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商没有让他失望,离开数日即有好消息送回。
    他利用家族的关系网招揽一批熟悉漠北的胡商,许以重利,由对方带路前往草原深处。
    这支队伍将北上雪原,进入到诸侯军队从未踏足的蛮荒之地。
    将茂商的书信从头至尾浏览一遍,郅玄陷入沉思。
    他清楚事情存在两面,以诸侯的野心,未来的发展很可能脱出掌控。以一己之力推动时代车轮滚滚向前,何等惊心动魄。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
    郅玄攥紧手指,情绪缓慢沉淀。
    落子无悔。
    事情超出掌控又如何,还是那句话,肉烂在锅里,即使他会被千夫所指,被后世人指称穷兵黩武,斥为野心勃勃的逆臣,他也绝不后悔!
    三日之期转眼即逝。
    出发之日,诸侯进宫拜别人王,其后返回营地,各自登上战车,摆出全副仪仗,准备启程离开。
    彼时,营地中的帐篷尽被拆除,木桩不留一根,只余排列整齐的深坑。
    一则是受西原侯的影响,二则是考虑到对外开拓的物资准备,国君们都开始一毛不拔,变得勤俭节约起来。开拔时,整片营地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截麻绳都没留下。
    鼓角声中,诸侯车队排成长龙。
    身披甲胄的士兵拱卫国君车驾,手持长戟,背负强弓。
    各色旗帜林立,旗上绘有诸侯图腾,在风中撕扯,猎猎作响。
    队伍集结完毕,各国的巫齐聚一堂,在战车前方围成一圈,赤足舞蹈,高声祝祷,占卜前路吉凶。
    中途漫天飞雪,纷纷扬扬连成一片雪幕,阻挡众人视线。
    巫的声音从雪中传来,撕裂狂风,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吉!
    大吉!
    百名巫围成一圈,赤足踏过雪地,脚面冻得通红。同时双臂高举,胸腔震动,喉咙中发出吼声,热气自发顶蒸腾。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甲士以长戟顿地。
    巫们完成祝祷,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队伍。
    诸侯车驾向前行进,沿城门方向,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群。
    诸侯在同一日动身,盛况空前。场面震撼人心,千载难逢。
    城民们不愿错过这场盛事,顶风冒雪站在路旁,聚精会神盯着出城的队伍,唯恐错过一眼。
    从日出到日落,城民们站得双腿发麻,依旧兴致勃勃,精神头十足。
    以四大诸侯为首,各国队伍陆续穿过城门。
    号角声、鼓声和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战马的蹄音和车轮压过雪地的声音交叠,伴着巫悠长的呼喝,凝聚成新奇的乐章。
    天色擦黑,送走最后一支出城的队伍,守城的卒伍早已累瘫,强撑着没有坐倒,以防在人前丢脸。
    王宫内,十多名王族聚在正殿,七嘴八舌吵嚷不休。看似忧心忡忡,对诸侯的行动抱持怀疑,实则是见西原侯离开,以为人王暂失依仗,借机进行试探。
    人王淮高踞首位,未像上朝时正襟危坐,单手搁在膝上,颇有几分散漫。
    想到太后送来的名单,对照眼前众人,人王淮眯起双眼。
    果然是下手不够狠。
    应该如母亲所言狠狠下一次刀,才能让这些人心生敬畏,不再绞尽脑汁生事,影响到日后大计。
    与此同时,诸侯队伍离开中都城,一路疾行,以期早日抵达祥地。
    中途遇风雪增大,队伍在避风处暂歇,赵颢来到郅玄车上,推门入内再反手关闭车门一气呵成。
    天冷,君侯车暖。赵颢解开斗篷,端起郅玄刚饮过的热汤,三两口饮尽。
    郅玄放下看到一半的竹简,劈手将汤盏夺回。
    蹭车就蹭车,何必找借口,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经常冬日深入草原,追着狄戎四处砍的主竟然会怕冷?
    他读过书,休想骗他!
    第二百四十九章
    风雪稍歇,队伍继续出发。
    赵颢留在郅玄车内,行程过半方才离开。回去时青丝披散,身上的斗篷也非同一件。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对两人的婚盟有了新的认知。
    在此之前,诸侯多以为两人成婚是利益驱使,为的是结束争端稳固北境。今日之后,多数人改变认知。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郅玄赵颢亲近非常,哪怕最初是政治联姻,如今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神仙眷侣。
    怀有小心思的诸侯认真衡量之后,不得不打消念头。同时庆幸自己足够谨慎,没有贸然行动给两人送美。
    他们的目的绝非挑拨,更不是觊觎继承人的位置,而是希望能借枕头风抱大腿,为今后铺路。
    不想计划未成,也万幸事情未成,没有来得及送人。
    幸好。
    两名小国国君同声慨叹,声音中带着后怕。
    两国队伍恰好并排而行,国君车驾距离不远。两人透过车窗看向对面,同时一僵,很快若无其事转过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对自己的心思三缄其口,不敢让旁人察觉半分。
    不小心地话,后果恐难以承受。
    非是杞人忧天,更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能坐稳国君位置,和氏族在权力斗争中大战三百回合,压根不会有笨人。就算是仅有两三座城池的小国,国君的眼光和智慧也非同一般。
    起初,众人没发现赵颢的目的,只以为两人关系亲密。随着队伍前行,观察多数人的反应,尤其是爱好送美联姻走捷径的部分人,看到他们的表现,其余人不由得恍然大悟。
    原来目的在此!
