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既然迁到了他的名下,总要有个名头,葛山是不肯当便宜爹的,于是就当了便宜爷爷。
    他这个辈分,也足够给这么大的孩子当爷爷了。
    纪墨笑着叫了一声爷爷,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祖孙好啊,祖孙不就更亲近了吗?
    然而,更亲近也是不能睡好觉的。
    晚上的时候,照旧要去墓地上溜达一圈儿,见没什么异状,就回去休息,葛山回去的时候还在骂人,嫌弃这个职业让人睡不好,还说自己以前刚守墓的时候,只怕出错,一晚上就要晃荡两圈儿,白天完全起不来,弄得吃什么都不香。
    还有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样子,扭头就吐了,说起来的时候还可惜那天吃的酒肉。
    一说到酒肉上,葛山又多说了两句,守墓人有一点儿好,哪家办丧事的时候,都要请他们到场的。
    到场做什么啊?
    纪墨一边听一边记。
    指点丧仪,那帮老家伙,没几个肯记的,也就是我了,不得不记。
    葛山说着话,难免又骂几句,他对这些事情仿佛满腹怨气,可仔细听听,就会发现这种骂都浮于表面,像是一种习惯,而非真的厌恶此事。
    说到指点丧仪上,似还有几分炫耀的心思,觉得把那帮族老比下去了。
    夜深了,回到房间就睡了,葛山没有继续讲,纪墨也没着急,打着哈欠也跟着睡,他的年龄小,更缺觉,若不是在渣爹那里受过的非人待遇,恐怕这会儿也坚持不下来。
    这一睡,再醒来就是快中午的时候了,有人敲门,纪墨醒得快,披上衣服就去开了门,见到门外的中年汉子,愣了一下,眼生,但好像是本族的。
    中年汉子手上拎着个纸包,见到纪墨,也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和六子家的啊!你爷爷在不?五叔,五叔!
    叫魂儿呐叫,一大早的,干什么来的!
    葛山满脸不悦地从房里出来,那张脸黑得就好像是要滴墨。
    五叔,还没醒呢?
    中年汉子越过纪墨,直接进了院子,迈步就往房里走,手上的纸包扬了一下,这不,要去山上祭祖,给你这里也送来点儿吃的,分润分润。
    嗯。
    葛山见到东西,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点点头,让了一步,让中年汉子把纸包放在了屋里桌上,自己揉着眼屎说,这才几日啊,就开始祭祖了?
    正是这个日头,上次来跟你请教的。
    中年汉子也没说葛山健忘,笑着应了一声。
    是了,是这个日子,难为你们家还记着,放心,祖宗肯定保佑,哪里有不庇护子孙的祖宗呢?
    葛山反问着,言辞之中似乎有点儿阴阳怪气,却又像是错觉。
    他这个人,平时说话都不好听,正常的一句话中,不带几个脏字儿那就不叫说话,这会儿这样的话,听起来反而觉得平常而温和了。
    那中年汉子不知道是不是也清楚了解葛山这个脾性,没对这番话做什么反感的表示,笑着点头应是。
    用我陪着你们上去不?还记得地儿吗?
    葛山主动问。
    中年汉子脸上一喜,正要说呐,有叔你指点着,那是最好不过了。
    行吧,我就跟你去一趟,看你诚心。
    葛山这样应着,迈步就出门,倒不是个拖延的性子。
    纪墨也要跟,被葛山推了一下头,忙活家里,这会儿可还用不上你!
    差点儿被推倒的纪墨闷声应了一声,看着葛山大步跟中年汉子往外走,中年汉子略有几分谄媚的样子说:还是五叔会调、教人,这才几日啊,看着我都不认识了,还说哪家的孩子,那么齐整
    声音渐远,却犹觉响亮,这也是个大嗓门。
    过了一阵子,纪墨独自饿得咕咕叫了,葛山才回来,一个人回来的,不见那中年汉子。
    两人就着糕点吃白饭,哦,还有咸菜。
    吃着饭葛山给纪墨讲着,像是他们这种,该什么时候烧纸,什么时候祭拜,什么时候磕头,带什么东西上贡,点几炷香,烧多久都是有数的,不能错,不能乱,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因为带着点儿显摆的意思,葛山就故意说得复杂了些,连这一套礼数的变动都给说上了。
    可能是某方面知识匮乏,说到具体的年代时间上,葛山的说辞比较含糊,但说到这套礼数的变化上,却没一点儿问题,有头有尾,有因有果。
    再说到具体的事情上,比如为什么是三炷香,不是四炷香,还要具体的小故事奉送,故事真不真就不说了,反正听起来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一顿饭因为这个磨磨蹭蹭,吃了好久,葛山讲得兴起,纪墨就是肚子饿,也不敢自顾自埋头扒饭,硬生生是数着饭粒子吃的,吃到最后还比葛山吃得快,被葛山排揎了一顿,人不大,肚子倒是不小,这样吃可要把我的存粮都吃没了。
    那意思,竟是又有些嫌弃纪墨了。
    这要是个真正的孩子,只怕下一回都不敢吃饭了,可纪墨还敢!
