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远承扫了她一眼,想了想,替她做了决定:“学文吧, 女孩子适合这个, 等毕业出来找工作也方便, 你不是喜欢看课外书,跟语文还挂钩,以后当个语文老师, 选文正好。”
    水星低头,没应声,筷子不停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想着戚远承的话,他的口吻明显不是在跟她商量。
    “星星?”蒋林英又给她添了一块红烧肉,见她不回答,提醒她,“姥爷问你话呢,选文选理可是个大事儿,马虎不得。咱们先听听你姥爷的,定文科。姥姥记得之前李老师还夸你文科学的好,你乐意学这个不?”
    “我……”
    水星说不上来,抿了抿筷子尖,筷子尖上的酱料咸咸的。
    “你看看楼上张阿姨,他儿子之前学理的,理科难着呢,听你张阿姨说他头发大把大把掉,这半年都白了,每天还得吃黑芝麻补一补,咱们是女孩儿更得注意,是不是?”
    客厅里安静几秒,水星犹豫一会儿,才回应:“我不知道……要不然再等一等吧。”
    “嗯?”戚远承看过来。
    “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还没出来呢,我没觉得文科不好,文科是挺好的,但李老师也说我这个学期理科进步很大,附中又重理科。”
    “……”
    “咱们家的人不也都是学理的吗?”水星有些紧张,怕蒋林英跟戚远承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说完话又匆匆地塞了两口饭,含糊,“我想等分数出来再看吧,看到时候吧,哪科高再选哪科。”
    戚远承跟蒋林英都没意见,到了家长会当天,戚远承特地关了诊所来参加水星的家长会。两个人从家出发,在家门口还好,还能说上几句话,路途中途就相继沉默下来,索性学校离家不远,两个人上了教学楼,进了三班,在门口撞上了李致堃。
    “李老师。”水星乖乖点头。
    “诶,水星姥爷?”李致堃跟两个人打了声招呼,侧了侧身,让开些空间,方便戚远承和水星进去,“水星你先领着姥爷进去坐,有什么事可以等家长会结束,我们私下聊。”
    水星跟戚远承一前一后进了教室,郁晴去校外接家长没进来,席悦跟席母已经坐在了后边的位置上,等郁晴进来,李致堃也很快进了班,他先是说了一下放假时间和下个学期的安排,又给同学们发了这次期末考的成绩排名,每人都有一份成绩单。
    成绩单从前边传过来,先是被戚远承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交到水星手上。
    水星这次的成绩也进步了,排到了班里的十二名,讲台上的李致堃提出的表扬名单里也有水星,说这次考试有很多同学都发挥出了自己的潜力:“一会儿会给同学们跟家长们发一张纸,是下学期的选科报名表,同学们拿到成绩单可以和家长看一下自己这次各科的分数,商量商量是决定选文科好还是理科好,表拿到了别丢,开学前要填完交回来。”
    水星低眼,看了下这次的成绩单,不太敢信。
    这次的理科题难,水星拿到考卷,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在考场上手抖了好几回,放假这几天她总是心神不宁的,总担心理科考砸了,再加上她文科本来就好些,嘴上说等总分出来再决定文理分科的事情,其实满脑子都想着估计是要学文了,没想到成绩单发下来,水星的理科总分加起来竟然是比文科高的。
    家长会结束,戚远承带着她又去找李致堃,周围都是问事情的家长,水星他们排在最后一个,等人走了,两个人才走过去:“李老师,我们来是想问问您水星这个分数,是推荐文科好一点儿,还是理科好一点儿?”
    戚远承在边上跟李致堃商量着之前水星的打算,李致堃低眸,看向台下的水星,笑了笑:“你姥爷说你想哪科分高选择哪科,现在理科比文科高一分,就决定去选理了吗?”
