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幽氏含恨而终,临终之前仍对布湘深信不疑。殊不知伏在榻前痛哭的实是一条凶恶的豺狼!
    幸亏北安侯凶名传遍诸国,南幽氏族恐惹祸上身,没敢朝世子瑒和赵颢下毒,要不然兄弟俩未必能平安长大。
    不过南幽氏族也有后手,那就是小幽氏。
    早在大幽氏弥留之际,南幽就将小幽氏送来。名义上为照顾亲姐,真实目的为何,两国都是心知肚明。
    小幽氏抵达不久,一次机缘巧合发现了布湘的秘密。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当时的情形,原本面容和善的女人突然之间变得凶狠。锋利的簪子抵在脖颈,她距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小幽氏遍体生寒,真以为自己会走不出大幽氏的寝殿。遇到北安侯带着两个儿子出现,布湘被迫收手,她才侥幸逃过一劫。
    小幽氏不知道布湘是否将事情传回南都城,或许说了,也或许没说。
    自那以后,小幽氏提心吊胆多日,南幽氏族始终没有动静,事情终归是不了了之。
    按照氏族的计划,小幽氏成为北安侯继夫人,两人表面上划清界限,彼此互不来往。小幽氏生下公子瑫,布湘态度鲜明,动辄表现出对小幽氏的不满和防备。
    旁人不知布湘真面目,以为她忠诚旧主,交口称赞,为她带来不少美名。
    小幽氏是唯一的知情者,面对这种情况却没办法揭穿。如果事情闹出来,布湘固然要掉脑袋,她也难独善其身。
    时间过去二十年,布湘突然找上门,以当年的事相要挟,要求小幽氏送她离开北都城。
    小幽氏心中咯噔一声,很快明白布湘为何要逃,还必须借她的手。
    根据传回的战报,南都城易主,城内氏族不是战死就是下狱,其中想必有布湘的依仗,否则她不会病急乱投医。
    南幽侯在城头放言,揭穿当年旧事,还要禅位给公子颢。
    毒杀先君的凶手大白于天下,大幽氏的死因也不会是秘密。如今南都城被世子瑒和赵颢掌控,提审氏族轻而易举,查到布湘身上是早晚的事情。
    世子瑒和公子颢班师之日,就是这个女人绝命之时。
    想到布湘将面临的下场,小幽氏脑中灵光一现,仔细打量着布湘,终于看穿对方伪装下的惊慌。
    屠刀悬在头顶,布湘如何能镇定自若,早就该惊慌失措,如丧家之犬一样趴在自己脚下。偏要摆出一副傲慢挑衅的模样,真以为自己没有脑子,愚蠢透顶?
    小幽氏冷笑出声,开始思考布湘所谓的后手。
    究竟是真,还是在虚张声势?
    小幽氏的目光太过锋利,布湘本就心虚,下意识转头避开。
    她已经走投无路,哪里有什么后手。面上强做镇定,为的是威胁对方。一旦被小幽氏洞察,她马上落入下风,劣势尽现。
    小幽氏笑了。
    原来如此。
    四个字出口,小幽氏拍了拍手,紧闭的房门打开,几个强壮的侍人走进来,利落反扭住布湘的手臂,将她按压在地。
    布湘的脸色登时变了。
    你敢?!
    小幽氏笑得愈发畅怀。
    在这座国君府内,她憋屈了足足半辈子!
    北安侯也就罢了,区区一个丧家背主的奴婢也敢对她呼来喝去指手画脚,凭什么?!
    小幽氏起身走到布湘跟前,俯视对方狼狈的样子,突然抬起脚,狠狠踩在布湘脸上。
    布湘何曾遭此耻辱,即使家族被灭,有大幽氏庇护,旁人也会敬她几分。更不提她身为大幽氏心腹之人,在国君府内也有几分地位。
    小幽氏竟如此羞辱她!
    她怎么敢?!
    似能猜出布湘的想法,小幽氏嗤笑一声,裹着足袜的脚狠狠碾压,将布湘的脸踩得变形。
    布湘奋力挣扎,侍人的手却像是铁钳,令她动弹不得。
    好好想一想,你能活到今日是因为谁?小幽氏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布湘,讥讽道:大姊自幼聪慧,才智过人,她的一切都令我嫉妒。唯独一点,她总以善意待人,错把豺狼当做羔羊,善良得近乎愚蠢。
    小幽氏垂下眼眸,首次真实面对内心。
    她能看到布湘的下场,也能看清自己的末路。奇异地,她没有半分恐惧,反而像是卸下面具,感觉异常轻松。
    你为何能活到今天,为何能有今日地位?没有大姊,你早就和布氏一同埋骨。说到这里,小幽氏加重声音,布氏家主恐不会料到,他为幽氏竭诚尽节,效死勿去,全族不惜舍命,他的女儿却是忘恩负义,人面兽心。
    小幽氏提到布氏家主,布湘脸色煞白,突然间失去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
    放开她。小幽氏道。
    侍人应诺后退,布湘艰难撑起身,仰视小幽氏,恶声道:我背恩负义狼心狗肺,你又比我好多少?当年你亲眼见我下毒,可你不发一言,眼睁睁看着夫人去死,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你没说错,我亦有罪。
    出乎布湘预料,小幽氏没有反驳,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布湘猛然转头,只见房门大开,门后站着一个昂藏身影,正是满面冷色的北安侯!
