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无物的黑暗中,有人不经意留下了一丝火种, 却被另一人小心地护在了心口。
    萨姆从突来的刺激中回神时, 脑子依旧没有回归到初始时的条理清晰, 他作出忐忑模样抬头看向了前方。
    喉间的话语对上教皇的视线时, 却有些突兀地卡在喉咙处。
    极静极凉的目光, 淡淡地看着他。
    似从另一个层次穿越过时光空间距离的目光, 降落在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身上, 但这反而会让此人生出莫大的惶恐。
    从皮到骨都被一种凉意渗透, 渗得太深,仿佛所有一切都被看了个透彻。
    萨姆没有忍住, 轻轻打了个哆嗦。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是那个生来就是耻辱的小子,丝毫不受这一切的影响, 歪着头笑意浓郁, 眸中点墨般漆黑无比, 看着他极为自然地又喊了一声。
    哥哥?
    萨姆听在耳中, 完全与讽意极浓的幸灾乐祸没有区别, 他脑中一热就厉呵出声:闭嘴!
    那些隐秘的瑟缩都在这句斥声中倾泻而出, 带着怨怒与愤恨。
    若不是他,他根本不会在教皇面前如此失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
    如果,如果对方的身份被教廷中人知晓,教皇与外界的所有人会怎么看待他,怎么看待诺依斯王国。
    一个就不该出生的人。
    萨姆避开教皇视线的目光扫到少年身上,逐渐变得冷漠与憎恶。
    这幅表情,与那个诺依斯王国中颇有贤名的三王子相差甚远,如此模样堪称丑陋。
    西奥多不笑了,但他看向萨姆的目光却让对方避开了视线,这个微小的动作带着不自知的恐惧。
    萨姆忽略了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动作,对着教皇慌乱解释道:我
    铎曜语气淡淡,打断对方话的时机却很是干脆,道:他是诺依斯王国的七王子?
    沉静的眸侧过在与身旁的漆黑双眸对视一眼后,无波无澜地收回了目光。
    萨姆随着这个指示性的动作又看向了那个小子,对于对方丝毫不知礼数的冒犯行为沉了眸,再回声时就理智很多。
    他恭声回道:是的,教皇大人。
    面容谦和,气质谦和,半分不见刚才的气急之色。
    铎曜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余光在身旁轻睹了一下,唇向下压了些,面色莫名。
    【这个时间点,不太对劲。】
    是时间线乱了吗?
    铎曜心中暗忖,睫羽微压,遮住了眸却没拦住飘入西奥多耳中的心音。
    西奥多撇了下嘴,知道身旁的人还惦记着离开的事,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
    至于萨姆的目光西奥多顿了下,对其动了动唇却没有声音传出 。
    蠢货。
    唇型就是这两个字。
    萨姆的脸色当场就变青了,因着还有教皇在身前,他咬了下牙没开口。
    背在身后的拳头用力握紧,青筋暴起,在养尊多年偏白的肤色上甚为显眼。
    两个人之间暗潮汹涌的气氛,铎曜无视而过,只在走时抬手松了少年身上紧缚的光明之力,对着勉强维持平静的萨姆道:带他去见你的父亲,好好差人教教礼仪。
    萨姆愣了下才道:是,教皇大人。
    直到眼中再也看不到教皇的身影之后,萨姆神经一松,感到那股迫人的压力终于淡去,猛地转头狠狠瞪着姿态悠闲的西奥多。
    你还活着啊?萨姆语气冰冷,背在身后的双手两指摩挲,面色不明地看着西奥多。
    此时只有他和西奥多时,萨姆的举动恪守教养,不见在教皇大人面前的失态。
    举止之间,自有分寸。
    而刚才,铎曜的一举一动在无形中轻易就干扰了这位诺伊斯王国理智的三王子,一切失态都源于在意。
    西奥多站直身子:我是死是活,哥哥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又听到这个刺耳的称呼,萨姆沉默了一会,冷静道:你果然不该出生,为什么非要活到现在丢人现眼。
    西奥多见到那人的好心情在这个时候被毁了个干净,额角一跳一跳的,好一会才嗤笑道:出生时杀了我触犯教规是罪,不杀我活到现在也是罪,既然你们信仰的神明不能给你们两全的办法,那就求我啊!
