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北安侯的态度,漠夫人命人向北都城送信后,仅举行一场祭祀,余下庆贺全部免除。
    北安侯派人送来赏赐,东西不多,勉强中规中矩。
    漠夫人和公子瑫皆松了口气。
    赏赐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北安侯的态度。
    有这份赏赐,证明事情到此为止,两个孩子不会被祖母牵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能再奢求更多。
    小幽氏服毒而死,留存最后一分颜面。
    布湘没有这种机会。
    小幽氏死后,无人给她灌服毒药,她的日子未见好过,反而比之前更为煎熬。侍人恨透了她,想方设法折磨她,令她生不如死,想提前结束生命都做不到。
    世子瑒和赵颢出现在幽室,看到的就是一个形容枯槁满身伤痕的疯子。
    布湘蜷缩在地,手指不自然扭曲,嘴里发出嗬嗬声。她几次想要爬起来,腿根本不听使唤。脏污的裙摆下,脚踝已被侍人踩断。
    她的样子十分凄惨,世子瑒和赵颢却生不出半分怜悯。
    大幽氏死时,赵颢年龄尚小,未存太多记忆。世子瑒却记得清清楚楚,时至今日,他仍记得母亲遭受的痛苦。
    每每想到这里,他便如烈火焚心,陷入无尽的懊悔和痛恨。
    眼前这个疯子般的女人,是造成母亲痛苦的根源!
    他还曾万般信任她,对她加以厚待,简直是猪油蒙了心,瞎了眼睛!
    布湘,我知你没疯。世子瑒开口,声音冰冷。
    布湘顿住,猛然咳出一口血。
    她缓慢抬起头,面容扭曲,下巴被血染红。双眼爬满血丝,充斥怨恨和憎恶,唯独不见疯狂。
    为何?世子瑒继续道,我母对你有恩,你为何恩将仇报?
    有恩?有恩?!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布湘厉吼,十指在地上抓挠,道出埋藏在心中半辈子的怨恨。
    布氏缘何蒙难?是她之故!若不是她,若不是先君要立她为世子,布氏不会受召,我父更不会和满朝氏族对立!
    布湘心中根本没有忠诚的概念。
    布氏家主的忠义之举,在她看来是愚蠢之极。
    南幽侯本就大权旁落,沦为氏族傀儡。竟妄想扳回局面和氏族对抗,还牵连布氏灭族,简直可恨!
    布湘不去恨动手的氏族,满腔恨意全对准先君和大幽氏。
    如果先君老老实实做个傀儡,如果大幽氏不被立为世子,布氏不会落入死地,她也不会从高高在上的氏族女沦为奴隶!
    怨恨令布湘心态扭曲,不惜与虎谋皮,和害死布氏家主的卿大夫沆瀣一气。大幽氏好心救她,非但没有令她感激,反而被视为理所当然,更被看成假慈悲。
    在给大幽氏下毒时,布湘没有任何犹豫。每次回忆大幽氏的痛苦,皆心存快意。
    一切都怪她,怪她!
    布湘尖声嘶吼,还想扑向世子瑒。
    侍人一脚踹过去,布湘被踹回到地上,又开始剧烈咳嗽。
    世子瑒和赵颢无意再问,该知道的一切都已经知道。
    车裂。世子瑒冷声道。
    其罪应剐。赵颢的目光冰冷刺骨,如刀锋刺向地上的疯子。
    世子瑒先是一愣,其后颔首。
    兄弟俩达成一致,布湘被拖出幽室带去刑房。
    行刑的是一个老手,接到世子瑒的命令,亲自准备用具,上下打量着被吊起来的布湘。
    世子有命,最少剐三日。侍人袖手道。
    诺。行刑人领命。
    侍人在一旁观刑,行刑人拿起一把带着弧度的小刀,舔了舔嘴唇,口中发出嘿嘿冷笑,一步步走向布湘。
    这一刻,布湘终于怕了。
    奈何被吊在绳上,嘴被堵住,别说是求死,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侍人眼见布湘挣扎,目睹她陷入痛苦,心中生出无尽快意。
    快了,就快了。
    等这个女人咽气,他会请求世子和公子,允许他为主人守墓。当年未能殉葬,更被布湘蒙蔽,余下的日子他要守着主人,用这条命赎罪。
    见过布湘之后,世子瑒连续数日面色阴沉,全不似大胜归来。赵颢改变计划,未在北都城久留,迅速点齐兵马再度南下。
    赵颢身为南幽国君,的确不该在北都城久留。此举有些突然,大体上并无不妥。
    氏族们细细思量,却总是怀有疑虑,觉得不同寻常。
    世子瑒和赵颢都无心为他人解惑。
    兄弟俩从布湘嘴里获得一份名单,赵颢会带着名单南下,凡录于其上,不管当事人是否在世,其家族注定灭于刀下,从南都城彻底消失。
    父债子偿。
    这些家族肆意践踏幽氏,先后害死国君和女公子,罪恶滔天。其血脉享有权利卑劣手段得来的好处,遇清算之时,理当予以偿还。
    赵颢南下速度极快,中途给郅玄送去书信,言明此行目的。
    按照原计划,赵颢本该在北地停留一段时日,期间联络各方诸侯为会盟造势。不想计划没有变化快,亲仇不能不报,唯有彻底铲除有罪之人,方能告慰大幽氏在天之灵。
    接到书信,郅玄从头至尾看过一遍,顿时怒不可遏。
    南幽氏族的无耻卑劣远超想象,为能攫取权利,他们完全是不择手段,同禽兽无异。
    来人!
