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能保命,氏族们主动求见赵颢,拿出大量和人王共谋的证据。
    证据确凿,还有人王印章,无可辩驳。一旦公之于天下,王族定会尊严扫地,被天下诸侯共讨!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中都城
    太子淮满面郁色,翻开南幽侯上书,数次提笔却迟迟没能落下。
    这是南幽侯第二次上书。
    和之前不同,这次南幽氏族共同附议,赞同国君禅位,共请中都城下旨。
    禅让古已有之。诸侯国不提,人王也曾因病重或年老禅位。中都城还曾颁布律法,制定一系列礼仪章程,为天下氏族奉行。
    南幽侯上书禅位,只要不违背律法,不触犯氏族规则,中都城本当应允。接到奏疏后,中都城迟迟没做正面回应,实是事出有因,全属无奈之举。
    一来人王昏迷不醒,太子淮代摄朝政,虽大权在握,终归没有正式登位。万一人王苏醒后震怒,认真计较起来,会引发无穷无尽的麻烦。
    其次,历来禅让都选自嫡系血脉,不然也是国内氏族。南幽侯选定的继承人是赵颢,其为北安侯嫡子并在朝参政,更高居卿位,就算他的母亲是大幽氏也会引发争论和非议。
    太子淮放下笔,深深叹息一声。
    提起大幽氏,不免牵扯前朝旧事。
    先代南幽侯请立嫡长女为世子,上书中都城,事情十分隐秘,天下少有人知。
    南幽侯在城头喊破旧事,言辞锋利直指中都城,明示人王不公,和南幽氏族互相勾结沆瀣一气。
    这样的指责不可谓不重。
    哪怕没有切实证据,仅是捕风捉影,也会给人王威严造成打击,给中都城的威信覆上一层阴影。
    人王陷入昏密,始终没有醒来,当年旧事难以查证。太子淮询问跟随人王多年的心腹,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
    朝中氏族三缄其口,他又不能逼迫过甚。
    面对一封又一封上书,太子淮无从下手,无时无刻不感到胸闷气短,一天比一天焦头烂额。
    实在没有办法,他强令宗人打开库房,亲自查找封存的奏疏。
    功夫不负苦心人,穷尽数日时间,在如山的竹简之中,他终于找出带有南幽侯印章的数百封上书。
    对这些上书逐一进行翻阅,耗费的精力可想而知。
    太子淮心力交瘁,变得疲惫不堪。
    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终于找出最关键的证据。
    竹简藏于木箱内,因时间久远,边缘处出现裂痕,系绳也已腐朽。简上的文字依旧清晰,笔锋锐利,能窥出落笔人当时的心情。
    太子淮双眼爬满血丝,疲惫到无心顾忌礼仪,直接坐在地上,展开竹简看了一遍又一遍。
    证据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南幽侯的指证句句属实,人王的确做下错事。先代南幽侯和大幽氏都是受害者。
    他们的死,中都城需要负起责任。
    太子淮非吴下阿蒙,他心中十分清楚,如果不是人王怀有私心,对南幽侯的求助置之不理,南幽氏族不会越来越放肆,甚至做出毒杀国君的恶行。
    若是人王能维持最基本的公正,对南幽侯予以扶持,严厉斥责南幽氏族,局面不会愈演愈烈,发展到今日,已然无法挽回。
    想到南幽国的乱局,太子淮无计可施,越想越是无力。
    如果没有发现证据,他还能欺骗自己。如今竹简在手,他想故作不知都不行。
    离开库房之后,太子淮一天比一天沉默。他的变化肉眼可见,王后和稷夫人看在眼里,都是不发一言,既未询问也没有出声安慰。
    在这件事上,旁人无法帮忙更无从置喙,只能靠太子淮自己想通。
    奈何事不遂人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幽侯二次上书,将太子淮逼至角落。
    讽刺的是,南幽国难得君臣一心,一心一意想着让赵颢接替君位。
    无论太子淮答应与否,事情的结果不会改变。区别只在于有没有盖有人王印章的旨意,是否被中都城承认。
    天下共主。太子淮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自从郅玄发兵东梁国,天下局势就脱出掌控。
    四大诸侯国中,西原和北安实力愈强,迟早不将中都城放在眼里;东梁遭遇战败,正集中力量碾压东夷,试图以此填补丢失的国土,获得更多奴隶。
    南幽国和东梁一样遭遇战败,不同在于东梁仍存半土,南幽国土尽失。南幽氏族死去泰半,国君一心想要禅位,还活着的氏族都举双手赞成。
    西原,北安,南幽,东梁。
    公子颢成为南幽国君,则安氏一家掌两国。公子颢和郅玄有婚盟,郅玄又同梁霸是表兄弟,四大诸侯同气连枝,中都城迟早被架空,权柄尽失,只存象征意义。
    太子淮从未像此刻一般清醒。