    求到我心情好了,我就自杀。
    西奥多嘴角笑着,漆黑的眸就这么看着眼前碍眼的家伙。
    沉郁的,汹涌的暗潮起伏一瞬又极快褪下,只余一片沉寂的黑。
    萨姆不再搭理他,冷着脸就要走。
    他踏出几步后,又吐了几口气,才道:走,去见父亲。
    西奥多残虐的神色一闪而过,在出众的五官上刻下了一道阴冷后,又归于平静。
    先割裂声带,再用刀尖从舌根处一点点割下,承受极痛的同时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用破烂的声带震动着。
    这么想想,似乎也能原谅对方了。
    毕竟,这是对方的未来啊。
    西奥多眯了下眼,猩红的唇弯了下,无所谓地跟上了萨姆的脚步。
    宫殿之中,老国王沉默着看着诉说完毕站于一旁的三王子萨姆,目光转到西奥多的身上时,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厌恶反感之情。
    目光在这个从出生起就被遗弃在王宫中不管死活的少年身上划过,对方的气质不像近几百年来诺依斯王室的温和敛锋,更像诺依斯先祖征战时的冷厉。
    可偏偏这孩子的五官,俊得无双却也张扬,容貌第一时间看去着实扎眼,那份属于诺依斯王室的温润清俊被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给牢牢压下了。
    他讨厌极了这个孩子。
    对方的存在就像他一生中抹不去的污点,洁白光亮的履历之中硬是被泼了一些不小的脏污,履历的干净只会让这脏污之处更为显眼。
    人们永远不会注意到白纸之上其他的白净,他们只会盯着这一处的扎眼进行挑刺。
    老国王很快收回了视线,他一句话也不想与这个孩子说。
    他对着自己的三子道:大人他知道了。
    如此明显的破绽,教皇大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露出半分反感愤怒。
    萨姆低头:是的,父亲。
    老国王闭眼:那么,日后他就是诺依斯王国的七王子。
    一个私生子,世人偏执到了本能中。
    却也是极为好骗的。
    萨姆欲言又止,脸色难看地看了一眼西奥多,他无法想象这样污秽的一个人,会成为他名义上的至亲。
    西奥多将目光从老国王的身上移到萨姆身上,眸色幽深漠然,许久,猩红唇色半启露出雪白牙贝。
    对着萨姆笑了一下。
    就像懒洋洋的凶兽终于睁开了眼,对着敌人露出了森冷的獠牙,嗜血的欲望几乎要克制不住强作的冷静。
    萨姆瞳孔骤缩。
    正常的时间线中。
    西尼尔跪在精灵之森无人的一处空地,这处空地用了昂贵至极的光明神石铺就了一个繁复的阵纹。
    而他就跪在阵纹的正中心。
    西尼尔红着眼眶,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浑身都在发着抖,就这样盯着阵纹上的光明神石许久,目光蓦地变得坚定。
    他是神眷者的后代。
    他的体内流着神明的血液。
    他是唤醒神明唯一活着的一把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暴君想砍了自己的第12天
    西尼尔将目光投向这片绿色森林的最深处, 一张娇养多年的面容在大半年的奔波折磨下再难看出昔日的娇贵,由磨难历练而出的坚毅不知不觉中已经入了深处。
    神眷家族最深的秘密从来没有被记载于书面之上,而是由家族嫡系口耳相传, 是他们用生命保护的信仰。
    神明沉睡于极净之地极净之地
    西尼尔喃喃不断, 神色有些飘忽不定,但手上的动作却干脆利落。
    左手握着匕首,狠狠向右手手腕一划,鲜血猛地溢溅出!
    皮肤的割裂好似给了身体血液逃出的机会, 西尼尔下手一点都不留情,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大量的鲜血,恐怖的失血量与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一路流亡, 饥寒交迫, 但像腕上这样足以致命的伤却实打实是第一次遭这个苦。
    西尼尔没忍住疼哭了, 看着手腕上的鲜血落到地上的阵纹之后自动受了牵引开始流向整个阵法, 每淌过一个光明神石, 腕上血液被牵引的力道就大了一丝。
    这个阵法如果想要彻底唤醒光明神并且得到回应, 至少需要五位及以上神眷者嫡系传人的的血液, 人数多了后平分下来的失血量就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但是, 如今神眷家族仅存的只有西尼尔一人。
    西尼尔一开始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一个人要承担整个阵法的召唤血量, 并且他体内的神血浓度并不高,这么一来, 失败的风险就更大了。
    当血液勉勉强强流到阵法最后一个角落, 这个由神明为此界留下的最后一道希望, 终于在这个日渐绝望的世界亮起。
    光柱冲天而起, 整个世界都向这里投来了目光。
    西尼尔抽抽噎噎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他不奢求神明能回应他。
    他只是希望, 沉睡的神明能看一看这个正在步入黑暗的世界。
    看一看吧
    请救救他们!