    一怒之下,郅玄决定派兵。
    他相信赵颢的能力,派兵是为堵住漏网之鱼。
    西原国和南幽国不接壤,两国之间有多个小国。郅玄要借道,小国国君根本不敢反对,万一西原侯不爽,顺手灭国如何是好!
    换成他人,贸然出兵实属不妥。
    郅玄则不然。
    他同赵颢有婚盟,军队不入国境,仅在周围助阵,阻截逃跑的氏族,任谁都挑不出理来。
    遇大军过境,小国上下战战兢兢,唯恐大祸临头。
    在郅玄许诺通商,给予一定好处后,小国国君和氏族立刻转惊为喜,欢欢喜喜打开国门迎接大军到来。
    抱大腿的机会不常有,如今主动送上门,他们宁愿承担风险也要往前扑,牢牢抱住绝不松手!
    赵颢和郅玄先后出兵,南幽国又燃起战火。
    情况诡异的是,赵颢身为南幽国君,麾下是北安国强军,攻打的是南幽氏族。史官记录都禁不住皱眉。
    赵颢兵势之盛,南幽氏族全无还手之力,只能数着日子等死。
    西原侯偏又派兵,将牛鼎烹鸡进行到底。
    南幽氏族很想吼一句:至于吗?真的至于吗?!
    生死关头,藏得再深也会露出马脚。
    有两家氏族翻出和人王以及中都城氏族的书信,准备派死士护卫幼子出逃。只要能逃到中都城,当面拿出书信,为了保存颜面,对方也会提供庇护。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如今的中都城已是自顾不暇。
    在王后的推动下,太子淮甩出证据,派王族私兵包围氏族坊,将目标势力连根拔起,全家赶往封地。
    发现太子淮不会收手,针对的家族越来越多,氏族们不愿坐以待毙,索性揭竿而起,组织私兵和王族对抗。
    对王后和太子淮而言,此举正中下怀。
    中都城掀起战火,越来越来的氏族被卷入。氏族间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凡是关联其上,想独善其身绝不可能。
    原桃的两百甲士奉命守卫太子府,氏族们几次进攻未果,反而损兵折将,被打得丢盔弃甲。
    见识到氏族行经,太子淮愈发强硬,手段比先前酷烈百倍。
    王族众人心知太子淮将是天下共主,无论愿意与否,他们都必须团结在太子淮周围,对他鼎力相助。
    随着越来越多的王族加入进来,胜利的天平逐渐向太子淮倾斜。
    偏在这个时候,昏迷许久的人王突然苏醒。
    消息未传出王宫,全因送信的侍人被王后拦截。
    人王靠在榻上,怒视款款步入殿内的王后,抓起药碗就要扔过去。奈何手臂无力,汤药尽数洒在身上。
    王后站定,打量着虚弱的人王,没有行礼,而是冰冷开口:王上,你醒得太早。
    昏迷不好吗,至少活着。
    醒得不是时候,唯有死路一条。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中都城内,火光冲天而起。
    风助火势,火随风涨,不到半个时辰,大半个氏族坊被淹没,陷入火海之中。
    热浪滚滚,浓烟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负隅顽抗的氏族被团团包围,王族私兵有如神助,箭雨一波连着一波,击破氏族战阵,迫使对手向城门方向逃窜。
    又一波箭雨落下,惨叫声连成一片。
    王族私兵越战越勇,氏族军队失去战意,开始大批溃逃。
    太子淮的战车被簇拥向前,王族成员紧随其后。
    号角声传遍城内,战鼓声震耳欲聋。
    半个城池化为战场,不甘心的氏族重新组织反击,怎奈私兵毫无战意,犹如一盘散沙,勉强组织起战阵也是一触即溃。
    太子淮的战车紧追不舍,前方的氏族狠狠咬牙,命战车调转方向,拔剑迎了上去。
    家主!家臣惊恐大呼,竭尽全力阻止。无奈家主一意孤行,家臣声嘶力竭,声音却被淹没在冲天的喊杀声中。
    驾车者挥动缰绳,两部战车交错而过。
    宝剑相击,嗡鸣声冲击耳鼓。
    太子淮荡开击来的长剑,顺势向前横扫。裂帛声中,血光飞溅,身材高大的氏族向前栽倒,单手捂住脖颈,满脸不可置信。
    浓稠的血兜头洒落,驾车者的视线被染红。
    看向倒在车上的家主,戎右眦目欲裂,大吼一声跳到车下,双手挥舞着长剑,冲向太子淮的战车。
    破风声袭来,利矢铺天盖地。
    戎右被箭雨笼罩,身上的皮甲被穿透,整个人扎得刺猬一般。强撑着向前迈步,每一步都染满血迹。
    距离战车越来越近,戎右力气耗尽。他再也无法前行,只能以长剑拄地,竭尽全力抬起头,怒视距离不到十步的太子淮,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大睁双眼气绝身亡。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却深深震撼王族众人。他们对太子淮的印象彻底改变,言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之前仅是碍于王族颜面,众人不得不出兵相助,走上战场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经过此事,众人对太子淮产生全新看法。