    第二百一十三章
    押下去。
    北安侯站在门外,满面冷色,目光森然。
    侍人进到室内,堵住布湘的嘴,强行将她拖了下去。
    事关大幽氏的死,北安侯不会随意处置。等赵颢和世子瑒从南地归来,审清当年全部细节,查明所有涉及之人,才会给布湘定刑,送她去黄泉路。
    布湘被拖下去时,满脸惊恐,手脚冰凉。
    她敢威胁小幽氏,敢和小幽氏虚张声势,却不敢对北安侯使半点心机。她清楚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当年大幽氏被毒杀,医查不出病因,自然找不出凶手。
    北安侯一怒之下血洗国君府,连妾夫人都被杀死两个。她们虽没在这次动手,但在之前谋害过大幽氏,在国君的怒火中被一并清算。
    布湘侥幸活得性命,连续半个月在噩梦中惊醒。
    自那以后,她再不敢对世子瑒和公子颢动半点心思,而是尽己所能表现得忠诚,隐藏起真面目,以免被北安侯怀疑。
    今日噩梦重现,布湘甚至不敢挣扎,像一具破败的布偶被侍人拖走。因恐惧太甚,整个人抖如筛糠。
    脚步声逐渐远去,侍人守在走廊,室内仅剩北安侯和小幽氏两人。
    小幽氏本该畏惧,本该和布湘一样惊恐万状,心情却奇异地平静。她正身而坐,仰视魁伟的君侯,眸底掀起微澜,很快又归于虚无。
    君上,我有罪。
    无需北安侯询问,小幽氏痛快承认自己的罪过,将当面目睹的一切和盘托出,不漏任何细节。
    二十多年,她以为记忆会变得模糊,不想仍无比清晰,清晰得仿佛发生在眼前。
    陌生的情感涌出,如浓雾扩散,迅速笼罩住全身。
    小幽氏攥紧手指,用力到在掌心留下红痕。
    愧疚。
    她清楚意识到愧疚之情从未曾远离,也永远不会消失。自从她背叛亲情违背良心,隐瞒下布湘的所作所为,就始终被愧疚感缠缚笼罩。
    年复一年,无法面对真实的情感,小幽氏逐渐走上另一个极端。
    她变得尖酸刻薄,变得不可理喻,她甚至想过对年幼的世子瑒和赵颢下毒。名义上是为了公子瑫,真实原因为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午夜梦回,年少的情景出现在脑海。
    年幼的她被大姊抱在怀里,面容模糊的父亲站在一旁,还有同样年少的兄长,笑声萦绕在耳畔,沉浸在虚幻的快乐中,她根本不想醒来。
    睁开双眼,她就会回到冰冷的国君府,面对自己做过的一切,清醒意识到她曾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行。
    后悔吗?
    的确。
    小幽氏惨笑一声。
    事情已经发生,她在年轻时做出选择,已经无法回头。
    她一直在欺骗世人,更在欺骗自己。她背叛血亲,忘却父亲和母亲的谆谆教诲,她做的一切都令亲者痛仇者快!
    难怪兄长不再视她为亲人。
    自她嫁入北安国,同南幽氏族沆瀣一气,她就不配为幽氏女!
