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岭西微微拧眉:你没想过就这样离开吗?妖族寿元岁多,但断翎羽可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疼。
    少年没说话。
    其实现在对他来说,断翎羽尚且能活,可寿元
    赤羽元婴之后,寿八千载。但上次涅槃之火,已经将他寿元烧了七千多年,除去他活过的年纪,他真的摸不清自己还剩下多少。
    他出神了片刻,问了一个不甚相关的问题:你活了那么久,认识拂知剑尊吗?
    殷岭西愣了愣,抿唇道:知道一些。
    少年撑起身看他,那你认识顾眠凉吗?
    殷岭西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认识。你问这个干什么?
    少年哦了一声:没什么,因为有人说我很像拂知剑尊,我就对你们那个时候的事情好奇,想问问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他顿了下,是道侣吗?
    此时再提起,殷岭西身上的戾气几乎看不见了,语气悠远,他们啊,不是道侣,顾眠凉是拂知的小师叔。
    少年忍不住道:感情很好吗?
    若是没有后来的一些意外,或许他们会在一起吧。
    若是没有他插足,师尊没有遇见他,或许他真的会和顾眠凉在一起。
    少年呆了会,抱着酒坛喝了半天,那你给我讲讲吧,我想听听他们的故事。
    殷岭西似乎渐渐的陷入回忆当中,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从清晨午时,说到夜幕降临,漫天星辰微微闪烁,纷扬的桃瓣随凉风飘走。
    末了,少年艳羡道:拂知剑尊真好。
    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比他要好这么多,怪不得义父痴情至此。所以义父喜欢他完全可以理解的嘛。
    他摇摇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抱着酒坛子,慢吞吞的往回走。
    殷岭西看着他的背影:要走了?
    少年罢罢手,打了个酒嗝:不用送了
    殷岭西叫住他,迟疑了片刻,你若有什么事,还可以再来找我。
    再来这里么
    少年环视一圈。
    这是个很美的地方,但他应该没有机会再来了吧。
    他不知道这个黑衣青年叫什么名字,但相处这一天,却莫名觉得很是舒服。
    或许他们之间就只有这一日的缘分。
    少年回头,认真道:我叫云浮,浮云的浮,若有机会,我还会来找你喝酒的。
    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坛,像来时一样,又消失在桃林深处了。
    殷岭西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游廊里又落满了一层桃花瓣,才起身,熟练的打扫干净,走到墓碑前,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师尊,让我梦见你一次吧
    他靠着墓碑轻喃,缓缓闭上了眼。
    可不多时,他浑身的经脉就变的滚烫,千年前融进身体里的半块至净骨,似乎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样,散发的波动极为强烈。
    隐隐藏着激动的意味。
    殷岭西倏地睁开眼。
    再次回到竹屋之后,拂知就没再作妖,老实安分的顺着顾眠凉演戏。
    少年假装看不见在北方一座山巅上渐渐成型的唤灵阵法,认真的投入到这剩余两个月的美好幻影中。
    他任性的提自己的要求,让顾眠凉背下来他的喜好,还要检查。只要让顾眠凉露出一点无奈的情绪,他就能开心一整天。
    不知不觉间,顾眠凉已经习惯了照顾这只没事挑刺的小雀儿。
    少年整日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但从不让顾眠凉在他房间待到晚上。
    所以顾眠凉也从不知道,他每晚都会哭。
    睁着眼,无神而绝望。
    到第二日又擦干,看不出丁点痕迹。
    他才活了三百多年,他怕疼,他怕自己给了寿元之后,会立即死掉。
    那样太不吉利了,他想着。
    义父喜欢的人刚刚复生,他就死在两人面前,很晦气。
    怎么着,也得找一个别的地方,死的远远的。
    最好谁也瞧不见。
    少年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实在是很有骨气,于是哼唧两声,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只是不多时,那枕头就莫名的晕开了湿痕。
