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君亲笔,请君上过目。
    竹简送上,东梁侯亲自展开。
    上面寥寥数语,却如石破天惊。
    郅玄明言将于明日攻城,连动手的时辰都写得一清二楚。
    攻四门,三日必下。
    算一算时间,正是三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郅玄言辞狂妄,如此张扬傲慢,明摆着挑衅。哪怕早有准备,东梁侯也禁不住怒火上涌,后槽牙磨得咯吱做响。
    好,转告西原侯,寡人等他来!东梁侯攥紧竹简,一字一句出口,接下对方挑战。
    使臣拱手,面对东梁侯的怒火,依旧面不改色,从容转身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氏族们心情复杂,对战况生出几分担忧。
    羲河同禾氏家主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表面和众人同仇敌忾,心中却另有决断,早有不同思量。
    第一百七十章
    郅玄信守承诺,数万大军在城外扎营,等待明日发起进攻。
    入夜,东都城内外皆灯火通明。
    城内忙于布置防守,大量石块木头被送到城下,堆积在城门后。缝隙间填充沙土麻袋,确保不会被轻易撞开。
    一批批滚木运上城头。遇到数量不足,大批民居被拆毁,国人庶人都不能免,个别氏族都献出家中房梁。
    城头备下大量水缸,奴隶在鞭子的催促下往来奔走,将水缸陆续注满,并在缸下堆积柴薪。明日大军攻城,滚木和沸水都将是守城的利器。
    女墙后立起一座座箭楼,方便长弓手抛射。
    箭楼是临时搭建,不可能精益求精,明显粗制滥造。出现在城头,目标太过明显,藏身其中的弓兵必会九死一生。怎奈时间紧迫,没有更好的选择。
    东梁侯下令死战,氏族们达成一致,此战绝不能退,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守住三天。三天过后,打破郅玄的狂妄,双方才有谈和休战的可能。
    在那之前,东都城必须守住。即使是用人命去堆,也要牢牢守住城门,绝不能让西原国军队破门而入。
    为达成作战目的,绝大多数氏族都没有藏私。和封地断绝联系,就拿出城内的精锐力量整编入守军,誓要和城外的军队决一雌雄。
    两月来的败退让东梁人窝火。
    他们不该这么弱,不该一场胜利都没有,全程被西原国军队压着打。
    开战最初,五城好歹有所的防御。随着战事发展,西原国军队深入境内,大小氏族再没组织起像样的防守,别说反攻,遇到冲锋拦都拦不住。
    在东梁侯下达死守的命令之前,氏族们对战与不战模棱两可,举棋不定。城内国人庶人也是心头摇摆,担忧未收割的田地,比起交战,更希望两国能够谈和。
    梁氏和原氏是姻亲,东梁侯是西原侯的亲舅舅,看在血缘的份上,事情总能谈一谈吧?
    结果让众人大失所望。
    郅玄根本不讲情面,东梁侯的所作所为让他无法容情。即使他有心,西原国氏族也不会答应。
    以粟虎为首的卿大夫恨透了东梁侯,他们和梁氏没有亲只有恨。群情激愤之下,郅玄身为国君也不能肆意妄为,更不能徇私任性。
    东梁侯的所作所为广为人知,即使是得到好处的东梁人也不能眛着良心说他没有做错。
    事到如今,战斗无可避免。
    在氏族的大力宣扬下,城内均知战可生,不战必死。在对生的渴望下,颓废一扫而空,众人萌生出战意,决心让西原国见识到东梁人真正的战斗力。
    战斗是为让对方看出东梁国的底气和实力,必须竭尽全力,打出声威和气势。
    一夜之间,东都城内万众一心,为守城通宵达旦,无一人抱怨。
    羲河和禾氏的行动愈发隐秘,在动手之前,他们必须小心隐藏,不能被任何人察觉端倪,否则地话,功亏一篑不说,全家上下都难保命。
    东城内迅速调动力量,为建造防御工事,城内众人不辞辛苦,每一片城头都是人头攒动,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城外同样热闹,成排的帐篷立起,营盘以惊人的速度成型。
    厨们挖掘地炉,架起大锅,锅内肉汤翻滚,煮熟的羊肉和牛肉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炭火上是烤炙的牛腿和羊腿。油脂顺着焦香的表皮流淌,落入火中,爆响的同时,香味随之爆开,引得人馋涎欲滴。
    蒸饭的锅冒出热气,粟饭盛出来,甲士卒伍都是满满一大碗,铺上厚实的肉片,搭配浓郁的肉汤,吃完还可以再盛,全军上下都吃得十分满足,肚子滚圆。
    奴隶最后领饭,也能得到饱食。
    因郅玄下令就食当地,大军收获大量新粟,带来的粮秣损耗不多,有的运粮车连绳子都没解开过,始终保持原样。
    有充足的粮食,奴隶不用喝粥,一天能得一顿干饭,偶尔还能分到飘着油脂的热汤。这样的伙食,寻常小国的卒伍都未必能够享受。
    吃饱喝足,积攒浑身力气,全军上下都陷入一种兴奋状态。
    甲士卒伍渴望战斗,期盼战场立功,都期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恨不能闭眼睁眼就到明日。
    奴隶也在跃跃欲试。
    连续几场攻城战中,有一批奴隶表现出色,得到郅玄赏赐的炖肉。这是天大的荣耀!
