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阗坐在另一边,手里握着酒樽,恶狠狠地盯着他看,恶意几乎要变成实质。
    数日不见,文和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颧骨凸起,黑眼圈明显,眼神都变得有些阴鸷。
    看起来尽管不知道是陆迦废了他,文和阗还是直觉上对陆迦充满恶意。大约是因为当时陆迦试图催眠他的时候让他看到身形。
    陆迦对文和阗举起酒杯,回了一个挑衅的笑容,伸手拿起桌上摆着的荣花花枝,遮住鼻窦准备看好戏。
    酒过三巡,歌舞在大厅中间表演起来。
    身形曼妙的舞女甩动着水袖,跟着筝曲轻盈地跳跃,看得人赏心悦目。
    秦非恕端着酒杯,走下帝位,来到群臣面前。
    皇帝亲自敬酒,这可是大大的荣宠,每一个大臣都忙不迭坐正了身体,惶恐又眼巴巴地看着秦非恕。
    秦非恕面带笑意,缓步而行,将不同大臣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
    他停在琅琊王氏的祝寿人面前,与他饮了一杯。
    那名王氏子弟笑眯眯地饮干杯中酒:琅琊王氏祝陛下万寿无疆。
    秦非恕同样笑眯眯地问:王家主可安好?
    叔公一切安好,只是年迈挪不动,只得嘱托臣替他祝寿,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琅琊王氏是国之重臣,朕怎会怪罪。秦非恕语带深意,记得替朕转告王家主,祝他健康长寿。
    多谢陛下。
    秦非恕继续走,偶尔和一两个臣子举杯,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陆迦的席前。
    陆迦抬眸,懒懒地看着秦非恕。
    尽管被居高临下地俯视,陆迦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安和惶恐,周围大臣将领重重目光于他宛如不存在,等着秦非恕开口。
    秦非恕的笑意扩大了些:献玉侯,与朕喝一杯?
    陆迦就这样坐着,端酒举杯,与秦非恕轻轻碰了一下杯。
    叮!
    铜觥碰撞的清脆声响起的同时,秦非恕背后闪起了一道明亮的刀光!
    有刺客!
    尖锐的喊声瞬间打破了繁荣宫的祥和。
    秦非恕眸光瞬间变得冷漠,转身扬手,手中的铜觥恰好抵住了刺客刺过来的短刀。
    陆迦在后面差点打算鼓掌。
    身手不错!
    原著里只说过秦非恕马上功夫武勇,马下武功寻常,倒是没想到这个寻常也不算寻常。
    这么看秦非恕拿文冰酒挡剑,说不定只是想趁机做掉文冰酒
    陆迦还未细想,忽然眉尖一凝,微微侧身。
    一把长刀劈在了他刚才的位置。
    从周围的宾客中跳出了几个刺客,挥舞着锃亮的长刀,将秦非恕和陆迦一起围了起来。
    陆迦心里骂了一顿秦非恕。
    要不是秦非恕非要跑来跟他喝酒,他肯定不会被牵连。
    秦非恕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向陆迦这边退了两步,低声道:莫怕,朕护着你。
    陆迦没理他,只盯着刚才劈了他一刀的那个刺客。
    虽然那刺客用黑巾蒙了面,陆迦还是从他身上溢出的恶意中认出他就是文冰酒之前的那个侍从石岱。
    这场刺杀果然是复国势力策划的。
    【你要是不来,肯定不会被卷进来】
    闭嘴。
    陆迦手指一抖,几星墨色火焰在手指间盘旋,藏在袖子中对准了再度冲过来的石岱。
    石岱自寻死路,那就成全他。
    就在他的火焰准备发射出去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拉住他的肩膀往旁边一带。
    石岱的刀劈歪了,陆迦也不由自主被秦非恕抱在怀里。
    陆迦怔了一下,抬头看向秦非恕。
    秦非恕抱着他的腰,手中握着从刺客手里夺来的刀,一刀将旁边试图偷袭的刺客劈倒,目光冷静沉着,没有一丝慌乱。
    陆迦诧异地挑起了眉。
    奇了,原著里毫不犹豫把文冰酒丢出去挡刀的秦非恕,现在竟然在保护他?
    只是他哪用得着他保护!
