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祝容已经很了解了,刚才明明敏锐察觉到他不会再逼着自己动手杀人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要说不是自己杀的,确实是祝容拿捏着他的手臂做出来的,但
    第一次杀人,这样是正常的,习惯就好了。
    祝容见到纪墨发怔,以为他嘴上说得厉害,其实还是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况,多说了一句,让他学会适应。
    想要报仇,就要学会杀人,哪怕你到时候不用亲自动手,却也要习惯。
    祝容的表述不是很清楚,但他的意思是明白的,是要让纪墨学会适应,适应杀人带来的心理上的转变。
    是,我知道了。
    纪墨的声音有些低落,却还是应了下来,人已经死了,为这个发生争执就没什么必要了。
    这一年,纪墨把匕首递还给祝容,让他再给自己脸上加一刀的时候,他闭上眼等待,祝容却半天没有动静,他等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看,发现祝容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
    以后都不必了,你的脸上,也没什么地方能多加一刀了。
    除了靠近耳侧的那一小条地方,面颊额头,连鼻梁上,都被疤痕横越过几次,乍一看,已经全是层叠的疤痕,有些经年的疤痕颜色淡一些,还有一些这是近几年的,颜色会深一些,也就是一般人不会仔细看,否则,看着那深浅不一的疤痕,就能够发现这并不是自然的疤痕。
    不过,一般人也没什么人仔细看,会深究别人脸上的疤痕是如何留下来的。
    容貌毁到这个样子,就是以后用上祛疤的好药,也未必能够恢复完好的容颜,如此,多一刀少一刀,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了。
    诶?好。
    纪墨高兴应下,倒不是为了疤痕的事情,能够少一些伤痛,同样少一些被感染的风险,总是好的。
    镇子上过年的气氛挺浓郁的,却也只浓郁在家里,外面多少还是有些冷清,尤其是大雪积起来之后,很多人都有点儿忧心忡忡。
    穷人家的房子没有多么坚固,万一被雪压塌了,那可不是单单损失财产的事情了,还有可能一不小心要了命。
    除了这样的危机之外,天冷的时候,烧炭也容易发生意外。
    纪墨为此,特意制作了铁皮炉子,连了个木质的排烟管道出去,安全性增加了,取暖的效果也更好了,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衣服放到炉子旁边儿,不必直接挨上,就在附近就可以了,等到天亮的时候拿过来穿起来,暖融融的,真的是不必羽绒服逊色。
    说到羽绒服这样的利器,纪墨是想过要自己制作的,但那些鹅绒鸭绒的,委实不太好收集,古代少有人大规模养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家养上那么几只,不是为了吃蛋就是为了吃肉,拔下来的羽毛,可能还能做成鸡毛掸子,可那些风一吹就飞的细绒,就没有多少人收集了。
    纪墨还想过挨家挨户地去买,可这种东西,多少钱买合适呢?给得少了,人家懒得费那个劲儿,给得多了,自己好像一个冤大头。
    也就是李寡妇比较配合纪墨的想法,愿意帮纪墨留意一下,几年时间满满积攒下来,才有了一个麻袋洗干净也晾晒干净的绒毛。
    到了衣裳的裁剪制作上,纪墨又把事情交托给了李寡妇,把那一麻袋的羽绒分成了两份,一份给祝容做个坎肩,一份留给李寡妇,让她做个半臂短袄。
    过年的时候,李寡妇把给祝容的那个坎肩送来了,纪墨一看就知道,其实里面的羽绒只多不少,看着就厚实,全是李寡妇的心意。
    祝容却只念纪墨的这份孝心,纪墨怀疑,自这一年开始免了那一刀,恐怕就是因为这个了。
    天长日久,就是颗石头心,也该被熔成水了。
    纪墨私下里又给李寡妇帮了些忙,把自家做的炭分过去不少,他本来做得就多,考虑着要给李寡妇还人情,有充足的余量,这也无需经过祝容的同意,他把木炭装筐,给李寡妇挑过去就是了,连那铁皮炉子,也专门给李寡妇家安好了,告诉她一些使用要点,又得了对方制作的过年用的各种零嘴儿,她像是把纪墨当小孩子一样,总是给准备那些带糖的点心给他。
    纪墨推拒不过,只能在之后再用别的还礼,一来二去的,倒也把关系加深了很多的样子。
    第717章
    这一年,过的还算平淡,跟往年也没什么不同,次年的时候,就忙碌了很多,为了寻找练习心乐的素材,纪墨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开始考察那些罪大恶极之人。
    一般的杀人犯,要么是人已经被官府捉了,要么是罪犯逃脱,无能的官府并不能发现真正的罪犯是谁,在哪里。
    纪墨并不具备破案的实力,却看多了一些推理小说,能够根据一些思维模式来联想,可联想不等于实证,想要从死者周围的人际关系网中找到一个罪犯,实在是太难了点儿,也没有人愿意给他提供更多的帮助,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于是,纪墨就采取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比较草率的方法,看周围人的评价。
    一个人活在世上,是很难没有恶评的,但恶评的多少,和严重程度也同样决定了这个人的罪恶值到底有多少。
    纪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走访调查,把这件事当成主业去做,就干脆搜集周围人的恶评,看他们对哪个人有着最恶劣的评价,再想办法见一见那个人,看看对方的行事风格到底是怎样的。
    欺男霸女,欺行霸市,欺老凌幼,凡是这样的类型,纪墨都定为了死刑犯,这当然是不标准的,并且也容易发生错误,可,总比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更好。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好歹当过地方官,纪墨也是会一些暗箱操作的东西的,比如说买通狱卒,直接调换监牢之中的死囚出来,也不用完全把人拉出来不还回去,拉出来一个活人,还回去一具尸体也是可以的。
    但,这种操作的首要条件是需要大量的金钱,否则,人家狱卒凭什么给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万一你把死刑犯拽出去当实验品的时候,县官正好查人头,发现了怎么办?