    这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今晚是最后一晚。
    顾眠凉将晚膳送进来,打算离开的时候,少年叫住了他:义父。
    顾眠凉身形一顿:嗯。
    少年抬眸,神色平静的不像话,不见这两个月的沉迷,唤灵阵法准备好了吧。他直接挑明了。
    顾眠凉眼里的温柔淡了些,坐在他对面,准备好了。
    他掏出一个小玉瓶,指尖轻敲:这是止痛的,你明日不会有感觉。
    少年接过来把玩片刻,笑了一声,又放在桌上推了回去,不必了。
    断翎羽,若是没有感觉,我不能保证是整根断下来,他无所谓道,毕竟是第一次断,没有经验。
    顾眠凉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那止痛的丹药收回来。
    少年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右脸上爬着三道蜈蚣似的红色疤痕,诡异凄艳。
    他伸出手,将自己的掌心落在顾眠凉手背上,稍稍握紧,语气莫名:义父,这是最后一晚。
    他将自己的手指钻进顾眠凉的指缝中,十指扣紧。
    你看清了,我是谁。
    顾眠凉目光从少年脸上的疤痕处掠过,低声道:你是云浮。
    少年就笑了,眉间赤羽灼灼夺目。
    他一只手牵着顾眠凉,另一只手勾住男人腰间的衣结,缓缓后退。顾眠凉顺着他的力道,被少年推到了床榻上。
    顾眠凉闷哼一声,白发凌乱的散在枕边,眸色微深。
    云浮。
    少年软若无骨的伏在他身上,食指按上了他的唇,嘘别说话。
    他伸手放下床帘,这方寸之间的光线就更暗了,连带着他脸上的疤痕也变得模糊不清。
    少年低下头,含住顾眠凉的耳垂,轻舔吐弄,在他颈间低喃,余息灼热烫人。
    义父,今晚你爱的人还是我,期限还没到,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他纤细的指尖划过顾眠凉的下颌,喉结,胸膛,落在腰上然后轻巧一勾,将那衣结解开,撩开床幔,随手扔了下去。
    外间不知何时飞进来一只飞蛾,绕着桌上明亮炽热的灯烛打转,过了片刻,它义无反顾的拥住了这火苗,灯烛晃动一阵,撩起一些似有若无的烟。
    隐约听见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桌子上。
    床幔里的温度渐渐升高。
    义父,你看看我
    少年牵着顾眠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右脸,他低低地说,你看看我
    顾眠凉摸到了一两点湿润的泪痕,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少年凹凸不平的右脸摩挲。
    这是这两个月来,少年第一次在他面前摘下面具,似乎就是为了让他认清,他是云浮。
    但其实除了失忆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都分的很清楚,从未混淆过。
    义父
    少年去吻他的唇,力道不小,撕咬出了血腥味,又慢慢舔干净,猫儿似的,粘人的厉害。
    顾眠凉的衣服已经被他脱了一半,少年心跳逐渐加速,他也扯开自己的衣服,与顾眠凉紧紧的贴在一起。
    鸟族身体的温度一向偏高,贴上来的时候,顾眠凉不期然想到了拜月节的那个夜晚,那朵在枕边绽放的邀月花。
    少年趴在他身上,后背挤出一道深深的诱人凹陷,顺着脊梁骨,没入看不见的地方,红衣半褪不褪,隐约可见后腰的两个腰窝。
    顾眠凉的手落在他后背。
    少年瘦的很厉害,之前身上还有些许肉感,但如今竟半点也瞧不见了。
    义父少年在他耳边道,指尖在他脆弱的喉骨处打转,尾音勾人,你想要我吗?
    顾眠凉身体微微紧绷,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少年停手,坐起来垂眸看他,红唇微勾,似讥似讽:又不是没有过,顾眠凉,你在我这儿装什么呢?
    他手指戳在顾眠凉胸膛上,眉梢眼角都浮起了冷意,嘴里说出来的话,不知是在往谁肺管子上刺。
    之前在床上弄得我说不出来话的人不是你吗,让我叫好哥哥的人不是你吗?怎么,是我的腰不软,还是唔!
    少年眼前一晃,反应过来时,二人的位置就上下颠倒了,他被顾眠凉吻着,其余的话全部都堵住,再说不出半个字。
    顾眠凉呼吸微乱,撑着少年身侧,别说了。
    少年哑着嗓子道:为什么不能说。
    顾眠凉静了片刻,手落在少年小腹上,低声问他:这就是你最后想要的吗?
