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才能安稳,做事才能证明有用。
    唯有体现出足够的价值,他们才能安心留在这里,不用担心随时会被赶走。
    和对待中大夫不同,郅玄并没打算晾着他们,反而有意重用。
    无奈事情集中到一起,没一件能够拖延,他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让他们暂时留在坊内养一养身体,其余等他有空再说。
    没想到的是,这些人会因此感到不安,隔三差五就要问一问,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干活。无法马上铸造青铜器,他们可以烧陶,找到合适的材料立刻就能起窑。
    送饭的奴隶上报侍人,侍人又告知府令。府令也是无法,只能派几个机灵的侍人过去,告诉他们不用担心,顺便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免得想太多。
    从府令口中得知情况,郅玄也有点头疼。奈何他实在挤不出时间。只能暂且搁置,等祭祀结束后再做安排
    伴随着巫医的祝祷声,牺牲的血注满礼器。
    浓稠的红摇曳流淌,部分挂上礼器边缘,在寒风中凝固冻结。
    巫医上前捧起礼器,从中蘸取少许,涂到自己的额头上,其后大声道:祭!
    郅玄迈步登上祭台,在台上站定,俯身下拜。三拜起身,风鼓起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祭台周围,属民不顾地上积雪,纷纷俯身在地,随巫医一同高呼:祭!
    声音响亮,汇成一股,一度压过冷风。
    此时此刻,人群后的中大夫就显得格外突兀。
    在他犹豫是否行礼时,巫医语调忽然变得高亢,祭台上的郅玄高举礼器,将尚未凝固的鲜血泼洒向祭台四周。
    属民们陆续站起身,环绕整座祭台,跟随巫医的节奏,发出潮水般的高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席卷而过,直冲云霄。
    正午时分,祭祀临近尾声。
    作为牺牲的牛羊被从柱子上解下来,就是挖掘坑灶,架锅烧水炖煮。
    按照规矩,煮肉时不加盐,也没有任何去腥的调料,变色就捞出,味道自然不会多好。然而,作为祭祀的一部分,牺牲的肉十分珍贵,哪怕味道不好,众人也会十分珍惜地吃下去,连碗底残留的血水都舔得一干二净,不会浪费一点。
    祭祀结束后,无需甲士开路,属民主动向两侧分开,目送郅玄的车驾经过才陆续散去,或回城,或结伴返回村落。
    中大夫落在众人后,亲眼目睹郅玄在属民中的威望,想起佐官劝说自己的话,愤怒和烦躁逐渐消退,理智回笼,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他根本不该写那封信。就算是写,也不该提到密氏!
    弄巧成拙,画蛇添足,当真是后悔不及。
    奈何信已经送出,想追都追不回来。考虑到这封信可能带来的后果,中大夫不由得冒出冷汗。
    不等他想出解决办法,忽然有侍人来传话,道公子玄要见他。
    换成两天前,中大夫定会喜出望外。但在此时此刻,他只感到手脚发冷,凉意不断蹿升。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脑海,他怀疑公子玄设下圈套,故意不见他,借此激怒他,让他做出不智的举动。
    如果真是如此,是否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掌握?
    越想越是心中发凉,中大夫甚至有种冲动,不见公子玄,立即出发返回西都城。
    可惜,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乘车来到公子府,见到之前多次敷衍他,如今却面带笑容的府令,中大夫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当即双腿发软。虽然强撑着维持镇定,发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
    府令既无安慰也无讥讽,仅是遵照命令,亲自带他前往书房。
    请。
    中大夫向前迈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湿泥中,随时随地都可能陷进去,就此万劫不复。
    郅玄依旧穿着祭祀时的黑袍,头戴玉冠,腰间佩有玉饰和彩宝。佩剑已经解下,放在案旁的架子上。
    中大夫走入室内,无论心中如何想,礼仪上仍分毫不差。
    见过公子。
    郅玄起身还礼,随后道:君请坐。
    两人落座,中大夫再是惶恐,到底记得自己的职责,当面递出西原侯的旨意。
    郅玄双手接过,展开之后看过一遍,道:君上有旨,玄自当遵守。
    中大夫没出声,直觉告诉他,郅玄的话没有说完。
    果然,下一刻就听郅玄道:正巧,玄也有要事禀报君上。
    对上中大夫的视线,郅玄拿起放在案上的婚书,道:我与公子颢定下婚约,当禀报君上。
    什么?!
    公子颢?
    北安国的公子颢?
    中大夫愣在当场,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此事当真?
    郅玄将婚书展开,示意中大夫自己看。
    看到竹简上的内容,确定公子玄不是虚言,中大夫额头开始冒汗,脸颊抖动,没能坚持更久,当场匍匐在地,颤声道:请公子饶我性命!