    晚饭的时候还做了好的吃,别的不说,多放一块儿油,素菜都多了滋味儿。
    葛山吃出来了,瞪了纪墨一眼,到底没多说,只是一盘子菜,他自个就独吞了三分之二,剩下那点儿才给了纪墨。
    纪墨也没挑剔,他本来就是个外来的,没的跟主人家争的道理。
    师徒两个,在吃饭上,可是看不出一点儿礼数的,谁筷子挟菜多,都是各凭本事。
    这一闹,反而还有点儿吃多了。
    正好,晚上去墓地里逛一逛,肚里有粮,身上都觉得暖和些。
    日子渐渐这样过下来,纪墨又发现了守墓人的一项财源。
    族里供着这个职业,就是为了给大家看墓地的,可这个墓地,也不是说勤打扫就完了的,还有别的要做,比如说黄鼠狼之类的打洞,让墓碑歪了斜了,坟包漏了开了,都需要修整,这部分修整的费用,就是守墓人的一项财源了。
    葛山每次查看墓地的情况,若是发现有破损的,看过之后,要修葺之前,会找那家的子孙过来看一看,看过之后,看人家是决定怎么修整,他这里会给两个意见,一个是原样,花费少,另一个就是大弄,花费多。
    大弄的,多半都是重新修坟了,也就子孙富贵了,才会这样干,否则都是原样修,给几个钱就是了。
    这个钱里面,多少就会有点儿赚头,因为钱多钱少都是葛山说了别人给,最后修的时候还是葛山修,手工费嘛,多少就看个人呗。
    第735章
    再有一项财源,就不那么明显了,是每次丧事都会收到的帮忙费,这个钱没有明确的项目,但多少都会给,不仅会给钱,还会给东西,吃的用的,多少都要随着钱给点儿。
    有点儿像是那种请了大先生之后,必须要给的礼钱。
    所以,守墓人对殡葬知识的了解就要更加专业才行。
    小孩子死了是怎样的丧事礼仪,大人死了是怎样的丧事礼仪,男女不同,葬礼也有不同,再说老人,还是不同,这里面还有根据死法来区分的,自然死亡是怎样的丧事礼仪,意外暴毙是怎样的丧事礼仪。
    大到用什么样的棺材,请多少人,小到念什么经,做几天的法事,都是有说头的。
    葛山平时说话爱捎带着骂人,那词儿都显得粗俗,可讲到这些事情上,却是一个脏字儿都不带有的,光是听他说就带着一股子郑重的味道。
    棺材抬不抬,多少人抬,什么样的时辰出发,什么样的时辰下葬,什么样的时辰立碑之类的,都是有讲究的。
    纪墨没整理出头绪来,光听了一堆时辰讲究,听起来就好像是办婚礼那般不要误了吉时,葬礼上也有这个吉时。
    这些殡葬知识算是守墓人的专业知识了,此外选修,却也不得不会的还有点儿算天时方便的东西。
    看云识天气这种基础知识也要有。
    是要避开下雨天吗?
    纪墨问了一声,这个他多少还是有点儿理解的。
    嗯。
    葛山点点头,声音有点儿沉闷,正是下午睡醒没多久,脑子放空,半点儿都不想想事儿,嘴里说着知识,心却没在上面,反应就显得有些迟钝,又因这迟钝倍显沉稳。
    不光是下雨天,还有些忌讳
    补上了这一句,许是说得口干了,葛山没有再往下说,在纪墨脑袋上拍了一下,慢慢你就知道了,慢慢记,记清楚了,可不能搞混,这种事儿,错不得!
    这里就要举例说明了,某家办老太太丧事儿,子孙喝酒误事,错了时辰,少了东西,半夜就被老太太托梦,硬生生把人吓得,三更半夜过来敲门,幸亏葛山就不是早睡的,不然非要给他一拳头,打醒这种糊涂虫。
    大半夜的,山都不敢上,就知道找我哭,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被我一顿骂,第二天就乖乖地带着东西过来上坟孝敬了
    葛山说得很是轻蔑,言语之中有股傲气,显然,他也不是那么看不上守墓人这行当,半辈子都在做这个事儿,只会做这个事儿,要说不喜欢,能吗?