    昏迷之前,撑着一口气的西尼尔,这个从小就被保护在家族之后的少年,唯一下过的狠手就是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时凝固成疤的伤口。
    在昏沉的意识中,隐隐约约感到一丝柔风吹过额前,就像有人轻抚了下他的额,满是温柔的安抚意味。
    随着一声如幻觉般的轻叹,西尼尔陷入了昏迷。
    阵法是神明所制,神血是神明恩赐,神石是神明力量。
    这是神眷者隐藏至深的秘密。
    如果说邪恶与杀戮是召唤出黑暗神必须的特质,那么虔诚与良善却无法召唤出光明神。
    这个高贵的神明,就像人们对神明所想的那样,淡漠出尘,即使温柔也无人得见,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才能呼唤到祂。
    但是神眷者是神明留于这个世界唯一的渠道。
    阵法的力量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屏障,让身处过去时间线的神明若有所感。
    阵法的力量薄弱无比,可以想象到召唤者的孱弱与稀少,与其说阵法找到了神明,不如说神明找到了阵法所在。
    是神眷者的后裔。
    铎曜起身,阖眸感应,皮囊之下那副绝世的面容沉静淡漠,即使容貌不对,再次睁眼之后,眸光晃动之时依旧有一丝神性外泄。
    抬起手,一股温和的力量打断了阵法的启动,隔着时间线强行召唤只会让那个少年被吸血而亡。
    巨大的光束在精灵之森的地方窜起一瞬,就在无数投注过来的目光中,瞬间溃散,那明亮温暖的光芒升起时无数人失了神,但当溃散之时,浓浓的绝望与说不清的失落淹没了理智。
    无数种族无力跪地,痛哭失声。
    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一瞬间就控制不住所有的情绪了,就像所有的委屈苦难在这一刻都没了隐忍的意义。
    绝望的情绪在这些逃难的种族之中蔓延。
    看不进希望的路,无异于一步步走吞噬人的深渊。
    冰凉的感觉从心底蔓至身体,有错觉般的温暖在皮肤上轻点而过,有人怔了下止住自哀的情绪抬起头。
    这是光明之力?
    明明溃散后就应该消散的光明之力,如今却在满天的飞舞着,触碰了许多种族的肤之后,才渐渐消散不见。
    只留下皮肤上尚有余温的感觉。
    就像是有人维持了这些光明之力,温柔地安抚着他们。
    在这个日渐陷入昏暗的世界中,这些明亮温暖的光明虽然消散,却在在他们的眼底点燃了细小的火苗,直到一切归于原来的样子。
    外界的天色依旧是沉沉的暗,暴君的铁骑正逐步逼近唯一的净土,每个人的神经在崩溃之后重又恢复紧绷。
    但与之前不同,只需要一点光明,他们就能挺下去。
    很多种族擦擦眼泪就挺直身子,好像刚才的失态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干着原先手上的事。
    只不过脸颊上留有余温的那一处皮肤,被无数种族小心翼翼地碰了多次。
    动作之间,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欢喜依恋。
    精灵族大长老欧若拉收回视线,命令道:派出三队精灵去那个地方探一探。
    是!
    在精灵之森做出这么一副大阵仗,并不是好事,即使这样的力量是属于光明的。
    但大陆上谁不知道,那个暴君,最讨厌的就是光明神。
    这个阵仗,只会惹怒暴君。
    若是之前,要战便战,精灵一族喜恶分明,对于那个人类暴君厌恶至极,就算死亡他们也不会从于黑暗。
    但是现在的精灵族有了软肋。
    如果整个精灵族都保护不了他们的皇。
    欧若拉脸色微沉,冷静从容的心思开始浮躁不安。
    他回头看了眼自那日之后再无动静的母源,按耐住担忧的情绪,踏步离开了。
    这边铎曜收回力量,心神不宁地垂下眸,站起身想要出去又收回脚步,指节扣了下还是沉思坐了下来。
    托那个神眷者后裔的举动,连接两个时间线的铎曜发现了先前被忽略的违和之处。
    在那次他险些苏醒从而导致时间线混乱的时间点,铎曜以为那个小意外并未导致什么,毕竟他成功进入了天命之子过去的时间线。
    但是时间线本就容易失控。
    没有导致混乱,却导致了颠倒。
    他和天命之子的时间线,在那个时间点开始错开,从而导致了两人所知信息与地位的颠倒。
    铎曜知道这条时间线的未来,西奥多却知道这条时间线的过去。
    但是西奥多的过去,对于他来说,却是未来。
    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再经历几次附身。
    铎曜揉了下额心,轻叹不已。
    这都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暴君想砍了自己的第13天
    西奥多睁开眼, 入目的是新搬进宫殿奢华的床帐顶部,多贵气的颜色没入他的眼中,留下的也只是荒芜的黑白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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