    回忆同王后的谈话,他心中涌起不甘,平添几分冲动。但他终究是务实之人,能明白看到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再不甘也要低头。
    不提其他,单以军事实力而言,中都城就不是大诸侯的对手。
    西原国和北安国自不用说,只要国内不乱,始终会如两座大山牢牢压在中都城头顶。
    东梁国和南幽国战败,不代表两国真正无能,全因对手太强。换成王族私兵,无论东梁还是南幽都能够轻松取胜。
    正因为头脑清醒,太子淮才会愈发苦恼。
    在王后面前,他表现得心平气和,愿意接受未来的命运。可事到临头,真正体会到个中滋味,又如何能没有半点情绪。
    捏了捏眉心,太子淮陷入沉思。
    他突然有些明白父亲的心态,也能够猜出为何父亲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勾结南幽氏族,做出诸多不公之事。
    理解不代表赞同。
    设身处地想一想,换成是自己,哪怕局势再难,也绝不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一步错步步错。
    太子淮不再犹豫,提起刀笔,亲自拟定旨意,用人王印和太子印,赞成南幽侯禅位。
    印章落下,仿佛卸下肩头重担,太子淮不由得一阵轻松。
    来人。
    旨意封好,太子淮不打算交朝中商议,直接派人送往南幽国。
    事情已经拖得太久,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
    父亲的路走不通,他只能另辟蹊径。不确定前路会有多少阻碍,太子淮唯有亲自去探索,一步一个脚印。
    无论如何,中都城象征意义仍存,他就还有机会。
    将事情简单到君权和臣权,哪怕情况再糟糕,他也有应对之法,总不至于落到南幽侯的下场。
    不是他对自己过于自信,而是他相信郅玄的人品。
    即使见面次数不多,太子淮也能揣摩出郅玄的性格。这位年轻的西原侯有蛮横跋扈之名,实则行事公正。不触及他的底线,某种意义上,太子淮还能得到他的庇护。
    想到这里,太子淮愈发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
    早知不是对手,何必为难自己。靠上一个强有力的姻亲,抱住一条大粗腿多香。
    中都城旨意送出,送信人快马加鞭,赶在世子瑒和赵颢有下一步行动前抵达南幽国。
    让来人诧异的是,宣读旨意之后,即将成为国君的赵颢未见激动,北安国大军上下也泰然处之,反倒是南幽氏族喜出望外,一个个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仿佛是喜从天降。
    怪哉。
    身在中都城时,送信人曾听闻战报,知晓赵颢在南幽国一路横扫,杀得大小氏族鬼哭狼嚎。
    这样一尊杀神将要成为国君,压在众人头顶,氏族们不见惊慌反而欢呼雀跃喜上眉梢,怎么想怎么奇怪。
    更让来人不解的是,举行过禅让仪式,赵颢没有留在南都城,而是将国事暂托于让出君位的幽鳌,自己随大军启程,一同返回北安国。
    大军携带大量粮食,其中有二十车是专为西原侯准备,在未出南幽国境时就转道西行。
    世子瑒做得体面,特地给中都城送去两车。
    没有西行车队对比,两大车好稻实属难得。但事情就怕比较,二对二十,孰轻孰重,明眼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送信人心中不满,却也没头铁到找上门。
    能被太子淮委以重任,证明不是没有脑子,能看得清形势。
    中都城势微,自从暴露出王族私兵虚弱,在两百甲士面前不堪一击,天下诸侯国就变得蠢蠢欲动。尤其是大诸侯,再难受到控制。
    世子瑒愿意给中都城入贡,已经是全其颜面。想要更多,落在对方眼中怕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想清楚之后,送信人摆正心态,回程路上倒也轻松。
    再看被他视为老谋深算的世子瑒,此时却苦着一张脸,坐在帐内无计可施。
    当真要走?世子瑒道。
    大军归国时,颢自会返回。赵颢一边说,一边解下甲胄。
    日前信鸽飞抵,送来一封短信。信中写明郅玄将巡边境,如果赵颢有时间,可前来一晤。
    郅玄这次巡边是临时起意,主要为从东梁国拿下的大片新土。
    按照计划,这些土地会种植大量甜菜,收割之后专门用来制糖。
    甜味很是稀有,大多只能从蜂蜜中获取。
    野蜂凶悍,寻找蜂巢割取蜂蜜要冒不小的风险。缺少采蜜人的诸侯国,蜂蜜价极高,往往有价无市。
    西原国真能熬煮出糖,各地商人必蜂拥而至。届时,郅玄和西原氏族又将赚得盆满钵满。
    郅玄巡边正遇赵颢归国,种植甜菜的地界距大军路线极近。
    认真考虑之后,赵颢决定暂时离队,去同郅玄见上一面。
    赵颢离开后,手头事务需要移交世子瑒,这也是让世子瑒最不满的一点。他是兄长,于情于理都不能被如此压榨!