    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小幽氏毫无所觉。
    咸涩流入口中,视线被模糊,她仍深陷回忆,被压在心底多年的情感缠绕,整个人坠落深渊,不断下陷,找不到任何出路。
    北安侯看着她,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化。仿佛面前不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记忆戛然而止,停顿在大幽氏去世当日,小幽氏抬手抹去眼泪,迎上北安侯森然的目光,凄楚一笑,双手交叠在额前,深深俯身下拜。
    君上,我有罪,然瑫和兰不知此事,还请君上开恩。
    小幽氏比任何人都清楚世子瑒的地位。即使世子瑒发生意外,接替他的也是公子颢。从最开始,公子瑫就没有任何机会。
    二十多年的谋划挣扎,不过是一场空。
    事到如今,镜花水月破碎,梦也该醒了。
    小幽氏承认罪过,道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只为能保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她知道机会渺茫,可如果不试一试,连最微小的可能都不存在。
    君上,我愿偿命。
    小幽氏十分平静。
    她坦诚面对自己,对死亡也就没了惧怕。
    北安侯单手负在背后,另一手按住佩剑,只要稍稍用力,王赐剑出鞘,小幽氏就会血溅当场。
    长久沉默之后,北安侯打破寂静:夏末,大军归国。
    小幽氏闭上双眼,心知自己做对了。
    北安侯给了她期限,意味着不会追究公子瑫和女公子兰。于她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谢君上。
    小幽氏再次俯身,诚心诚意,心甘情愿。
    北安侯转身离开,直至房门合拢,没有再看她一眼。
    屋内光线逐渐昏暗,侍人婢女未得召唤不敢入内。
    小幽氏维持同样的姿势,仿佛忘记时间流逝。直到手脚发麻,再也稳不住,她才侧身瘫倒在地。
    夫人?听到声响,侍人就要推开房门。
    不要进来。小幽氏躺在地上,呆滞地望着屋顶。抛弃氏族礼仪,她只想留住这一刻的冷静和孤寂。
    侍人不敢再动,也没有再发出声音。
    小幽氏又一次陷入回忆,这次时间更久。
    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流淌,垂髫孩童总是有无尽的快乐,哪怕是在压抑的国君府,有父亲和长姊爱护,留下的也多是美好。
    豆蔻少女诸多心事,她也曾爱慕俊美公子,可惜终是黄粱一梦。
    碧玉年华出嫁,嫁给自己的姐夫。
    坐在一片赤红中,她没有半分成婚的喜悦。
    空对红烛,不见北安侯的身影,心中充斥愧疚和惶恐,似陷入熊熊烈火,在焦灼中煎熬整夜。
    小幽氏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她从不曾爱慕自己的丈夫。对于北安侯,她感到的多是畏惧和冷漠。成婚多年,虚假的情意全出自对大幽氏的嫉妒。
    她斥责布湘狼心狗肺,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黑暗中,小幽氏缓缓坐起身,衣袖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来人。小幽氏开口,声音沙哑。
    从今日起,她将亲手熬汤。每日一碗,直至世子瑒和公子颢归来。
    当年大姊遭受的痛苦,她也会亲身体验。
    这是她的罪,她理应承受。
    至于布湘
    小幽氏无声笑了,双眸湛亮,笑意阴冷。
    婢女移来青铜灯,在灯下见此一幕,不由得脊背发凉,顿觉毛骨悚然。
    隔日,天未大亮,一队飞骑驰出北都城,携北安侯亲笔书信,日夜兼程奔赴南幽国。
    飞骑离开不久,国君府内传出小幽氏重病的消息。
    公子瑫远在细地且沉疴在身,有时还会陷入昏迷,漠夫人代他处理政务,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夫妻俩无法亲自前来,只能派遣家臣送来好药。
    女公子兰已经出嫁,嫁的是北都城大氏族。夫妻俩相敬如宾,日子算是过得不错。
    听到小幽氏重病,安兰立即前来探望。
    当着女儿的面,小幽氏谈笑自若,脸色微有些苍白,丝毫不见病入膏肓的模样。等到安兰离开,她再也坚持不住,猛烈咳嗽数声,口中呕出鲜血。
    抓着染红的绢帕,小幽氏眸光幽暗,吩咐侍人道:我服的热汤,每日给布湘送去半盏。她不肯服,直接灌下去。
    诺!
    小幽氏的一言一行都被报知北安侯。
    得知她给布湘送汤,北安侯没有阻拦。布湘疯狂挣扎时,看守她的人还会帮上一把,确保热汤不漏一滴,全部灌入她的口中。
    热汤里的毒药性极强,虽和毒杀大幽氏的不同,却一样能让人痛苦万分。
    小幽氏一心求死,每日服的剂量自有定数。送给布湘的药量减半,不会让她死,只会让她痛苦,每日身陷炼狱,想晕过去都是奢望。
    北安侯的书信送达南都城,赵颢和世子瑒正准备动身。
    兄弟俩商量之后,决定留一支军队驻守南都城,再由先豹等人和残存的南幽氏族共理朝政,保证国内政务和军务正常运转。
    在此期间,赵颢和世子瑒各率军队清扫南蛮,同时威慑周边各国,以防有人趁乱生事。
    以上安排只是权宜之计。
    等中都城旨意下达,南幽侯正式禅位,割韭菜的安排就会提上日程。在那之前,为麻痹目标,一切以稳定为上。
    对于赵颢的打算,南幽氏族尚无觉察。
    鉴于南幽侯的行为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们态度急转,从万般抵触发展到希望赵颢早日接受爵位。
    赵颢有杀神之名,好歹不会滥杀。即使用刀在城内过筛子,也会讲究律法和证据。
    南幽侯则不然。被压抑几十年,一朝翻身,彻底放飞自我。他太了解氏族们的手段,也根本不在乎名声。在他面前,氏族的狡猾毫无用处。
    他决心为赵颢扫平道路,一旦瞅准目标,甭管有没有证据,直接提刀上门,杀得血流成河。
    南幽侯的疯狂让氏族们胆寒。走投无路之下,他们竟对中都城生出怨恨。若非中都城迟迟不下旨意,他们也不用时时刻刻面对一个疯子,日日提心吊胆!
    更要命的是,北安侯书信送到,世子瑒和赵颢竟打算提前动身。
    想到两人走后,南幽侯恐会变本加厉,氏族们不寒而栗,对中都城的恨意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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