    陆迦非常不习惯这种被人抱着的亲密姿势,文冰酒的伪装褪去,露出属于魔王陆迦的杀气,沉下脸来:放开我。
    上一个妄图近距离接触他的人,早被烧得灰都不剩。
    秦非恕皱眉,呵斥道:别闹。
    陆迦差点气笑,正准备给他来上一下,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哨笛嘶鸣。
    随着哨笛声响起,那些刺客忽然猛然加快了攻势,不再顾及自己或者同伴的危险,舍身向秦非恕攻击了过来。
    秦非恕抱着一个人,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陆迦暂时放下被秦非恕抱着的不悦,挑和秦非恕交手的人,打了几团暗火出去,在外人看来,便是和秦非恕对刀的刺客倏然倒地暴毙。
    就在两人达成这种默契的时候,几个刺客忽然大喝一声,围绕着秦非恕同时用力掷出了长刀!
    刀光迅猛急速,秦非恕要么放开陆迦专心应对,要么就只能和陆迦一起吃刀子!
    若他直接将陆迦当作盾牌甩出去,就能安然无恙。
    陆迦暗道一声来了,掌心刚燃起暗火,就感觉身体一转,随后温热的液体溅射到他的身上。
    陆迦怔住。
    秦非恕竟然用身体替他挡下了刀。
    第009章 新旧皇帝对对碰(九)
    尽管中了刀,秦非恕还是将围攻的大多数刺客都劈倒在地。
    在侍卫的围剿下,剩余的刺客也死的死、抓的抓。
    方才刺客跳出来的时候,满座宾客有的仓皇逃离、有的奋勇救驾,如今一切安定下来,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坐在原地。
    秦非恕半身鲜血,从容不迫地叫人将刺客的尸体拖下去、再将荣花编织的花毯铺在满地赤红上,用荣花浓烈的香气掩盖住血腥味。
    乱子中受伤的人也分配了太医来救治。
    朕今日寿辰,让诸位看了场特殊的表演。秦非恕站起身,端起酒杯,环顾一圈,目光带着战场厮杀时的霸气,我大周继承天运,战场杀敌,从不惧怕任何魑魅魍魉!这场表演朕很喜欢,痛快!当满饮此杯!
    他的伤口还未包扎好,随着他举杯一饮而尽的动作,鲜红的血扬洒滴落在玄金色的地毯上,转瞬洇开一朵朵暗色的梅花。
    百官和世家子弟互相看看,一同举杯,齐声道:陛下英武!
    秦非恕哈哈一声,重新坐下:寿宴尚未结束,诸位请继续用些美食美酒。
    陆迦站在原地,看着秦非恕袒露着半边肩膀由太医包扎,表情略有些奇怪。
    献玉侯可曾受伤?
    一声问候让陆迦回过神来。
    他抬眸,刚好对上秦非恕关切的眼神。
    秦非恕对后背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浑然不在意,对左近吩咐:献玉侯身上染了血,为献玉侯拿件新衣。
    陆迦深深地看了秦非恕一眼,等侍官捧着衣衫过来,才躬身道:陛下,臣受了惊,请允臣暂且告退。
    侍官和宫女看他的眼神带了点不满陛下舍身相救,献玉侯却如此冷漠地抽身就走?但凡落点眼泪,都算他知道演一演!
    秦非恕反倒大方地道:既然如此,献玉侯便回去好好歇息。
    他看了眼被侍卫打晕在地的刺客,朕定会将这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等陆迦离开,侍官才略带不满地低声问:陛下,万一献玉侯和刺杀有关
    秦非恕再度端起一杯酒:不止献玉侯,其他人朕也不会拘着。
    侍官一怔,大惊:大臣和世家定然有人和刺客勾结
    无妨。用刺杀这种手段,说明他们已无正面对抗朕的能力。秦非恕手指点了点龙案,眼神冷静,自信笃定,朕便是要将朕的态度摆出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
    秦非恕说到做到,等预定的寿宴节目结束,一个人都没留,全让他们各自回家。
    不少宾客原以为皇帝刺杀这件事,他们定然要被关押起来细细盘问,说不定陛下龙颜大怒还要连坐,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他们走了?
    大臣们劫后余生庆幸的同时,不免佩服起秦非恕的肚量;各世家子弟也在心里衡量着今日所见所闻,准备回去报告给各自家主。
    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就是文和阗。
    他努力绷着脸色,拐过皇宫拐角才踏下来,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愤恨。
    文和阗看四下无人,狠狠地锤了一下墙,低声咒骂了一句。
    怎么,看我和秦非恕都没死,很失望?
    文和阗猛然一惊,瞬间转身,看到静静站在他身后的陆迦,出了一身冷汗。
    文冰酒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
    上次文冰酒单手掐他脖子的疼痛记忆犹新,文和阗慎重地后退了一步:你怎么在这里?