    少年笑着揽住他的脖颈,眼角滑落的泪没入鬓发,轻声道:是
    那好顾眠凉轻吻在他右脸的伤疤处,一寸寸往下,像是完成什么任务一般,嗓音低沉,我答应你
    少年喘息着昂起头,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低泣道:顾眠凉,你恨我吗?
    他这样逼着他演戏,逼着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恨他么。
    不恨,顾眠凉叹息道,眼神复杂:是我欠你。
    那他会恨我的吧少年抚摸着他的脸,眸色哀伤,他醒来后,会恨我的。
    他想起来前段时间,在桃林听黑衣青年说起过的故事。剑尊与义父同门数百年,义父又痴痴等了这么久,应当有一个好结果的。
    顾眠凉道:他不爱我。
    少年眼中含泪:他会的。
    他抬手制止了顾眠凉下一步的动作,在对方询问的眼神中,抬起胳膊遮住自己上半张脸,掩去眼中的脆弱和狼狈。
    你走吧。
    少年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微湿的乌发落在枕边,胸膛起伏不定,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顾眠凉自他颈间抬首,缓缓坐起来,他后背猫抓似的抓痕被滑落的白发掩住,云浮。
    少年偏过头,咬着牙,喉间发紧,吐出又轻又快的一个字:滚
    只这一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顾眠凉微微沉默,片刻后,毫无留恋的翻身下榻,捡起地上落下的衣衫,往身上一披。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攥着门框的手收紧,低声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你。
    在之后,就是关门的声音。
    外头的风刮进来,桌子上的灯烛倏地灭了,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少年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伸出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方锦帕来,狠狠的擤了下鼻涕,出气似的,凶巴巴的将锦帕仍的老远,然后扯开被子,将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团,藏了起来。
    第二日。
    妖皇蓦的察觉一道阴邪的气息。
    他踏出宫殿,拧眉感应:这似乎是有人在妖族布什么邪阵,奇怪
    他感应不到具体的位置。
    妖皇沉吟片刻,招了些人手过来:去查一下,看看北边那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是!
    北方一座空旷的山巅。
    这里尚在妖族领域之内,灵气充裕,距离上古法阵也不远,是召唤亡灵的最佳之所。
    一道猩红的法阵将整个山巅笼罩在内,中间放着一口冰棺。
    冰棺上悬浮着一颗邪气诡异的血珠,盈盈旋转间,却透出一股奇异的生机波动。
    猩红的法阵缓缓扩大,顾眠凉负手站在旁边,凌冽的风将他青色的衣角吹得猎猎。
    他双眼眯起,多年的执念即将实现,恍然间,有种不切实际的虚无感。
    血珠越来越亮,终于在某一瞬间光芒大盛!
    阵法冲天而起,血气几乎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同一时间,狂风骤起!
    方圆千里的百鬼受到刺激,齐齐呜嚎。
    霎时间,天色阴沉的恍如暴雨将至,怒沉沉的闷雷轰的劈了下来!
    嚟
    清脆的鸟鸣声划破天际。
    一道赤红的火光以极快的速度飘然而至,威风凛凛的尊贵赤鸟在天空徘徊,三尾长长的翎羽完美而华丽。
    它仪态优雅的轻巧落在冰棺之上,双翅一展,再次发出一声清鸣,而后,鸟喙顶了顶那颗血红的珠子,用灵力托起,缓缓的注入自己的寿元。
    纯粹的寿元生机混着血珠的力量,在被阵法转化之后,慢慢的没入冰棺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觉就过了半日。
    天空中的雷声愈加沉闷。
    黯淡的苍穹之下,唯一的耀眼亮色,竟只有冰棺上的那只赤鸟。
    顾眠凉心高高悬起,一瞬不瞬的盯着,掌心攥紧。
    血珠吸取的寿元不止三百年,而是直到将近四百年的时候,才堪堪停了下来。血珠慢慢变黑,恐怖的吸力从里面传来,森森的鬼魅之气穿的很远。
    招魂已经成功了一半。
    化身赤鸟的少年却晕了一瞬,只觉得那黑红的珠子似乎要将自己吸进去似的,有种魂魄离体的错觉。
    咦
    周遭的鬼气是很好的掩盖物。
    远在鬼蜮却一直观察这这里的溪佑发出一声疑惑,惊疑不定的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他们不会真的是同一个人吧
    事情过半,法阵即将开始运转,现在就差最后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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