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闻到了,身边的人自然也能闻到,她侧头问:平时茶室里会点沉香,这个味道能接受吗?要不要开排气扇。
    沉香能接受的人闻起来会觉得很舒服,而讨厌木香一类的人闻起来,就像闻到刺鼻香水时的反应一样。
    不用。很偶尔,在她们靠得非常近时谢遥希隐约能从紫罗兰香中闻到不一样的味道,可两种味道夹杂在一起让她分辨不出那似有若无的是什么味道。
    现在总算明白了,合着是熏出来的,淡淡的,倒也不难闻。
    屋子里的陈设风格和门一样皆是纯中式设计,但并不是看起来压抑呆板的暗红木色系,而是较为明亮清爽的颜色,色系倒和外面的现代风格不谋而合。
    靠墙有好几个收藏柜,里面摆放的东西种类不一,有红酒、摆件,也有各种代言方送的限量奢侈品,在柜灯的照射下散发着金钱的气息。
    随便看。看到谢遥希在自己家里第一次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心里稍稍有些高兴,还好,有一样事物能够吸引她的目光,她们也能有话题聊。
    有喜欢的随便带走。虞景表现得极其自然,习惯性在案几前坐下准备打香篆,毫不在意她的动向,当真一副让她随意窥探自己私人领地的样子。
    她说这话时谢遥希已经走过收藏柜,尽头是办公桌,上面摆放着两支钢笔,一台笔记本,文件也是叠好随意搁在桌上。
    谢遥希扫了眼,面上一份文件写着什么项目企划书,目光很快被另一个小巧的玉石制物什吸引住,玉石成长方柱状,底部能看到红色痕迹。
    她知道这是什么,在父亲的书房见过差不多也是这样式的私人印象。
    有些企业家会有自己的私人印章,盖章和签名一样具有法律效力,所以拥有私人印章的企业家基本都会连同贵重物品一起锁进保险箱,不让不法分子有可趁之机。
    而虞景有自己的工作室,也算是老板,会有私人印章一点都不稀奇。
    她拿起那枚私人印章,听到虞景的话,转头看向那人,略揶揄道:包括这个?
    说句毫不夸张的,只要拿到私人印章,再动用一些特殊手段,能把虞景的财产都给掏空。
    虞景抬头循声看过来,看到她手上的印章,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扫了一眼,又低头忙着手上的事。
    当然,我说过你想要任何都可以。
    语气轻飘飘的,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没劲。
    谢遥希把印章放回到原位,她往虞景的方向走,倒想知道什么事能比印章还重要。
    虞景面前摆了个像松果形状的小香炉,只见她舀了一小勺粉末状的香粉,铺在香炉里的镂空模具之上再用工具小心压紧实。
    要不要试试?抬眼就看到谢遥希略感兴趣的样子,虞景就把手上的工具递给她。
    谢遥希偶然间在网上看到过相似的视频,大致知道是什么,只要将纹路压好,再点燃就和普通的线香无二致,只是自己制作更有意思,但也考验耐心。
    她在虞景对面坐下,虞景便将面前的小香炉推到她面前,把香粉铲掉,重新压平香灰。
    谢遥希便照着虞景的指示开始打起了篆,而虞景腾出空便开始摆弄起茶具,准备泡茶。
    沸水甫一冲进茶叶里,茶叶一瞬间爆发出浓烈的茶香。
    毕竟初学者,虞景将茶盏推过来时,谢遥希才准备压香灰,还没开始打篆,面对如此精细的活儿她已经有点没耐心了。
    谢遥希作为当代年轻人,说实话这是第一次去其他人家喝到还冒着热气的茶。
    怎么还喝起茶了谢遥希嘀咕道,轻轻吹了吹茶面,再小小抿了一口茶,她还是喝不太惯,无意识蹙起眉头。
    我去给你冲一杯蜂蜜百香果。虞景说着要起身,被谢遥希止住了,不要了,我不渴。
    她多看了虞景几眼,面前坐姿优雅面色从容沉稳的人,很难与记忆中爱喝奶茶喜欢研究各种美食的女大学生结合在一起。
    说来,这也是重逢后第一次真切地见识到虞景的改变,很正经,正经到完全迈向姐系。
    而姐系女朋友完全是谢遥希的理想型,当然谢遥希并不会承认前女友是她的理想型。
    大概是目光太过明显,虞景歪了歪头,对她露出一抹熟悉的浅笑,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察觉自己想远了,谢遥希迅速收回目光,虞景怎么样,有什么改变也不关她的事。
    对打篆的兴趣到这便止住了,谢遥希将小香炉推回到她的面前。
    虞景问:不玩了吗?
