
    方回依然不太理解秦肃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按照秦肃的话去做,他觉得无论如何,秦肃也不会去害自己的女儿,毕竟这些年来秦肃对秦婉儿几乎没有原则的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收回长剑,方回终是道了声:好。
    秦肃一笑,清俊的面庞上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柔和,眸底隐带感激,他抬手拍了拍方回的肩膀:你先自己回屋琢磨琢磨,为师去厨房做点吃的。
    这一次,方回并没有像前次那样躲开,朝小厨房那儿看了眼,却道:我不饿,不用做了。
    秦肃将方回往房门的方向一推:哪儿那么多废话,为师自有考量。而后便直接走向小厨房。
    废话?
    方回下意识地轻触自己的下唇,这是废话么?
    他转头瞧着秦肃的背影消失在小厨房门口,终于还是若有所思地进了自己曾经的屋子。
    厨房里,秦肃并没有为食材的问题发愁,一翻储物戒,里头果然存了不少灵疏灵米和灵兽肉。
    旁人很难想象,身为道宗掌门之尊,他竟会像个散修一样,总是在储物戒里尽可能地备好一切,并把全部家当都放在储物戒里,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从心底里感觉到踏实。
    小厨房被方回打扫得很干净,秦肃便省了清扫的功夫,直接将适量灵米、一棵灵疏和两小块灵兽肉依次摆放在案板上。
    灵米用灵力碾碎成粉,以引水诀注入水分,上手碾压揉按,揉成面团。
    与此同时,灶上用火球术生起火,锅里注入适量清水。
    手里动作不停,将揉好的面团拉长,折叠,再拉长,如此循环往复。
    等到锅里的水煮沸,手里的面也拉完了,直接下锅烧煮。
    煮面的功夫,他又用指尖火炙烤那两块灵兽肉,洒入调料,灵火不似凡火,能够自由掌控火候,等到将两块灵兽肉炙烤得外焦里嫩、喷香扑鼻,锅里的面也已煮得差不多了。
    他将灵疏的叶子掰开,放入锅里烫过一遍,灭火,把整锅的面分做两碗盛起,而后化掌为刀,几下就将两块烤肉切成薄片,分别铺在两碗面的表层,将面和两双筷子放入托盘。
    做完两碗面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但也看得出,秦肃做饭的手法极其熟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滞塞之处。
    端起托盘前,他的动作一顿,想了想,突然用指尖粘起案板上残余的面粉,在自己胸前抹了两下,一件精致庄重的蓝色法袍便如坠入凡尘,平添几分亲切。
    这才重新端起托盘,离开小厨房,走进方回屋里。
    一进屋,方回便瞧见他襟前的面粉痕迹,眸光微动。
    方回这时候的屋子并不像清静峰的宫殿那么清简,该有的陈设一样不缺,靠墙的木架子上除了书本、竹简、玉简,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样儿,其中有一把小木剑秦肃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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