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
    他在一片雾蒙蒙的山峰上行走。
    能看见的,只有一条曲折的小路,尽头是一间两层的竹屋,竹屋外有一个游廊。
    这里是
    殷岭西微微一愣,这是拂知今日与他描述的场景。
    很快,他就看见竹屋内一前一后出来了两个人。
    一人是拂知,另一人却看得不清楚,身形和五官都十分模糊。
    殷岭西几乎是瞬间就确定,这个人就是拂知之前深爱过的人。
    他茫然的想,所以这里是拂知的记忆吗?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梦境里的拂知和另一个人姿态亲昵,若无旁人的从殷岭西身边经过。
    殷岭西下意识的跟了上去,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周遭的迷雾渐渐浓郁,他心急之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然后一脚踏空,瞬间落了下去!
    清晨的光穿过窗隙,殷岭西猛地坐起来,额角满是冷汗。
    许久,心悸的感觉才平复下去。
    他缓过来之后,偏头看了看拂知,正好对上了他刚刚睁开的眼睛,殷岭西一顿,随即笑了下,醒了?
    谁知,拂知看了他半晌,像是认了好半天才认出来他是谁,眼神困顿。
    小西,我是不是真的病了,我好像很容易就会忘记你
    殷岭西抱着他,是的,仙尊生病了,四天之后,我要将你送去一个地方。
    治病吗?他对殷岭西的话半点怀疑都没有,全然信任,甚至有些担忧,会治好吗,我不想将你忘了。
    会的。殷岭西道。
    不会忘的,你只会忘记自己深爱的人,而不是他。
    等到拂知无情道成,他们二人之间,就是仇人了吧。
    尽管有他的保证,拂知仍旧显得不是很安心,当天就不知从哪找出来了一个小本子,成日在上面记一些什么东西。
    神神秘秘的,殷岭西也看不得。
    四日的时光倏忽而过,殷岭西仍旧会做那个奇怪的梦,但总是看不清拂知身边人的脸。
    他渐渐的就不再在意,耗光了所有的留影石,将这四天和拂知在一起的日子永远的记录下来。
    直到第五日,四十九颗断情丹彻底发挥作用。
    拂知昏沉不醒,记忆在被一点点抹除。
    殷岭西将他抱起来,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青衣白发的男人。
    顾眠凉伸出手,淡声道:给我吧。
    殷岭西抿抿唇,我想送他到苍梧峰。
    顾眠凉神色不变:给我。
    殷岭西紧了紧手臂,终究还是慢慢将拂知送到了顾眠凉的手上,后者接过来,转身就走。
    他愣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
    很快,苍梧峰就升起了一个巨大繁杂的法阵,又急剧缩小,将峰顶的大殿笼罩在内。
    天空卷起一个硕大的漏斗,天道的梵音隐隐约约,换道开始了。
    殷岭西静静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
    熹微的晨光里,凉风刮起地上的桃花瓣,一个小巧的册子映入眼帘。
    他微微一顿,走过去将小册子捡起来,这是拂知这几日总拿在手中记东西的册子,应当是方才不小心掉下来的。
    殷岭西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随便找了一颗桃花树,倚在树下,信手翻开了一页。
    入目是一片凌乱的墨迹,根本不像是拂知会写出来的,很多东西重复且多余
    我心悦小西。
    上午刚写了一遍我心悦小西,下午就不记得了,再记一遍。
    殷岭西想起来前两日拂知皱眉记东西的可爱模样,眼中不禁柔和一瞬。
    他看着小西这两个字眼,心里生出无限的羡慕。
    这种纯粹的爱,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拥有的只不过是幼时零星的温暖,和用欢情蛊骗来的,短暂而虚幻的爱。
    平日话不多的拂知,在上面写的零碎而唠叨。
    他又朝下翻了一页
    又快忘记了,小西说我会好的,可是我总不相信,我怕忘了他。
    小西好像说过要给我酿桃花酒,但是不清楚是不是我自己记错了,等会问问他。
    做噩梦了,梦见有人来抓小西,我拦住了他们,被三根长枪钉在了地上,天上下着雨,临死之前看见了小西,他哭了。
    梦里,我没有力气给他擦眼泪。
    我想跟他说,追你的人我都杀光了,快离开这里。
    可是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以后也没办法保护他了。
    还好,只是个梦。
    明天我就要去治病了,最担心的就是再也记不得小西,他会伤心的吧。
    殷岭西心中翻腾起密密匝匝的疼,压不下去的窒闷感,鼻尖微酸,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落了泪。
    怎么会这样。
    册子后面还有几页,殷岭西匆忙翻了翻。
    后面只写了一句话,写了近千遍
    仙尊喜欢小西。
    仙尊喜欢小西
    笔锋严谨认真,一笔一划,像是要将这句话永远的印在心里,镌刻进灵魂。
    性格淡漠冷清的剑尊,在灯烛之下,执笔落墨,将这一句堪称幼稚的话写了近千遍。
    宛如亘古不变的誓言。
    仙尊喜欢小西
    殷岭西呐呐说出口,蓦的,他放在心口的同梦镜一烫,紧接着绽开一阵强烈的白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汹涌的冲进他的脑海里。
    他看见有人伸手将他从鬼蜮悬崖边拉上来,看见了那一座开满桃花的山峰,看见了那人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小西,过来
    仙尊,你心悦我吗?