    半年之期尚未应诺,大兄是要反悔?赵颢抬起头,双眸深邃,手指缓慢收紧,指关节发出清脆声响。
    看情形,大有道理说不通就靠武力解决的意思。
    世子瑒很想坚持,到底没能坚持住。
    兄弟太能打,隔三差五就不讲理,做兄长的好难,简直没有天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巡边是临时决定,又要同赵颢相见,为节省途中时间,郅玄有意轻车简从。
    不想话刚出口就遭到粟虎等人一致反对。
    纵有千般理由,礼仪二字压下来,他也不得不改变主意。
    几次商讨之后,郅玄采纳卿大夫们的建议,由五百甲士护卫,摆出全副仪仗,择吉日从西都城出发,沿制定好的路线前往边境。
    郅玄本意弃车乘马,一行人日夜兼程,尽可能快地穿过氏族封地。不下旨意,提前不打招呼,能最大程度看清各地的真实状况,未尝没有微服私访的含义。
    粟虎等人数次上言,唇焦舌干,好说歹说,方才打消他的念头。
    如果郅玄身份是公子甚至是世子,任性一回倒是无妨。可他身为国君,为国之表率,在关乎到礼仪章程时必然要做出妥协。
    君上,此去边地,望夏末能返。
    路线由六卿商讨,沿途经过数个氏族封地,全都是大氏族。个别小氏族散落其间,基本都是大氏族的附庸。
    拿到标注过的舆图,郅玄微一思量,就能猜出背后关窍。
    人都有私心,氏族自然不能例外。
    不能说粟虎等人有错,为家族谋取利益原就是家主职责。
    这张舆图送到郅玄面前,证明他们没想故作聪明,也不会遮遮掩掩,而是一切摆在明面上。郅玄猜出原因也会给众人几分面子,不会感到被冒犯。
    自从打下东梁半土,携大胜而归,郅玄和国内氏族就进入到蜜月期。
    草原的利益尚未取尽,又从东梁获取大量土地人口,今岁有丰产粮种,更有能熬糖的甜菜,一桩桩一件件,分开都是巨大利益,遑论在郅玄手下整合,如期分给各家氏族。
    卿大夫们看到国君的诚意,自然投桃报李,在政事和军事上大开方便之门。只要不触碰到家族根基,大氏族们愿意主动让步,助郅玄进一步夯实君位。
    在郅玄和氏族的共同努力下,一切都在良性发展。西原国犹如轰鸣的列车,争分夺秒向前飞驰。车上的人必须抓紧,稍不留神就可能掉队。
    这样的发展令人羡慕,却很难仿制。
    西原氏族之所以有此表现,全因郅玄能提供庞大利益。土地和人口多到短时间内消化不完,全族上下都需要调动起来。甭管白发苍苍的老朽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都要为家族尽一分力。
    这种情况下,各家忙于内部事务,根本无暇和旁人争权夺利。
    邻国氏族为争夺一块封土,需要在朝堂上大战三百回合。西原国氏族完全不用。对他们而言,草原上的土地取之不竭,东梁土地又入囊中,根本不用去争,简直就是掰开下巴往嘴里塞。
    时至今日,郅玄不需要担心氏族为土地利益打起来,最尖锐的矛盾反而是人力资源,尤其是识文断字的人才。
    国君的召贤令是个引子,为氏族们打开新世界大门。各家家主豁然开朗,自家人手不够用,大可以挖别人墙角。
    不客气点讲,摘果子远比培育种子省力气。
    于是乎,在郅玄的带领下,西原国氏族纷纷发生蜕变,扛着铲子盯上邻居家门。
    小国被挖墙脚,没办法扭断挥来的铲子,也不能阻挡移位的墙脚,氏族没办法去找国君闹,国君又能去找谁?
    思来想去,国君们干脆学习漠侯的生存之道,扯下脸皮不要,要么派遣行人要么亲自出面,对着西原侯嘤嘤嘤。
    一个两个且能对付,七八家一起找上门,郅玄被嘤嘤嘤得脑仁疼。偏又打不得骂不得,态度稍微强硬一下,竟然有行人当殿打滚!
    没错,就是打滚!
    行人肩负重任而来,无功而返绝对不行。国君都扯下面子痛哭流涕,他们还要什么脸皮,只要能达成目的,别说是在郅玄面前打滚,就算滚过整个西都城,他们也毫无顾忌!
    郅玄被闹得没办法,只能召六卿商议。
    君臣都被嘤嘤嘤得心烦,最终拿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人是不会还的,落入自己口袋不可能再送回去。既然如此,不妨给对方一些好处,例如允许他们成为附庸国,西原国吃肉,他们跟在身后喝汤。
    妥当吗?郅玄觉得给些好处合情合理,毕竟挖了别人家的墙角。让其成为附庸国,怎么看都像是乘人之危。
    君上放心,其必定愿意。栾会道。
    事实证明,这些小国岂止是愿意,简直是喜从天降,一个个敲锣打鼓喜出望外。
    据悉,西原国表明态度后,不下五位国君在都城内张灯结彩,专为广告天下,自今往后他们就成为西原国的铁杆,抱上西原侯的大粗腿。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这就是好运气,旁人羡慕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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