    北安侯哼笑一声,在扎营时找到赵颢,上下打量着一身红袍的儿子,瞅一眼挂在帐内的斗篷,若他没看错,斗篷领口绣的是原氏图腾,原来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再看赵颢发上的珍珠,耳上的彩宝,腰间的玉环,北安侯笑意加深,十分满意地拍了拍赵颢的肩膀,道:我儿智慧,做得好!
    身居侯位二十余年,北安侯十分清楚一些诸侯国的作风和手段。
    他们未必有坏心,不过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为的是稳固联盟,抱大腿而已。
    一般情况也就罢了,赵颢和郅玄的婚盟特殊,两人注定不会有子女。为避免麻烦,妾夫人和庶出子女全不能有。
    动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一个一个拒绝太过麻烦,还可能埋下隐患。远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解决,一劳永逸。
    赵颢用实际行动向诸侯表明他和郅玄的婚姻牢不可破。谁敢送美人,无论男女也无论送给谁,都将被视为挑拨甚至是挑衅。
    正因明白他的做法,郅玄才留他在车内。
    原本以为是权宜之计做给外人看,不料想赵颢半点不客气,将妖精作风进行到底。美人恩实在消受不起,郅玄咬牙将赵颢请出车厢,再不走他就动手了!
    见郅玄铁了心,赵颢也没办法,从善如流下车,老老实实返回自己的队伍。虽然有些遗憾,好在目的已经达到。况且来日方长。
    冷风掀起斗篷一角,现出玄色内里。
    赵颢嘴角微翘,笑得意味深长。
    待到车门关闭,脚步声逐渐远去,郅玄反手按在腰后,一边揉一边龇牙咧嘴。
    半晌之后,酸痛感稍减,郅玄才靠向车壁,想到被一把拽住头发,面上犹带潮红的美人,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妖精!
    途经一座废弃的小城,队伍停下休息。
    探路的骑士返回,言前方道路积雪,林中有虎吼,夜间赶路恐会不便。
    君上有令,归营,今日不行。
    诺!
    彼时,诸侯聚在郅玄大帐,各自面前设有小鼎,鼎中汤汁沸腾。
    该类鼎原本是用来盛炖肉,经过厨的巧手,在下方添加烧炭的铜炉,成为另类版的火锅。
    切好的兽肉和禽肉满盘送上,还有冬日难得一见的菜蔬。
    国君们仿效郅玄动作,夹起肉片放入鼎中,变色翻卷后夹出,蘸上特制的酱送进嘴里,鲜美的味道瞬间爆开,充斥味蕾。
    美味!
    冬日里这样吃,胜过炖肉百倍。
    国君们顾不得多言,下筷速度疾如旋风,面前的肉和菜眨眼清空。
    庖现解一批牛羊,厨忙着整治鲜肉,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满足诸侯所需,让国君们满意放下筷子。
    餐桌陆续撤下,侍人送上甜汤,饮之既能消食又能解腻,众人甚喜。
    此汤有国君饮下一口,细细品味,现出疑惑之色。
    汤有甜味却不齁嗓,不是常饮的蜜,也非饴和甘草。汤色也有些古怪,若非信得过西原侯,知晓他不会在汤里下毒,国君们未必会饮。
    是糖。郅玄饮尽甜汤,放下汤碗,当场为众人解惑。
    糖?
    国君们面面相觑,满心疑惑不解。
    请问君侯,糖是何物?