    不玩了。谢遥希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皱着眉半埋怨道:压不好。
    需要技巧。虞景起身走到谢遥希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带她将炉里的香灰压紧实。
    她们靠得很近,紫罗兰的味道涌入鼻腔,而虞景说话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呼吸隐隐约约洒在她的耳骨上,激得她后颈汗毛竖起。
    她努力把精力集中在香篆上,可到底年轻人心性,过了一会儿,她的三分钟热度消散了,需要耐心的东西她完全驾驭不了。
    不想弄了。谢遥希缩回手,无聊。顺口吐槽了一句:明明是年轻人,你这又是茶又是香的,爱好真奇怪。
    少见的,虞景怔了下,露出略窘迫的表情,是很无聊
    气氛有些许凝固。
    虞景把小香炉的松果形状的顶盖了回去,既然你觉得奇怪,那我换其他的兴趣。
    别。谢遥希忙打住她,我可对你的个人爱好不感兴趣,更不用在意我的意见,随便你。
    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并不代表它真的无趣,既然有人喜欢,必然有它的魅力所在,只是自己欣赏不来而已。
    可是。虞景侧过头看她,很认真说:我在意你的意见。
    空气静默几秒,谢遥希绷了一口气,还是败下阵来。
    因为别人的三两句话而做改变的人,很没有主见。
    你不是别人。此时虞景已经读出了她的潜台词,又故意叹一口气,说:我想还是换一个爱好比较好。
    你这么能抬杠怎么不去工地上班。谢遥希听出来对方的故意,简直气笑了,轻推了她一把,随后起身要走。
    虞景追上去,现在天热,工地的砖烫手,我打算等冬天再去。
    谢遥希无可奈何笑骂了句:神经。
    从茶室出来,接下来是虞景的卧室。
    她想,这大概是整个家里最隐私的房间,里面放置的奢侈品只会比茶室多不会少。
    可直到推开门,屋内的摆设与她的设想相差有些大,走的是极简风格,浅色的床品给人一种极为冷淡的印象。
    靠阳台的位置摆放了一套单人桌椅,上面放了一个箱子,而连接阳台的落地门大敞着,风从外面吹进来,纯白的纱帘随风飘舞。
    虞景快步走过去将纱帘用绑带束好,又看了看外边的夜色。
    今晚可能要下雨。她转头看向谢遥希,时间也不早了,去洗澡吧。
    谢遥希都快忘了今晚来的缘由,虞景的情绪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她看了看阳台外,说:我没说要留下来。
    原定明天的工作因要去见张导而推后,现在试镜的事泡汤,想来明天大概率能休息一天,可谢遥希担心秦川那个不省心的明天会突然袭击,所以综合来看回去是更好选择。
    可她说完,虞景没有很快回复她,而是看着桌上箱子里的东西沉默了下,说:也好。
    很少见的,虞景并没有坚持留她下来,而是说:我送你吧。
    不用。谢遥希退了一步,我自己回去,不用你送,先走了。
    虞景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站在原地目送她。
    谢遥希独自退出了房间,她脚步缓慢,一直走到楼梯口,都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站在楼梯口,抓着扶手,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折返。
    房门出来时并没有关,谢遥希也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默默往里面看了眼。
    虞景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人,而是静静注视箱子里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她从里面取了一件姜黄色的毛衣出来。
    而后缓缓坐下,将毛衣置于腿上,很缓慢地抚摸着上面的毛线的纹路。
    箱子里的东西是奶奶的遗物,而这件毛衣是老人在世最后几天才完成的。
    最后那几天,奶奶几乎无法坐起来,尽管如此她还坚持要织完这件毛衣。
    可这件毛衣却不是给孙女的。
    老人枯槁的手用力抓着虞景的手腕,在弥留之际心里惦记的仍是孙女。
    阿景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虞奶奶看着她,眼里有很多情绪,更多的是愧疚。我知道,是奶奶拖累了你。
    孙女从不带同学或朋友回家,可有一天,她带了朋友回来。
    虞奶奶一直记得,那是一个乐观善良的女孩儿,很有礼貌,还会说一些笑话逗自己开心。
    她能够清楚感知到孙女和这位朋友在一起时,是发自内心的开心,那段时间里孙女像是变了一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光芒;她开始频繁提起一个人的名字,还规划好毕业后的打算,要努力赚钱让家人衣食无忧。
    虞奶奶只是笑着应下,同样也期待起未来,可所有的平静在自己受伤住院戛然而止,只有两人的小家庭险些被这场突然的意外击垮。
    那之后,孙女变得很沉默,也不再提女孩儿的名字了,问她什么也只是笑着说没事,可她能够看到孙女眼里的光芒消失了。