    想喝桃花酒了。
    好,我给你酿,不过要等来年了。
    我不知道何为心悦一人但小西大抵是我唯一愿意相守一生的人
    一幅幅闪过的画面上,都是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天穹晦暗,细雨之下是无尽的血河。
    仙尊被钉在地上,身边跪着一个黑衣的青年,青年痛苦绝望的悲鸣嘶吼,将天地之间的悲戚尽数充盈在心间。
    正是殷岭西的脸。
    不
    殷岭西痛苦的抱着头,泪水从眼角溢出,喉间发出细碎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眼眶通红,手中死死的攥着那本小册子,巨大的空落和荒诞之感席卷而来。
    殷岭西视线缓缓的落在小册子上,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猛地将它丢到一边,下一秒又神经质的将它捡起来,宝贝至极的拍了拍。
    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是我
    小西是我,他爱我,他真的爱我
    梦境十年,没有欢情蛊,没有仙魔两立。
    只有两个不认识的人,在梦境里相爱了十年。
    纯纯粹粹的,是拂知给他的无垢之爱。
    殷岭西踉跄着站起来,满身狼狈的朝着苍梧殿飞了过去。
    第29章 无情道成
    自古以来, 换道重修之路便十分严苛,笼罩整个苍梧殿的法阵,是道深子细细研究了许久,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开启的。
    大殿中央,拂知盘腿静坐, 意识已经深深的滑入此阵构筑的幻境之中。
    而大殿之外,一道光影自天边掠过来。
    殷岭西怀里紧紧护着什么东西,满身狼狈,疯了似的冲向那法阵, 却被法阵狠狠的弹开!
    咳咳
    他狠狠的摔在地上, 咳出来一口血沫,瞳孔猩红, 已然深深的陷入了魔障之中。
    殷岭西痛苦的蜷缩着身体,紧接着很快爬起来,身上沾满了冰冷的雪, 他仍旧不死心, 再次冲着法阵冲过去!
    守在殿外的庄呈几人终于反应过来,庄呈脸色一冷,上前几步将人拦住, 死死攥着殷岭西的衣领子, 低喝:你想干什么?!再坏一次小师弟的道吗?!
    殷岭西低着头恍若未闻,声音颤抖而哽咽:他真的爱我
    他真的
    顾眠凉在一旁听的眉头皱起,庄呈, 将他扔出去。
    庄呈恭敬道:是。
    然而还未等他真的有所动作, 法阵之中骤然分出一抹亮光, 直直打在殷岭西的身上, 光芒大盛。
    殷岭西眼神一空, 灵识被吸进了法阵之中,身体顿时倒了下去。
    庄呈一惊:这是?!
    无碍,顾眠凉眯眼道,不知道哪里产生了共鸣,将他的灵识吸进去了,他会看见阿拂斩断凡尘的整个过程。
    庄呈看着殷岭西倒在地上的身体,那这个怎么处理?