    有人提出疑问,郅玄命侍人取来糖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不只说明糖的用途,连出处也和盘托出。
    赵颢面色如常,全不似众人惊讶。郅玄用甜菜制糖,早就写信告诉他,还邀他加入。第一批出产的糖中有他两成。
    北安侯亦有耳闻,碍于身份没有详细询问,一直未能亲眼得见,今天也是第一次品尝。
    至于东梁侯,郅玄种甜菜的地界原属东梁,在国战后割让。虽然势力已经撤走,但破船还有三根钉,西原国的种种举措他多少能听到些风声。
    对郅玄不种粮反而大面积种菜的举动,东梁侯很是想不通。后来忙着讨伐东夷,不得不将事情搁下,没有再设法探听。
    土地已经不属于东梁,不管郅玄要在地里种什么,即便是抛荒都与他无关。
    如今答案揭晓,再看帐内众人反应,东梁侯不免叹息。
    走一步观十步,西原侯之智他不及也。
    无需寻蜂也不耗粮,种菜熬制既可得糖。
    最开始,郅玄的确想独揽生意,顶多加上赵颢,再给北安侯喝点汤。
    不想计划没有变化快,诸侯会盟提上日程,在对外开拓时各国捆在一起,必须团结一心,至少早期必须如此。这就需要利益维系。
    经过慎重考虑,郅玄决定分出糖利。
    闻弦歌而知雅意,郅玄透出口风,帐内众人立即猜出他的打算。
    出乎郅玄意料,国君们对糖十分动心,却没一人想要种植甜菜,更无意获取制糖方法,只希望从郅玄手里购糖,或自己享用或对外交易。
    目睹众人反应,郅玄有短暂费解,其后一拍脑门,想到氏族独特的作风和家训。
    家为本的价值观主导下,氏族轻易不会觊觎他人之物。同阶层之间不好撕破脸,除非想结死仇。向下则为欺人,会被天下氏族不耻。
    奉行礼仪的时代,氏族的一举一动都要守礼。
    如郅玄这般放飞自我,敢于在时代底线上蹦迪的实在少之又少。这也是郅玄名声两极分化的重要原因。
    姻亲之间会宽松一些。
    结两姓之好本质是家族联合,互相帮助扶持。在部分利益上互通有无,做出一些让步不足为奇。
    没有这样的条件,诸侯再眼馋也不会想去从郅玄手里分一杯羹。
    赵颢和郅玄有婚盟,接下来两成利益毫无负担,但也会从其他利益上置换补偿。
    北安侯是赵颢的父亲,同郅玄算是亲戚。然而赵颢分出北安国,今为南赵国君,实质意义上分家别支。
    在制糖一事上,北安侯摆明立场,无需郅玄特殊照顾。有他为典范,其他人更不能取利,必将氏族礼仪严守到底。
    明白众人打算,郅玄没有强求。
    计划改变也无妨,不过是从让利者变成批发商,从分出部分利益变成大把赚钱。怎么看都是他赚了。
    至于利益维系,可以另想他法。
    国君们不种甜菜却都想买糖,围绕份额展开激烈讨论。
    郅玄稳坐钓鱼台。在众人吹胡子瞪眼时,侧过头和赵颢说话,提到南方的稻米和甘蔗。
    甘蔗同样能制糖,可惜传入不久数量不多,鲜少为人所知。现下仅在南方诸侯国上层流通,被称为柘。
    国君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完全忘记了时间。
    最终讨论出的结果未必让所有人满意,好在大部分人可以接受。郅玄趁机抛出甘蔗,言明南方能种,多是野生,国君们大为动心,部分南方诸侯主动让利,最终定下章程。
    拿着临时刻印的竹简,国君们很是兴奋,多数人彻夜未眠。
    隔日上午,前方的路清理出来,队伍继续启程。
    寒风呼啸中,众人距祥地越来越近。
    郅玄推开车门,一阵冷风卷入,刹那的寒意使他裹紧斗篷,头脑愈发清醒。
    白茫茫的雪幕中,隐约望见矗立的高大祭台。
    祭台位于祥地正东方,由巫占卜之后择定位置,是为会盟专门搭建。
    整座祭台高过五米,堪比一面城墙。地基是长方形,四面为梯形,越向上越窄。顶端十分平坦,有献祭的土台,台上尚未立鼎。
    队伍众人望见祭台,知晓目的地近在咫尺,欢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声音引来驻扎祥地的先头部队,望见飘扬在风雪中的旗帜,当即出声应和,击盾牌高呼。
    声浪席卷荒原,山呼海啸一般。
    第二百五十章
    一夜之间,祥地大变模样。
    役夫和奴隶顶风冒雪清理出大片空地,挥舞着重锤打下木桩,扎起帐篷,建起一座又一座营盘。
    卒伍带着役夫出营伐木。
    夜色笼罩下,密林中持续传来兽吼,是伐木队遇到觅食的猛兽,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
    狼嚎声穿透风雪,在暗夜中传出极远。
    白色巨狼越过营门,率领狼群直扑密林。在它们身后是全副武装的甲士,腰佩长刀背负强弓,专为狩猎林中猛虎。
    附近营地的甲士见状,无不面露歆羡。
    西原国的铁甲和兵器天下闻名,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更为人津津乐道。可惜大多数人只闻其名未见实物,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获得的情报也十分有限。
    唯一见证奇迹的是东梁侯,付出的代价是半境国土。
    再没眼色也不会打听到这位头上,除非日子过得太顺,想寻找一下战争刺激。
    东梁国乃四大诸侯国之一,打不过西原国还收拾不了别人?
    基于此,大小诸侯心痒无比也不敢踩线,互相议论时都万分小心,唯恐传入东梁侯耳中,被对方记上一笔。
    狼群在前方带路,西原国甲士一路跟随。手中火把排成长龙,火光在风中摇曳,绵延成橘红光带,在暗夜中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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