    君何出此言?郅玄状似不解。
    中大夫唯有苦笑。
    稍有政治觉悟的人都会清楚,这场婚盟代表着什么。
    一旦婚书内容公之于众,公子玄的世子之位板上钉钉。
    除非密氏有通天的手段,亦或是公子玄突然发生意外,否则的话,出于各方面考量,朝中卿大夫必然要推公子玄上位。
    想明白之后,中大夫忽然镇定下来。
    作为一个家族的掌舵人,他既然敢做二五仔,自然能力不凡。之前是他过于傲慢,轻看公子玄,才会犯下致命错误。如今醒悟过来,自然要设法弥补。
    思及此,中大夫一改之前的不安,正身而坐,向郅玄拱手。
    他打算为自己也为家族做一场豪赌。
    赢了,家族更上一层楼。
    输了,下场同样可以预料。
    他已经想明白,从公子玄归来,他就落入圈套,还是自己踩进去,怨不得别人。
    那封书信送到西都城,西原侯不会再用他,密氏也不会再信他,政治生涯断绝不说,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想要摆脱困局,他就要走出第三条路,眼前的公子玄是最好的选择。
    句炎愿为公子驱使。公子活我性命,句氏唯公子马首是瞻!
    话落,句炎拱手下拜,以中大夫的身份向郅玄行臣子礼。
    第六十二章
    句炎走出公子府大门,下台阶时忽然腿软。多亏送他出来的府令拉住手臂,才没有当场出丑。
    多谢。句炎脸色有些难堪。
    句大夫小心。待句炎站稳,府令松开手后退一步,笑着目送他上车离开。
    坐在车上,句炎回忆方才和郅玄的对话,寒意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比之前更甚。
    他看错了公子玄,朝中大部分人都看错了这位嫡公子。即使之前有所改观,知晓他并非表现出的不学无术,也大大低估了他的能力。
    公子康如何能与之相比?
    身份不及,地位不及,智慧和果决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回想自己此行的目的以及在郅地的言行,句炎不免后怕。
    恐慌之后又生出庆幸。
    幸亏他没做出更多举动,也幸亏公子玄没打算要他的命。不然地话,他休想再回到西都城,连家族都会遭殃。
    万幸,当真是万幸。句炎不断低喃。
    以他的所做所为,今日投诚,公子玄未必会信他。不,应该说百分百不会相信。但他自自己知道,无论是自身还是身后的家族,已然没有退路。
    如果没有那封信,一切都好说。可如今后悔也晚了。
    算一算时间,家仆很快就要抵达西都城,不出意外地话,信会直接送到国君手中。
    当西原侯看到信中内容,往日的信任和重用都将不复存在。密氏知晓此事,别说继续扶持他,不打压都是万幸。
    句炎回忆自己入朝以来走过的路,追溯句氏祖上,自家也曾荣耀,也曾有实力问鼎六卿。结果到了自己这一代,虽官至中大夫,行事却投机取巧,有蝇营狗苟之嫌。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
    郅玄堵死了他的路,但也给了他生路。
    他要牢牢把握住。
    现今不信他没关系,他会用行动证明自己,向公子玄表明,如句氏这样的家族,看似左右逢源立场不定,实则在朝堂上有大用。
    譬如各种消息,他们总会第一时间掌握。并由此推断背后意图,让家族避开祸端,站到胜利者一方。
    比起别的氏族,句氏更加不能犯错。
    一旦他们犯错,伴随而来的往往是身毁族灭血脉不存。
    下一步该怎么走?句炎下定决心向郅玄证明自己,第一份投名状很重要,必须有分量。
    西原侯自然不行,密氏则大有可为。
    这些年来,他在密氏兄弟跟前伏低做小,看似没有尊严,实则掌握许多秘辛,如密武这般精明都未必能料到。
    当年西原侯遇刺,密氏以为天衣无缝,实则仍有蛛丝马迹可寻。
    句炎决定以此为突破口,让郅玄看到自己有多大用处。
    未来的晋身,家族的命运,全都在此一举!