    真的一点儿都忍不了,早就换了行业了,哪里还会继续做下去。
    纪墨听出来了,却不点破,每一次葛山说守墓不好的时候,他都静静地听,不附和也不反驳,听着葛山骂一会儿又改为炫耀,好像自打脸一样,也不知道来回打了几次。
    他自己没察觉,别人也不好说,就听着吧。
    专业知识点,三瓜俩枣地涨,幅度不大,但总有,纪墨也就没心急,默默记着学着,也没给葛山显摆自己的好记性,就仿佛普通人一样,没什么才华,却也不算庸碌。
    两人相伴,不知不觉就过了五年。
    这五年中,婚丧嫁娶,什么都没停。
    纪墨也发现一个事儿,守墓人还真是有不好的地方,别人家的婚事,那么大的喜事儿,都不让葛山去吃席的,哪怕是流水席,他这里撑死能够打包一份带走,上桌吃,绝对不行。
    别问,问了就是忌讳。
    此外跟人来往上,除了村中祠堂和族长院里,葛山都不往别人家走,是那种如果一定要路过门口,也要拉开一定距离的样子。
    问了就是忌讳。
    即便如此,有的人家的老妇人,看到葛山从自家门口走过,还会使唤孩子到门口泼水,很有点儿洗去脏污晦气的意思。
    纪墨有一次发现了,真觉得有点儿忍不了,好好地,仿佛就因为一个职业低人一等,连和人正经来往都不成。
    葛山也不是没有朋友,可这些朋友,也不会请他家里去,同样,他们也不会来葛山家里,除非有丧事儿,否则绝对不上门。
    若是朋友相聚,也多是在哪个树荫下拉个小桌子,摆上些酒菜来,随意吃着喝着聊着,也不久聚,就算是这样,回家了,还有人会来个洗尘,专门多洗两遍手,拂去身上尘土,好像这样就能摆脱某种传染病一样。
    纪墨不知道的时候还罢了,知道了只想问一句,这样的朋友,要来何用啊!
    简直像是被人嫌弃到不能再嫌弃了,多跟对方说一个字,都像是巴着对方一样,让人不爽利。
    可人生在世,总是需要朋友的,葛山也有这个需求,纪墨就不能说什么了。
    罢罢罢,只当自己不知道就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年,有富贵归乡的族人回来造桥修路,葛山听得热闹,也过去看了看,纪墨跟着去了,他这几年长了些个子,瘦瘦高高,细长条,配上他一向沉稳的气质,倒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杂在人群里,也像是个大人了,都不好跟孩子抢糖吃。
    包在红纸里的糖才一扔出来,不等落地,就有一群孩子过去抢,跳着高得抢,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很是热闹。
    纪墨不是第一次看古代有人修路了,多少知道一点儿讲头,有些地方开始修路之前,是要爆竹开道的,还要祭祀,摆个香案,烧上香,拜一拜天地祖宗,烧上一篇祭词来,说明白修路的事情,这才能够开始修路。
    撒糖什么的,就是富贵人家炫富,也是吸引童子过来充当引路童子的意思。
    里头的讲究有些多,连祭祀的时候是要杀鸡还是要杀羊,都有说法,不能一概而论。
    这边儿的做法,纪墨能够看明白一些,也就是一些,有些讲头还是说不出来,算是看个热闹。
    葛山也是跟着看热闹的那个,看完了还不忘酸:回都回来了,好歹修个祖坟啊!
    他这话说的也是古代的常情,古代讲究祖宗保佑,不是凡事都看自己的,看出身,看家族,看祖上荣光这都是正常的考量,所以常常会有一些人附籍,主动表示自己家祖上其实是某个名人的亲戚之类的,若是真的有所考证,还会正正经经,专门跟人家的子孙合一合族谱,把两家并坐一家,一并享受点儿穷亲戚能有的荣华。
    这种人之常情下,已经死了的祖宗过得好不好,还真是需要惦记的事情。
    凡是富贵还乡者,少有不修祖坟、祭告祖宗的。
    纪墨觉得葛山都不需要着急,等一等就肯定会看到来人了。
    果然,没到两天,那边儿修路的才开始,这边儿就有人过来跟葛山打招呼了,等到人走了,葛山才跟纪墨说:啧啧,真是富贵人家的气象啊,那墓碑都要从外地运回来,可还有得等呐。
    不仅如此,连封土都是特意弄了的,也等着外地运回来。
    知道他们肯定修坟,葛山就不着急了,连着两天,还专门把那个已经破旧的坟包整理了一下,纪墨跟着一同整理,只觉得葛山这也有点儿面子工程,若是别的族人,可不能见到他主动帮着清扫墓地的。
    葛山自己不觉得什么,边清扫还边跟坟墓里的人唠嗑:可见是出息了,不然也不能做这样的大事儿,老哥哥啊,你以后可要好好保佑他们啊,最好年年都来修坟,我保证,这里给你料理得妥妥当当的
    这一番忙活,连带着跟死人表功,纪墨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又等了些时日,没白等,东西陆陆续续到了地方,这些东西山下不好随意堆,直接堆到了葛山的院子里,连带着鸡鸭都不能肆意活动了,只能在笼子里待着。
    纪墨每次喂鸡的时候,看到它们一个个昂着头往笼子外头看,都觉得它们可怜兮兮的,可又不敢真的放出来,不然万一被磕碰了,损失的可是肉啊!
    材料到了,准备开始修了,葛山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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