    她将自己最后这件毛衣交给孙女,声音愈发虚弱:如果你们还有机会再见面,交、给她,是奶奶一点心意
    奶奶没用,只能织一件毛衣阿景,奶奶对不起你。
    谢遥希清楚看到,一滴眼泪砸在虞景手背上,她只是坐在那里,可脆弱的身影好像风吹过就能将她吹散。
    她向前迈了半步,进去的想法被她猛地止住了。
    虞景不会希望被自己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有些事终究需要靠眼泪彻底释放。
    心里这么想着,可她从别墅出来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后背抵着门板,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收紧,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形成一滩小水渍,随后越来越多的水渍,很快将地面打湿。
    谢遥希回神,望着屋檐外突然下起的雨,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还真下雨了啊。
    可是她没有带伞,车子就停在几米外开的地方,却在大雨里显得遥不可及。
    而这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风,并不像是短时间内会停下的样子。
    就在谢遥希想着该怎么回去时,身后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大片灯光涌了出来,将她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谢遥希诧异地转身,只见虞景手里拿着一把伞,也没有换鞋,看样子是匆忙出来的。
    出来给她送伞。
    下雨了。虞景的手还抓着门把,开门猝不及防和谢遥希对上目光让她有些意外。
    虞景以为谢遥希已经走远了,可看到下雨没有思考迅速追了出来。
    她睫毛上还沾着些水润,眼眶薄红没有完全隐下去。
    谢遥希移开目光,看向她手上的雨伞,没有接。
    我今晚留下。
    第26章
    我今晚留下。
    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虞景瞳孔蓦地一缩, 不觉露出欣喜的神色,可嘴上只是简单的回应她:好。
    虞景给她拿了睡衣去洗澡。
    细小的水柱争先恐后从花洒里挤出,在空气中形成抛物线, 砸在谢遥希身上。
    她仰着头, 白帜灯在氤氲的热气中看得不真切。
    极轻的叹息声, 在空旷的浴室里十分清晰。
    谢遥希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只是看到虞景那张脸, 大脑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说出了要留下来的话。
    今夜她在心里无数次质问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可是这个问题, 她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看她可怜吧。
    最后谢遥希找了这么个理由说服自己。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天姑姑说:或许你该仔细想想, 她是不是不顾她人感受的人,再考虑对方是否有实在难言的苦衷。
    水声戛然而止, 谢遥希关掉花洒, 拿过一旁的毛巾擦干身体。
    虞景还是坐在刚才的位置,只是那件毛衣已经被她收好放回箱子里。
    谢遥希看了眼箱子,说:这是什么?
    奶奶的遗物。虞景如实回道。
    谢遥希走到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今天第一次,正式的聊起了话题。
    奶奶她可要开口时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不触碰到虞景的伤口。
    虞景知道她想问什么, 没有隐瞒,说:病逝的。
    尽管已经猜测到这个可能性, 可真听到时谢遥希脸上略有诧异, 按理说以现在虞景的经济条件绝对会重视奶奶的身体情况, 有任何病症早查出早治疗,就算是癌症应该也能够坚持几年。
    几年前查出来已经是中期, 治疗后病灶复发,后来转移。虞景苦笑着摇摇头, 无解。
    几年前
    谢遥希搁在膝盖上的手倏尔收紧,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可能性,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
    这件毛衣思绪百转千回,虞景的声音响起,抬头便看到对方重新拿起那件叠好的毛衣,置于身前展开,它很适合你。
    姜黄色,看起来很温暖的颜色。
    现在才初秋,还是短袖的天气,看到毛衣不免觉得热了些。
    可她认真地看着那件毛衣,没有吊牌,也不如商场卖的时髦,只是一件款式普普通通的毛衣,但这对虞景来说,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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