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就不是需要两人的工作。
    见她如此积极,连自己手上的都要抢了去,纪墨不好再跟她争,退让一步,由着她去收拾,他正要回屋,想到什么,回头要多嘱咐一句,就见安静正把手伸到叠好的纸张中,拽下要掉不掉的纸钱往自己的怀里塞。她的动作灵巧,半点儿没有撕破纸张,看得出来已经极为熟练了。
    纪墨讶异,他没有发出声音,正想装作没看到转过头去,就见安静抬头,机警地往他这边儿看,四目相对,安静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还在纸张中,没有拿出。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
    纪墨这般承诺着,转头就往屋里走,步子故意加重,像是在让安静安心。
    安静的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只再拿起一沓纸的时候,依旧重复着快速取下纸钱藏到怀中的动作。
    草纸柔软,她的动作又轻快,竟是没发出多少声音来,若不是纪墨突然回头看到了,恐怕也不会意识到什么。
    晚饭后,秦九阴自去休息,她日日都是早睡的那个,房门一关,外面种种就都不理会了。
    夜半三更时候,纪墨从房中走出,路过厅堂的时候看了一眼厅堂一角挂起来的帘子,帘子后就是安静的小床了,用帘子隔着,充当门户,来往也不至于再看见她四仰八叉的睡姿。
    说来心虚,纪墨没有谦让自己的房间,而是提供了这么一个主意,补偿一样主动帮安静弄好了一张小床,让她如此夜间能够在厅堂安睡,然而白日里,帘子去掉,小床抬起靠墙立着,总没有一个真正落脚的地方,连铺盖卷,都要塞到供桌的底下,免得碍了眼。
    虽那小床自带机关可以折叠,但这事儿吧,总是不那么女士优先,纪墨总觉得自己这师兄做得小气了,半点儿没有谦让品质。
    晚间他几乎不出房间,只怕见到那帘子就心中不安。
    阿弥陀佛,到底是没有修炼成真佛,总计较那微末利益,不肯放下。
    目光虚了一下,也没往帘子那里细看,纪墨就一个闪身,悄然出了门。
    出了门,步子就大了些,也不那么小心声音,快步到了一处小土坡后,纪墨轻轻呼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一根香,并若干纸钱,还有一些野果之类的贡品。
    徒手在地上画了个圆圈儿,空出个位置来,先把香点燃,绕一圈儿插在中间,然后点燃纸钱,放到圈中烧了,纸灰飞起来的时候念叨着姐姐的名字,同时心神集中在那一线阴缘之上。
    前半夜入睡,他就跟姐姐商量好了这个给贡品的法子,算是指定了收件人,绝对能够送到的。
    几个野果放到圈内,也在纸灰之中烧掉,如此,就能一并送到姐姐那里。
    至于效果,后半夜回去睡了再看。
    这种方法若是不行,以后还可尝试别的,总有个反馈在那里,倒不怕不成功。
    纪墨用身体挡着风,并不宽大的衣袖也尽量展开,护着那火堆不灭,不时投放进去一两枚纸钱,纸张是有数的,纸钱却未必尽数,制作的时候抽出折叠其中的,表面上看不出端倪就行了。
    就算是秦九阴真的检查也不怕,落印用力一些,纸钱就会完全截断跟纸张的联系,取用的时候飘下一两枚纸钱的,本来也算是平常事。
    只要不去一一对应,谁管那一张纸上该有几枚纸钱?
    做贼一样,一边念叨着让姐姐接收,一边紧张这里的火光不会被人发现,万一让秦九阴发现他克扣纸钱就不好了,可,以秦九阴的性子,她是不可能给他们提供这些纸钱祭拜亲人的。
    哪怕是阴缘相关,秦九阴也没那么大方。
    纪墨试探过一次,约略提到姐姐年龄小就去了很可怜之类的,秦九阴回怼了一句谁不可怜,还给了他一个白眼,显然是不可能因为他的姐姐可怜,就给他钱,让他买贡品祭拜自己姐姐的。
    那之后,纪墨其实有些丧气,秦九阴这个师父,对他不算坏,也算用心教导,但在很多事上,总是让人感觉亲近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先心存偏见,隔了一层,这才觉得别人也是如此。
    纸钱快要烧完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师、兄。
    纪墨吓了一跳,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腿麻了,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看去,是安静。
    你怎么出来了,大半夜的,你
    纪墨压低了声音,待借着火光,看到安静怀里抱着的东西后,不由一愣,真是好眼熟的三件套。
    香,纸钱,果子。
    安静直接用衣裳下摆盛放这些东西,看见纪墨看她,忙用手挡了挡,动作一时失措,差点儿没有把这些东西都摔下来。
    小心,香可不能折了。
    纪墨下意识叮嘱了一句,伸手去接,接了个空,安静及时兜住了。
    讪讪着缩回手来,纪墨又说了一句废话:师妹也要祭拜亲人啊!