    纪墨和祝容的生活,只能够说费用刚刚够,想要买通狱卒什么的,可没那个闲钱。
    再说了,就是买通了狱卒,也还要各种遮掩,出来就麻烦,再要一出一进,还要预备这些狱卒坏事儿牵连自己的可能性,总的来说,风险太大,不好操作。
    那么,就只能够找那些看起来就不好的恶人了。
    这一天,纪墨找上的就是一个经常去绿柳楼的客人,他是个外地的行商,本来不在纪墨找人的范围内,可昨日里,纪墨亲眼看到他带着人砸了别人家的门,以追逃欠债为名,直接把人家的女儿拉走,那个老奶奶扑上去求饶的时候,被他照着心口来了一脚,当场吐血,之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但看那个年龄,那个身体素质,恐怕够呛。
    一条人命,一脚没了。
    可这种程度,却还算不得杀人犯,不是官府会追责的那种罪犯,因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过程中,老人家身体不好死了,谁能说跟那一脚有直接关系呢?
    这又不是凶杀,还能看到不属于正常死亡的伤口,这样的死亡,你说是被踢死的,也要找出踢死的证据啊!
    在不能解剖检查的年代,指望从外表上断定是怎样死亡,总还是需要看经验的,而这些掌握着经验的人,却是能够被收买的。
    甚至都不必收买,只要听到这行商的来头大,能够跟县令同桌吃饭,就不敢为难对方。
    随意让赔些钱就行了。
    古代的人命,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廉价,能够用钱了结的,都不叫人命案。
    纪墨的脸实在是太特殊,他就没有进入绿柳楼之中被更多的人看到,只在外面等候,看准那个人的样子,等着他出来的时候,吹响了自己的笛子,最近的距离上,悠扬的笛声,远离了绿柳楼的喧嚣,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听来,别有一股幽情。
    酒气熏熏的人仿佛听到了,仿佛没有听到,被下人搀扶着,好似还在醉梦之中,然后,一醉不醒。
    搀扶他的下人也被迷惑了,但,各人心中漏洞不同,所产生的效果也是不同的,具体的不同之处相差多少,纪墨还没有足够的经验来说明,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一些事情了。
    隐隐约约,像是有一种感觉,能够知道自己控制的强度如何。
    小半个时辰之后,下人醒来,并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事情,还以为自己在正常地扶着自家老爷往回走,完全没发现,走了那么长时间,竟然还在原地,他扶着人,走了一步,觉得死沉死沉的,那无意中接触到的皮肤都冷了,冷得他一激灵。
    老爷完全无法站立贴过来的脸,更是让他浑身一哆嗦,不由松了手,人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老爷,老爷,你没事儿吧,老爷?
    人没扶好,是要挨打骂的,下人这样想着,忙去查看老爷的情况,可结果,触及那张冰冷的脸,再一试,连呼吸都没了。
    啊
    下人一声惨叫,往后面坐倒。
    深更半夜,格外吓人。
    等到有人过来查看,再一看那人身上的酒气,这不就是醉死的吗?
    官府的仵作在查验别人的时候不用心,在查验这位已经死了的有来头的行商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用心。
    身上没有摔伤之外的伤口,满身的酒气,很好,不用查了,就是醉死了。
    至于为什么醉死,那谁知道呢?
    纪墨以为自己做得还算成功,回去见了祝容,祝容是知道他选择了哪个人来练手的,听到他讲述的经过,只问了一句:为什么放过那个下人?