    陆迦冷静地道:当然是来看看你这幅计划没有得逞的丧家犬样。
    文和阗脸色白了一瞬,随后强自镇定:什么计划,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迦挑起一边眉毛:千万别告诉我,今天的刺杀和你没关系。
    文和阗紧张地环视一圈,特意看了看陆迦身后。
    陆迦流露出讥讽的笑容:我一个人来的,你敢做连说也不敢?
    确定没有人旁听,文和阗终于扯掉伪装的面具,露出阴冷的笑容:没错,是我指示的。想不到吧?你虽然当了皇帝、现在又是个侯爷,但真正的荣朝忠臣认定的皇帝还是我!他们只会听我的命令!
    你该不会以为杀了秦非恕再杀了我,你就能重新当皇帝?陆迦纠正了一下自己措辞,哦,抱歉,不是重新,因为你压根没做过皇帝。
    文和阗出乎意料地没有暴怒,反而盯着陆迦,身上恶意愈发浓烈: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哪怕你现在在秦非恕面前尾巴摇得欢,等他知道你主导的这次刺杀,恐怕十条命也不够你死的!嘿嘿,你真以为我会这么简单放过你?
    陆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文和阗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惊讶和惶恐,以为陆迦没有听懂,继续冷笑道:想不到吧,其实那些刺客里
    有我过去的侍从石岱,是么?
    文和阗一呆。
    陆迦对他露出一丝怜悯:文和阗,你有时候蠢得真令人同情,你该不会以为复国势力只接触了你一个吧?
    文和阗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你、他们
    甚至因为你废了,他们其实特意来找过我。陆迦嗤笑一声,只有你这么蠢的人,才会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文和阗的脸色涨红之后又变发紫,指着陆迦,气得说不出话。
    陆迦没了跟他废话的耐心:你和谁联系的?刺杀计划是你一个人定的么?
    我联系的为什么要告诉你!文和阗骤然清醒过来,咬着牙道,你知道又如何?秦非恕死定了,你也死定了,等你们死了,一切自然都是我的,愚弄我的那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陆迦慢慢眯起眼。
    秦非恕死定了?
    陆迦从御花园里走出来时,已经换上了新衣衫。
    系统看完刚才全程,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问:
    【你心情似乎不大好。】
    是吗?陆迦面无表情地回答,大概是觉得有的人太多管闲事。
    【剧情被改变了,你不是应该高兴?】
    剧情被改变了,你不是应该不高兴?
    【我好奇。】
    那我建议你最好别在这个时候惹我。
    系统不敢说话了。
    陆迦绷着脸往九辰宫去。
    如果现在有人近距离观察陆迦,就能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不停翻滚的墨色火焰,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只是瞥到都会触目惊心。
    陆迦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大约源自秦非恕的多管闲事。
    以他的实力,怎会被这个世界小小的刀剑伤到?秦非恕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跟他玩舍身救人这一套,反而让他有了亏欠别人的微妙不爽感。
    不过也是好事,说明秦非恕的性格确实和原著不一样了。原著中的秦非恕虽然没有受伤,却对被刺杀丢了面子一事勃然大怒,把局面搞的一团遭。
    现在的秦非恕除了受伤,大臣和世家安抚得妥妥帖帖,江山坐得更稳固。
    陆迦冷静下来,垂下眼眸。
    唯一的问题就是挨了那一刀,秦非恕恐怕活不久了。
    陆迦回到九辰宫还未坐下,怀恩就通报道:主子,琅琊王氏的人来访。
    陆迦眯了眯眼:叫进来。让阿瑶采新鲜的荣花过来。
    在下王子阳,琅琊王氏第十三代子弟。来人自我介绍后,干脆利落地开门见山,这次是来和献玉侯赔礼道歉、以及作笔交易。
    陆迦放下荣花,扫了王子阳一眼这个人倒是难得的没有恶意:哦?
    道歉是为部分手下人的自作主张。不论之前对献玉侯的无礼、还是今日的刺杀,我一概没有收到通报。王子阳招招手,身后的人送上一个木匣,这种手下留不得,人头请献玉侯过目。
    陆迦看着匣子里的人头,挑起一边眉毛:琅琊王氏现在想撇清和复国势力的关系,是否太晚了些?
    王子阳苦笑一声:在下摊开说,复国势力本是家族下的一步闲棋,本意是看能不能分化大周朝臣关系、伺机带走几个文氏子弟,从未想过行如此冒险之事,没想到他们和文和阗勾搭之后,渐渐有了多余的心思。
    带走文氏子弟,你们就能借此拥立新帝和大周分庭抗礼,日后学秦非恕被禅让皇位。打得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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