    水星的分数很尴尬,虽说理科的总分加起来比文科高,但实际上不过是一分而已。
    她犹豫了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对理科感兴趣?”李致堃问她。
    水星站在讲台下,手指搓了搓衣角,嗯了一声。
    “老师之前就跟你们讲过,选择文科也好,选择理科也好,现在看似很重要的选择,其实没办法决定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只是在一定的时间内寻找到了你的同路人。”李致堃怕她是因为别人总说西城附中的理科好一些才做出这样的选择,说,“还是要看自己喜欢哪方面。”
    水星抿了抿唇:“……..我知道。”
    戚远承终究是没再阻止水星选理的事情,回家的路上也只是跟她说不管接下来选择什么都要将学习放在第一的位置。
    水星点点头。
    家长会结束也就意味着寒假的正式开始,西城附中的寒假放三十五天,水星趁着戚远承跟蒋林英出去遛弯的功夫,又给他们打了个电话。
    水浩勇跟戚芸之前答应水星这次放假会接她回家,可是谁也没想到工作是越到年底越忙,电话接通,戚芸的声音传了出来,明显带了疲惫:“星星。”
    “嗯。”
    “怎么了?”戚芸问。
    “我们学校放假了,说是要放一个多月呢。”水星张了张嘴,原本想问他们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可听到那边全是嘈杂的忙音又忍住了,“前几天我们还开家长会了,成绩出来了,老师在台上表扬我了,说我这次次考得很好。”
    她跟戚芸说了高一下半学期自己打算选择了理科,跟戚芸说了戚远承跟蒋林英都因为这个结果很高兴,跟戚芸说了放假以后每天的打算,聊了许多班上的趣事,唯独没有问戚芸跟水浩勇什么时候会来接她回家。
    直到听到对面有人催促的声音,水星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知道要没时间了:“妈妈……”
    戚芸感觉到水星的声音变了:“星星,你是不是想——”
    水星知道戚芸接下来要说什么,戚芸跟水浩勇已经很忙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们闹脾气,摇摇头:“不是,我是想起来给你们打了好一会儿的电话了,今天的练习册还没做呢。”
    戚芸愣了愣。
    “妈妈,你跟爸爸照顾好自己,平常工作忙也要记得吃饭。”水星低头,眼眶是真酸了,“我在姥姥家挺好的,你们别担心我。”
    水星没再犹豫,没等到戚芸答应她,提前挂断电话。
    之后的几天,戚芸跟水浩勇在戚远承不在的时候主动打过一次电话,是蒋林英接的,戚芸跟水浩勇果然是不能来了,年底追债追得紧,这些事情几乎占据了他们全部的时间,如果再回西城接水星回去也只会让她过不好这个年,大人们一致商议让水星还是留在戚远承这边,假期正好好好学习。
    水星站在卧室的门后,静静地听完了客厅里的对话,却当做不知道。
    放假以后,水星每天都呆在家里,连蒋林英都催促了她好几次别总宅在家里,适当也要出去走走,水星也只是笑一笑,他们不知道因为高一下半学期的文理分科,其实这次的寒假并没有布置作业,也不知道没了席悦跟郁晴的陪伴,水星在西城没有其他的朋友。
    除夕前的一天,蒋林英让水星整理房间,她从衣柜里翻出最边角的饼干盒,抱着,坐在床上,慢吞吞地将里边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
    自从上次蒋林英进过她的房间,水星把所有的东西都换了地方,堆在衣柜的角落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慢慢地不止是蒋林英,好像连她都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物件的存在。
    饼干盒里的日历是算是去年的,撕得薄薄的,没留几页。自打跟席悦闹掰以后,她见盛沂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明明在一个学校,同一栋楼,同一层,她怎么找也找不到,放假以后,他们更是见不到面。
    水星住的地方其实就在西大家属区前边一点儿,相距不到一千米的距离,可一天二十四小时竟然将着一千米的距离扩展到几万倍远。
    水星垂眸,日历后边夹着一张纸,是之前水星发烧以后去学校问盛沂要到的联系方式。
    那会儿水星还窃喜终于要到了盛沂的联系方式,只可惜她没再生病,连跟盛沂打一通电话都没有机会,再加上戚远承他们的年纪大了,家里并没有安装电脑,水星还是没办法加到盛沂的联系方式。
    她明明两种方式都有,水星捏紧手里的纸条,可两种方式却没了用。
    蒋林英做好午饭,推开水星的门:“星星。”
    水星正想着,那会儿能想蒋林英出现在身后,全身上下的毛孔都竖了起来,手里的动作也一顿,假装不经意地将纸条塞进了衣服口袋里,回过头:“姥姥,怎么了?”
    “饭好了,出来吃饭了,一会儿下去叫你姥爷上来也吃。”
    水星嗯了一声,重新盖好饼干盒,塞进被子里,跟着蒋林英出去,纠结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那团乱:“姥姥,一会儿吃完饭我能出去一会儿吗?”
    “行啊,去哪儿?”