    奴隶们无不羡慕,纷纷下定决心,只要有机会,自己也要报效君上。又不比旁人缺胳膊少腿,不就是顶着箭雨推动大车吗,他们一样可以!
    营地中,郅玄下令休息,为明日的战斗养精蓄锐。
    众人回到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精神过于亢奋,氏族都在渴望沙场建功,能睡得着才是怪事。
    直至后半夜,鼾声才陆续响起,整座营盘陷入寂静。
    城头吊下竹篮,几名能夜视的探子落地,手中不打火把,借夜色隐匿身形,小心靠近大军营盘。
    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彼此配合默契,距营盘越来越近。
    目标近在咫尺,带头的甲士正准备下达命令,让手下分散开,数道腥风突然袭至,黑暗中亮起森寒的绿光,正向一行人快速逼近。
    不好!
    探子们同时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撤退。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身形巨大的野狼昂首嚎叫,狼群布下天罗地网,将探子的退路彻底堵死。别说是返回城内,能不能保命都是未知。
    又一声凄厉的狼嚎,狼群开始缩小包围圈,不断压缩探子们的空间,迫使他们拥挤到一起。
    中途有探子发起攻击,立即遭到狼群围攻。探子没有当场殒命,却是重伤倒地,手脚被撕开数道伤口,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惨叫声传出,自然引来巡营士兵。
    探子们想要拼死一搏,怎奈撕不开狼群的包围,反而激怒对方。不到片刻时间,半数人受伤倒地,两人的手腕差点被咬掉。
    巡营士兵赶来,狼群停止攻击,主动让开道路。探子们被捆起来时竟心生感激,庆幸自己不用继续被狼群折磨。
    这样的情形实在有些荒诞。
    郅玄已经睡下,被侍人唤醒,才知抓到东梁国的探子。
    经过审讯,获悉对方想趁夜潜入营内,放火烧毁攻城梯和抛石器。
    拿到口供,郅玄立刻明白东梁侯的想法。虽然不合当世规矩,但绝不能说错,反而眼光独到,十分睿智。
    可惜遇到了自己。
    计划没能成功,就算成功也无伤大雅。
    他带来的可不只是抛石器和攻城梯。之前战斗中没用到的攻城器械,明日战场都可以亮一亮相,也不枉费东梁侯这番心思。
    至于会不会把对方气吐血,郅玄打了个哈欠,双手一摊,实力摆在眼前,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他不是在凡尔赛,他只是在阐述事实。
    口供丢在一边,郅玄重新躺回到榻上。距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他要抓紧时间休息,才好以饱满的精神指挥大军。
    身为一国之君,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战场着实不像话。
    睡觉!
    郅玄这厢好眠,梦里还有一身红衣的公子颢相伴,在酣甜的美梦中牵起嘴角。
    城内的东梁侯却是彻夜难眠。
    探子出城后,他不断派人登上城头,始终未见到期盼中的火光。直至东方渐亮,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他才彻底放弃。
    经过一夜忙碌,东都城变得安静。
    守军抓紧吃下一顿饱饭,查看身上的甲胄武器,各自守在预定位置,抬头望向远处,等待对面大营打开营门,升起战旗。
    城头一片肃杀,守军战意拔升,决心坚定,和国战开启时再不能同日而语。
    经历过夜间的激动亢奋,西原国大军也变得镇静下来。
    全军用过早饭,在鼓声中列队。
    二十多名奴隶跑步上前,用力推开营门,移开营前拒马。
    郅玄率先登上战车,粟虎等人紧随其后。
    手持长戟的甲士列阵出营,十人一行,五行一阵。行进间动作趋同,速度不紧不慢,跟随前方战车,脚步声如同一人。
    一个接一个战阵出营,队伍连绵不断,仿佛无穷无尽。
    战阵后是撤去蒙布的大车,前方由野牛拖拽,后方是奴隶推行。两侧车轮高近三米,行过营前土路,碾压大军留下的足印,代之以深深的辙痕。
    望见车上的庞然大物,城头守军发出惊呼:那是什么?!
    他们见过抛石器和攻城梯,西原国军中有所改进,也能一眼认出。眼前出现的这些东西打破守军认知,他们从未曾见过,根本就不认识。
    唯一能确定的是,西原国推出这些庞然大物,为的绝不会是做一做样子。
    大军出营后,同昨日一般列阵,以一种缓慢却令人心头发颤的速度向城下逼近。
    行到一定距离,战鼓声发生变化,大军陡然间停住。
    三军吹响号角,苍凉雄浑的声音响彻天际。
    阵中甲士以长戟顿地,马上骑士抽出长刀,以刀背敲击臂甲,声音互相应和,如山石雷鸣之音。
    战车岿然不动,唯车前旗帜飘扬,战马不断打着响鼻。
    数名袒露上身的巫在阵前祝祷,反握住兽骨制的匕首,用力划开额头,鲜血流淌,脸上的图腾瞬间被血染红。
    时到!