    比起废太子,这位新太子更为优秀,更适合继承王位。
    给予他足够的机会,未必不能开创功业,远迈今上。
    然而,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想到愈发强势的大诸侯,以及在大诸侯影响下,开始蠢蠢欲动的小诸侯,王族众人眉心深锁,在心中画出一个问号。
    喊杀声持续整夜,战车奔驰在长街上,车辙碾压而过,留下满目血色。
    氏族坊的大火难以熄灭,烧到最后,近四分之一的城内建筑被付之一炬。距氏族坊较近的国人坊也未能幸免。
    喊杀声传入王宫,侍人婢女心惊胆战,唯恐太子淮落败,愤怒的氏族冲破宫门大开杀戒。
    若非王后提前做出布置,在恐惧驱使下,宫内早就生乱。
    人王的妾和年幼的儿女受到严密保护,在胜负未分之前,不许他们离开居处,更不容许对外传递消息。严格意义上,这种保护更像是监视。目的是避免宫内同宫外串联勾结,给太子淮引来麻烦。
    年长的妾夫人十分不满,却没胆子违抗王后。
    近些年来,王后退居深宫修身养性,很少对人疾言厉色。早年间,她的手腕比任何人都强硬。
    早年入宫的妾夫人,或多或少都尝过她的手段。猛然间回想起来,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再看互相勾结企图抗命之人,都是暗暗摇头,目带怜悯,仿佛对方已经是一个死人。
    事实证明,王后的手腕非但不减,反而更胜当年。
    出头的椽子全被削平,妄图挑衅的妾夫人不只自己遭到惩罚,膝下的儿女也受到牵连,和母亲一同受罚,在兄弟姐妹间大失颜面。
    至于妾夫人背后的家族,已上驱逐名单的削减封地,未上名单的直接添上,让她们真真正正明白,中都城已经变天。能庇护她们的人王失去权柄,在如今的王宫和朝堂,王后和太子淮才是说一不二。
    事情很快得到解决,未掀起任何波澜。
    失魂落魄的妾夫人被带下去,关在各自居处,非经允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形同软禁。
    未受波及的妾夫人感到庆幸,再不敢冒头挑事。
    以梁夫人为代表,出身诸侯国的妾夫人自始至终没有参与,全部冷眼看戏,将发生的一切详细记录,等到时机成熟,就会派人出城,将刻录的竹简送回国内。
    王宫闹出的动静不小,却影响不到城内,战事仍如火如荼。
    人王困在寝殿内,内外消息断绝,有再多想法也毫无作为。
    王后前来探望,婢女跟在她身后,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殿门开启,侍人左右恭立。婢女拨亮青铜灯,火光照亮幽暗的室内。
    人王靠在榻上,样子比刚醒来时更显憔悴。侍人跪在一旁,小心拾起砸在地上的药碗,抹净洒落的药汁。
    见到王后,人王试图站起身,几番尝试无果,反而耗尽体力,重重倒在榻上,连坐都坐不起来。
    王后无心同他说话,示意婢女送上汤药,给人王服用。
    王上,该用药了。
    王后站在原地,表情和语气同样冷漠。
    人王奋力挣扎,却被侍人按住四肢,强行灌下汤药。
    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此刻形同陌路。
    目睹人王的狼狈,王后心中毫无波澜。直至整碗汤药灌下,人王变得有气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很费力,她才缓缓开口:王上,你不该醒,不应在这时醒。
    人王艰难转动脖颈,对她怒目而视。
    王后不以为意,款步上前,从婢女手中取过绢帕,轻轻为人王擦拭。动作极尽温柔,和眼底的冰冷截然不同。
    王上,我本想留你一段时日。可惜,如今不成了。
    王后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殿内的婢女侍人皆为她的心腹。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众人却听若不闻,各个含胸垂目,沉默立在一旁,似木雕泥塑一般。
    人王颤抖着嘴唇,因愤怒五官扭曲。
    王后倾身靠近,指尖细细描摹人王的五官,沿着他的眉心下滑,停在他的下巴上。声音在他耳边流淌,带着无尽的冷意。
    王上,还有两碗药。待你去后,我会让淮下旨,言中都氏族叛乱,天下共主惊悸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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