    顾眠凉垂眸:扔这儿吧。
    殷岭西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弯弯的拱桥边上。
    夜幕下灯火阑珊,游人如织。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飘着一盏盏的花灯。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里应该是拂知断情的幻境。
    这个幻境是上元节?
    桥上忽的传来一阵嘈杂,小孩子嬉笑吵闹的声音穿过人群,引起一阵阵的斥责。
    殷岭西寻声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桥上站着的两个人,剑尊戴着到小腿的白色斗笠,被另一个黑衣少年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们一起走到了河边,黑衣少年拿出了花灯。
    原来是这段记忆。
    殷岭西眼中微微一柔。
    正待他想走近的时候,余光一瞥,却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白色衣袍,银纹绣边,神色冰冷而淡漠,手中握着断尘剑。
    拂知。
    他也正看向幻境河边的剑尊和黑衣少年,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殷岭西瞬间紧张起来,声音微颤,对着拂知说:仙尊,我我就是小西,只是当时出了些岔子才忘记了
    拂知没有丝毫反应,眼神仍旧平静而冷淡。
    但这对殷岭西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态度了,他眼中隐约冒出些希冀,伸出手去碰了一下拂知的衣角
    他的手指却从那衣角处横穿而过。
    殷岭西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才终于发现自己现在竟是一种游魂的状态,身体都是半透明的,根本无法碰到拂知。
    拂知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皱眉,朝着自己身侧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顿了一下,收回视线,手中握住的剑紧了紧,逆着人潮,缓步朝着河边走过去,他看得见幻境里的人,幻境里的人却看不见他。
    见拂知过去,殷岭西赶忙跟在他身旁,不住的说些什么。
    河边的黑衣少年正笑吟吟的看着捧着莲花灯的剑尊,说:师哥要许愿的,将愿望写在花灯上,我的愿望已经写好了,师哥要写什么?
    他掏出些小纸条,但是想到剑尊看不见,又顿了下,放进了剑尊的掌心里。
    剑尊拒绝了:一份花灯,一份祈愿,若是两个人,灵验的概率会减少一半,所以,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黑衣少年微微一愣,眼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以及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色,你说的可是真的?
    剑尊颔首:自然。
    灯火湖光,万千祈愿。
    两人相依而立的样子宛如一幅缱绻的美好画卷。
    拂知远远的看着,眉眼似乎暖了些,殷岭西望着他,脸上也不仅浮起一抹笑。
    可下一秒,拂知抬脚继续往前走,像是好奇那祈愿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似的,走到幻境里那两人的旁边,低头一看。
    殷岭西猛地记起来自己当时写了什么愿望,神色骤变,急忙捂住拂知的眼,可他现在只是一抹游魂意识,像空气一般,徒劳的一次次从拂知身体里穿过。
    剑尊神色温柔的展开了那张小纸条。
    他看不见,只是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就将它粘在了花灯上。
    拂知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只有四个字
    取汝之骨。
    花灯渐渐飘远了。
    幻境里的两个人相携离去。
    拂知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不喜不怒。
    殷岭西慌乱的解释:对不起,当时当时我只是可再怎么解释,拂知也听不到。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剑,阖了阖眼,再次睁开之时,断尘剑倏然出鞘!
    断。
    凌厉冰寒的剑光带着锋锐至极的剑气,将幻境割裂成无数片。
    下一秒,画面陡然一转。
    合籍大典,千级台阶。
    两人红衣礼服,携手拾阶而上。
    直至殷岭西魔族身份忽然暴露,拂知迫不得已刺他那一剑之后,踉跄半跪在地上,疼的浑身发抖。
    殷岭西看着看着,眼圈就控制不住的红了,心里抽疼的厉害,现在回过来想想,那时候拂知刚刚将镇骨挖给他,就遭遇了他这样的欺骗,该有多疼啊
    他跪在那时候的拂知身前,想帮他擦擦身上的血,低声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断尘剑的气息再起。
    殷岭西听见拂知冷淡的一句
    断。
    画面再转。
    东鹤山九日。
    于魔族再次交付信任。
    法阵取骨。
    每经历一次幻境,拂知眼中的情绪就淡漠一分。
    殷岭西脸色越来越苍白。
    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
    原来他之前对拂知这么过分。
    直到最后一次幻境。
    那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山峰,上面开满了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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