    祝祷结束的刹那,号角声再起。
    驾车者挥动缰绳,国君战车前行一段距离,越过伏身在地的巫,在战马的嘶鸣声中停住。
    郅玄站在车上,缓缓拔出王赐剑,猛然向前一挥。
    阳光撞上剑锋,顷刻支离破碎。
    光芒流于剑身,陡然泛起长虹,刺痛观者双眼。
    战!年轻的国君发号施令,声音不高,却如惊雷震动三军,
    战!
    传令兵策马奔驰,抛石器被推出,大车尚未停稳,卒伍已奋力砸下机关。
    呼啸声中,黑影漫天。巨石落入城内,部分砸向城墙,留下一个个坑洞,带落大块墙皮,掀起成片沙尘。
    城头马上还击,箭雨铺天盖地。其中更有巨箭,威力同攻城弩不相上下,一箭能碎裂战马穿透战车。
    攻城锤和楼车向前推进,顶着飞矢前行,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双方作战目的都很明确,免去试探环节,甫一交锋就全力以赴,在战场上掀起腥风血雨。
    第一百七十一章
    城头备有大量滚木沸水,对付攻城梯十分有效。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郅玄。
    从国战开始,西原国军队一路挺近,战事异常顺利。直至抵达东都城下,几乎没遇到像样的阻击。
    东梁国军队缺乏战意,楼车、攻城锤等利器全无用武之地,时至今日才首次露面。该类攻城器械没有在战场上出现过,守军不知其威力,自然会感到手足无措,无法针对性防御。
    看到不断逼近的庞然大物,城头甲长声嘶力竭,守军终于回过神来,大量火箭从天而降,罩向密集的大车。
    破风声接连不断,拉车的野牛接连中箭。厚实的牛皮能抵挡箭矢,却挡不住熊熊烈火。
    野牛陆续被火团包裹,在痛苦中横冲直撞,燃成一个个巨大的火球,甚至拽倒两辆大车。
    车上甲士扛起盾牌,挡住飞来的箭矢,同时举起长刀,奋力砍断牵牛的绳索,避免火焰攀爬上车。
    失去绳索的束缚,野牛一头接一头倒在城门前。由于数量太多,火光很快连成一片,绵延成赤红色的火墙,热浪灼人,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
    火光背后,大批奴隶涌上战场。他们中的大部分赤着脚,脚底的厚茧如第二层皮肤,踩过砂砾和热土,依旧健步如飞。
    奴隶们替代野牛的位置,迅速拽起绳索套在自己身上,拉动大车继续前行。
    飞落的箭矢更加密集,不断擦过奴隶身侧,稍有不慎就会葬身火海。
    距离火墙越来越近,奴隶们仿佛忘记了恐惧,肾上腺素飙升,使得他们双眼发红。伴随着野兽般的吼声,数十辆大车成功越过火墙。在冲出火墙的刹那,奴隶们的身上全都带着火星。
    砰砰几声,大车抵达预定位置,拉车和推车的奴隶松开绳索,马上就地翻滚,压灭身上的火苗。
    他们身上全都带伤,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更没有任何恐惧。从地上站起身,仰头望向城墙,表情狰狞,满眼都是兴奋。
    疯子,一群疯子!
    目睹此情此景,守军心头发寒。
    甲士用命、卒伍效死都能理解,奴隶竟也不顾性命,甘冒箭雨冲过战场,简直无法理喻。
    小诸侯国缺乏人口,战时会组织奴隶充当炮灰,拖延敌人进攻速度。奴隶往往都是被强迫走上战场,遇到森冷的刀锋,基本上一触即溃。
    西原国的奴隶超出常理。
    亲眼目睹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守军们愈发感到不解,更多则是震撼。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奴隶不顾性命,甚至愿意蹚过火海?
    东梁人想不明白。
    转换立场,无论东梁侯还是东梁氏族都无法做到这一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们无法信任奴隶,同样的,备受压榨的奴隶也不可能为他们豁出性命。
    火墙和箭雨无法阻挡大车,庞大的楼车直抵城墙,百余人拖拽的攻城锤也靠近城门。
    伴随着轰鸣声,楼车顶部的尖塔敞开,木制踏板压上女墙。
    踏板上嵌有爪钩,一旦落上城墙,会如攻城梯一般牢牢抓住,合数人之力也无法推开,唯有设法砍断。奈何城头多是弓兵,没有配备巨斧手,面对陆续落下的踏板没有任何办法。
    藏身车内的甲士接连冲出,沿着踏板扑向城头。
    守军迅速反应过来,无需甲长号令,弓兵继续放箭,其余人扛起盾牌和长刀,挺起长戟长矛,彼此默契配合,意图将进攻的西原国甲士推出城墙。
    恋耽美

章节目录

郅玄(穿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来自远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来自远方并收藏郅玄(穿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