    句炎离开后,郅玄换下祭祀的衣袍,取下玉冠,顿觉轻松许多。
    休息片刻,想起投奔来的一行人,趁着有空闲,召来看管他们的侍人,询问近几日这些人都做了什么。
    禀公子,在被允许外出后,名为力、芒的两人各自带队,出城搜寻能制陶的土,在离新城十里左右的地方有发现。
    侍人一五一十讲明经过,并将一个布包取出,送到郅玄面前。
    布包里装着筛过的泥土,郅玄捏起一小撮,看不出和寻常泥土有何区别。只是颜色比田里的土略深些。
    他们还做了什么?郅玄取来布巾拭手,继续问道。
    侍人仔细回忆,将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巨细靡遗,不漏掉一点。
    你说老人生病?郅玄打断侍人。
    回公子,其年迈且有旧疾,或命不久矣。侍人道。
    当世人的平均寿命并不长,各诸侯国算一算,连二十岁都没有。
    这个数字令人震惊,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生产力低下,粮食不丰,导致绝大多数人吃不饱肚子。生存条件严酷,对疾病的抵抗力不强,新生儿存活率不高,也是导致问题的重要原因。
    和草原狄戎的战斗,以及各诸侯国之间爆发的国战,同样在大量消耗人口。
    此外,偶尔发生的天灾,尤其是水灾、旱灾和灾难后的瘟疫,严重的甚至会灭掉一个诸侯国。
    在侍人看来,老人长期生活在野外,能活到这个年龄已经难得。
    郅玄却不这么认为。
    在他的观念中,能带领两百多人存活,掌握制造陶器和青铜器的技术,这样的老人十分珍贵,简直就是珍宝!
    如果老人愿意传授经验,就能在郅地培养出一批匠人。有足够的匠人,才能大批开展建设,对封地今后的发展至关重要。
    之前他太过忙碌,并不知道这件事。如今知道,自然不能坐视。
    请巫医和桑医过府,再去把那位老人带来。
    以郅玄的身份,不可能去奴隶坊。想为老人诊治,唯有将他带来公子府。
    侍人不敢多问,当即领命下去。
    不多时,两队人从公子府离开,一队驾车奔向药田,去请巫医和桑医;另一队去往奴隶坊,带来郅玄要见的老人。
    见到公子府来人,知晓郅玄要为他诊病,老不由得吃了一惊。
    不等他开口,侍人已在连声催促:公子有命,快随我来。
    老人行动不便,郅玄特许两人随行,带上木架,方便他下车后行动。
    药田处,桑医和巫医正忙着配置药丸。侍人来请时,两人身边摊开大量晒干的草药,正由药仆分批碾碎,装入带有标记的罐子里。
    为人诊病?
    听侍人道明来意,知是郅玄亲自下令,两人放下手头事,交代药仆继续碾药,迅速整理衣冠,带上药箱,登车去往城内。
    老人先一步抵达公子府,由力和芒抬着,一路穿过前院,去往安排好的耳房。
    府令在该处等待,确认过三人身份,取出新的衣袍和鞋袜让他们换上,才许他们去见郅玄。
    力和芒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变得手脚无措,很是不安。
    老人则习以为常,告知两人不必紧张,坐在架子上谢过府令,在侍人的帮忙下更换衣物套上鞋袜。
    衣服换好,府令又命人取来新的木架,仍由力和芒抬起老人,去往郅玄所在的隔室。
    考虑到老人的身体,郅玄没有在前厅见他,而是在更为温暖的房间,室内设有两个火盆。
    三人来到门前,力和芒放下架子,老人无法站立,就让两人扶着自己在门前下拜。
    陶氏遗民,拜见公子!
    在此之前,老人从未向外人透露自己有氏。即便是他带领的一群人,除了一同逃出来的幸存者,无人知晓他竟是氏族。随着这些人逐渐凋零,老人的身份更加无人提及。
    听老人禀明身份,郅玄有些惊讶,却没感到多少意外。
    以老人的作为和他掌握的知识,已经超出国人的能力,言其为氏族,显然更有说服力。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
    看到老人的样子,郅玄确定侍人并未夸大,这位老人已经虚弱得无法站立,坐直身体都费力,看似行将朽木,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入室来。
    走廊上刮着冷风,郅玄召老人到内室。
    力和芒不敢动,侍人上前搀扶,将老人抬进室内,放在提前准备好的垫子上。
    仆失态,请公子恕罪。老人重重喘了两口气,沙哑道。
    无妨。郅玄示意老人不必如此,更让侍人取来厚实的兽皮,让老人坐得更舒服些。
    桑医和巫医慢一步抵达,知晓要为老人看诊,两人并未多言,先后为老人诊脉,交流片刻,即知情况不乐观。
    老人年迈,身体本就虚弱。加上多年疾病缠身,体内还有旧伤,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奇迹。集合两人的能力也没把握一定治好他,顶多能让他再多活几年。
    公子,臣实在无能为力。
    桑医和巫医实话实说,并未因郅玄要救老人就隐瞒病情。
    老人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多活几天都是侥幸。听两人说能让他再活几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果真没有办法?郅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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