    “………网吧。”
    “网吧?”上了年纪的人本来就不能理解一些新兴产业,尤其是网吧这样的地方,在戚远承和蒋林英心里都是坏孩子去的地方。电饭锅端到桌面上,蒋林英打开锅盖,皱眉,“姥姥告你那种地方可不敢去,你知道里边儿都是什么人吗?又是烟又是吵骂的,等你姥爷知道了,仔细打你。”
    “我不是去玩。”水星沉默地走过去,知道不该说实话,低头,将小碗递给蒋林英,“我有道题不会,现在又没有老师,想上网查查。”
    “网上能查到?”蒋林英将信将疑,“等你姥爷回来,问问你姥爷。”
    蒋林英跟戚远承不同,水星知道蒋林英疼她,说错话了也没关系,但是戚远承知道了就不会跟她有这样商量的语气,不让去就是不让去,恐怕之后连出门的机会都会少了。
    等戚远承回来,水星也没再提这件事。
    那天下午,蒋林英午睡醒来还是给了她一笔钱,在家里呆了小半个月,蒋林英虽然不愿意让水星去网吧那种地方玩,但总归想让她出去走走的,出门前,蒋林英又嘱咐了她好几句去哪儿都行,就是别去网吧。
    水星都答应了。
    临近过年,水星下楼路过戚远承的诊所,发现诊所的病人好像都少了,居民楼里每家每户的窗户上都贴上了春联,都挂上了灯笼。
    水星抬起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休息了,大人们让她留在西城是为了让她过好一个年,可她的这个年过得仍然不像是个年。
    街口的书店已经好久没去了,店里的老板看到水星进来都有些愣神,问她这段时间怎么不来看武侠小说了。
    水星也说不出缘故。
    从她遇到盛沂以后,她好像看到越来越多的差距与裂痕,她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桌面上永远做不完的理综卷子,就好像这样就能追赶上她想要与之并肩的人,可是事实又摆在她眼前,告诉她努力不一定有结果,她没那么好的运气。
    “之前没看完的书还要看吗?”老板问她。
    水星点点头,可之前的书已经忘了是哪本,随手从架子上抽了一本题库,她又重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发神,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音调。
    水星整个身体忽然一僵,下意识抬起头,原本以为是幻听,视线却一秒锁定了不远处走来的盛沂。
    街道上没什么人,他走在靠外的一侧,穿了一件深黑色的牛仔外套,内衬是件纯白的卫衣,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看样子是装年货的,垂着头,神色很淡,安静地听着旁边的女人说话。
    水星看向他,张了张嘴,心脏也在顷刻之间起伏。
    盛沂的影子交叠起来掠过冰冷的玻璃窗,没有留下丝毫的温度,须臾之间,街角的路边又没了人影。
    他只是路过她的窗口,跟她擦身而过。
    水星这才发现她并没有喊出他的名字,甚至连新年快乐都没说出口。
    她如同是哑巴,在和瞎子说话。
    无论如何她发不出声音,他也看不见她说话。
    第18章 .  第十八场雨   鬼话。
    盛沂路过书店, 走到前边的街道口,停下脚步,忽然回过头。他手里提着塑料袋,袋子里的东西多, 很沉, 提手缩成一条纤长的线勒在他的掌心。
    说不清怎么回事儿, 盛沂总觉得耳边有人喊过他的名字。
    徐丽见盛沂不动, 也跟着他一块儿停下步伐,顺着他的视线, 没看见任何人,愣了下:“小沂,怎么了?”
    “没怎么。”盛沂这才回过神, 转头,重新将塑料袋向上提了提,问她,“一会儿还去哪儿?”
    “不去哪儿了。”徐丽看向他,“是不是累了?”
    家里两个老人,平常买菜做饭还有精力,过年购置这么多年货实在是累, 如果不是徐丽提早回来一天,又注重仪式感,这个年估计简单过了, 随便吃些东西, 听一会儿春晚, 大概连春联都懒得贴。
    徐丽想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把东西给妈妈,妈妈帮你拿一点儿。”
    盛沂没给,只是换了只手, 淡声拒绝:“不用。”
    徐丽抿了抿唇,没说话,她跟盛在清平日里不在西城,这次过年也是回来住两天,两个人从东门进了西大的家属区。东门前有条很长的坡,一边半悬的,另一边是徐丽跟盛沂两个人从边上的台阶慢步上行。
    小的时候,母子两个人也是这样,只是那时候盛沂比现在活泼些,长长的台阶不好好走,总爱往边上的斜坡跑,小孩子团子似的,又站不稳,都要徐丽拽着他的胳膊往上提,盛沂经常爬着爬着就贴到了徐丽的身上,要她抱着回家。
    盛在清的工作跟航天航空有关,工作性质使然,太忙。自打盛沂有记忆起,盛在清经常会持续三到四个月出差在外,徐丽总会跟盛沂解释盛在清不在家的原因,要盛沂理解爸爸的苦衷。直到盛沂升初一那年,盛在清的工作一调再调,从偶尔出差到经常出差,又成了偶尔回西城,渐渐地,徐丽的工作也忙了起来,跟盛在清一样调离了西城。
    好在盛爷爷和盛奶奶都是西城人,又在西城大学当老师,盛沂住在这边儿方便也放心,只是平常联系少了些。
    徐丽回头,又看一眼身后沉默不语的盛沂,想说什么,又终究是开不了口。
    两个人抄近路,拐弯进了一条小道,西大的家属区里住的都是老师和子弟,盛沂从小到大都在这儿,小道旁摆了张小石桌,几个老人闲坐在那儿,正凑在一起聊天,看见盛沂提着一大包东西回来,又看到旁边的人,笑了笑:“小沂,跟妈妈出去买东西了吗?”
    盛沂停在原地,嗯了一声。
    “明儿就是除夕了,盛工现在回来了吧?一家人过个和和美美的团圆年。”
    盛沂沉默片刻,原本想说还没,但又实在不想破坏这样的氛围,提着袋子的手松了松,他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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