    他本来也没做什么。
    纪墨的解释不是很有说服力,作为行商的下人,一同跟着收债的也有他,可,那最关键的一脚不是他踹出来的,其他的恶事,只能说是上有所命,如果以此论死,那行商的全家只怕都没一个可以活着的了。
    到底没有那么大的仇恨,不必做到那般鸡犬不留的。
    你又知道了?
    祝容语气嘲讽,可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发现跟纪墨说不通了,如果前几年,他可能会硬气一点儿,直接把纪墨这个不听话的逐出师门,不要他这个弟子了,可偏偏
    唉,你这样,以后是会吃大亏的。
    祝容摇头叹息,像是在做预言。
    纪墨没在意这样的诅咒,轻笑着说:不会的,这世上,还没谁能够让我吃亏。
    除了生死无大事,可死亡这样的大事,对自己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换了一个世界继续活?
    这一想,死亡反而还是新的开始,完全没必要害怕什么。
    看到纪墨的表现,祝容是愈发想不明白了,那样的深仇大恨,怎么就没让这个孩子变了性子呢?
    怎么还是这般明朗大气,衬得他这个当师父的愈发心胸狭窄,令人可鄙了。
    同样是毁了容的脸,固然纪墨占着年轻的便宜,不是那么丑,可人缘儿上,祝容总还是觉得纪墨比自己更得人喜欢。
    他不是争旁人的那点儿喜欢与否,但这种对比,实在是让人不明白,为什么呢?
    同样的仇恨,自己差点儿就此一蹶不振,就算后来报仇,也不再是从前的心境,哪怕仇报完了,也依旧无法回到最初。
    但纪墨就不同,那样的仇恨,不见他忘,却也不见他记,仿佛身上从无重担,活得轻松开朗,让人看不明白缘由。
    祝容总是问他,是否忘了仇恨,每一次,纪墨都说没忘,可每一次,他也不见他为此苦大仇深。
    那仿佛没有背负仇恨的单纯样子,那种从气质之中透出来的感觉,那种从乐曲之中感受到的心境,他真的有记住那些仇恨吗?
    去报仇吧,既然你已经会了(心乐),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去报仇吧。祝容在夏末的时候,让纪墨离开。
    纪墨怔住,人生太短,他是想要等给祝容养老送终之后再去报仇的,人生有些遗憾,是不应该存在的。
    他固然会报仇,却不会因为报仇而放弃生活。
    可
    去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也不要在这里练习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恶人,小半年,已经死了不少人,意外死亡和自杀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但那一队队仿佛此起彼伏的送葬队伍,总还是让人觉得古怪的。
    这里,已经不适合收集练习心乐的素材了。
    祝容赶纪墨走。
    纪墨想要不走,说尽了理由,祝容都不听,再要说,祝容就生气,只道:你就是守着我死了,我也不会有多一样的教给你!
    话说到此处,纪墨再要赖着不走,就像是还真的怀疑祝容藏私,准备把什么技艺留作压箱底,非到临死再给人一样。
    没办法,总不能日日对着生气,纪墨就给留了活话:我就去附近镇上,一住下来,就给师父传信,师父有事,只管找我。
    走时,又悄悄找了李寡妇,托她多照应一些,对外也给了李寡妇一个照顾的理由,他花了钱请李寡妇帮忙做饭。
    做完这些,纪墨才跟祝容告辞,只说过年就回来,祝容没应,却也没拒绝,像是默认了。
    第718章
    纪墨不准备以猎户的身份生活,他准备当乐师,或者说,乐师本来就应该是正职。
    去去去,我们这里不要这样的!
    求职的路上不可少的面试关卡把纪墨给卡住了,那张毁了容的脸,让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有不适的感觉,这就好像让一个洁癖必须去接触一个满身污泥的人,第一个反应,他只会看到那人身上的污泥,不会看到他的才华。
    哪怕纪墨通过言语争取了演奏一曲的机会,让人看到了他的水平,却也不会获得更多的支持。
    你这样、我们也有难处啊!你要是个姑娘家,戴个面纱就可以,你一个男子
    戴着面纱,只怕像是丑人多做怪,看起来就稀奇古怪的,若是真的有好事者去探寻,拉下面纱看到那张丑脸,肯定要被吓一跳的吧。
    如果把人吓坏了,不是他们茶馆的责任吗?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纪墨平静道谢,脸丑,找工作困难,这种都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他也不会为此愤愤不平。
    世人多半都要看脸,如果脸都不看,先看到内在,那恐怕就不是人了。
    有过上一个世界找工作的经验,纪墨轻车熟路一样,在夜色笼罩之前,来到了青楼之中寻找乐师的职位。
    在这样寻、欢作乐的场所,很多人看的都是美女,不会有谁看到灰扑扑的乐师,实在不行,他也可以戴个面具什么的,就怕没戴面具的时候不会有人多看一样,戴了反而让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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