    师兄不也是吗?
    安静回了一句,像是在怼人。
    火光渐小,香和纸钱都烧完了,除了里面几个黑乎乎的果子,算是彻底的毁尸灭迹了。
    是啊。纪墨尴尬应了一声,做师兄的,让师妹发现自己也偷偷藏下纸钱来,这可正是社死现场。
    安静也没挑地方,就在纪墨旁边儿,依着样画了个圈儿,还在里头歪歪扭扭地写了字,那是忌日。
    其后的步骤跟纪墨相同,点香,点纸钱,烧果子,她也如纪墨一样蹲在那里,守着火光,没念叨,就是那一双眼直盯着火光看得专注,不时添一两枚纸钱,直到所有的纸钱都烧完,看着香还没燃尽,她也没走,忽而说:以后落印纸钱还是我来吧,落得密点儿,能多几枚。
    不好,顺序不对,师父会发现的。
    纪墨不肯,偷偷扣下一两枚纸钱,积少成多也够用了,做得太明显了,让秦九阴发现,就不好了。
    不说会不会被责骂,关键是这件事,显得品行不端,实在是有些违背道德的样子。
    外面那些不变就好了,师父又不会看里面。
    安静极为大胆,也不知是想了多久,竟是脱口而出,全不似平日腼腆。
    可纪墨还有些犹豫。
    就这么定了,我来弄,除了这样,咱们也没别的法子了,师父又不会给钱让咱们自己置办纸钱。安静很有决断力地定下来,纪墨轻叹,还真是没别的办法,村里头几乎没有他们赚钱的机会。
    第596章
    安静因为容貌的问题,纪墨平时也不怎么关注她,这一次有了共同秘密之后,他便在安静做事的时候格外留意了几分,不说那密得摩肩擦踵的纸钱是如何节省,光看她做事的干净利落,便知道她性格之中也有果决的那一面,只是常常掩盖在懦弱怕事的表相之下,并不容易为人所察觉。
    纪墨对她记忆最深的就是第一次走阴之后她不住哭泣的样子,那还是她第一次有如此直白的情绪表露,之后
    也许,梦中学习这件事,绝对不是自己独有的。
    秦九阴当时没能具体探问安静的阴缘如何,纪墨只听她哭着喊娘,所以,是她娘在梦中教授的?
    关于这个问题,纪墨从未问过,他跟安静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互相不过问对方的阴缘如何。
    秦九阴也就是第一次问了一次,后来再带他们走阴,也没问过,显然不是很看重的样子。
    纪墨猜测,是秦九阴的实力已经足够高,没必要介意他们所关联的小鬼到底如何了。
    如此数年,纪墨都在辛苦的学习之中度过,其中小节有亏的事情,如偷纸钱偷香烛之类,都是安静完成了,她跟纪墨分工合作,纪墨负责打掩护,她负责偷拿东西,因秦九阴年龄大,把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他们来做,这种偷拿的机会就很多。
    最开始安静只拿两份,也不拿多,供他们两个自行祭拜亲人作罢,后来发现秦九阴不查,她的胆子就大了,又多拿了一份,悄悄地卖给隔壁村的人。
    纪墨是发现安静藏私房钱的时候,才知道她竟然做了这样大胆的事情。
    安静要给他分钱,他没要,偷拿些香烛纸钱的,只为自用也罢了,可拿去卖钱再藏为私房,那性质就不对了。
    一个是吃得多,一个是吃了还要偷了卖,怎么都不能混为一谈。
    他不喜安静如此作为,可又说不出让对方不要去做。
    秦九阴对他们两个少有打骂,却算不上极好,安静都十来岁了,所穿的还是极为不合身的旧衣服,连裁剪的针线都只能与旁人借了用,秦九阴是不肯买了给她的,更不要说什么过年新衣或者头花钗环之类的东西了。
    安静曾有一次望着别人女孩子头上的簪子心生羡慕,秦九阴看出来只道:什么丑样子,还想作怪,你那模样,不打扮还好,打扮了,只怕要把人笑死。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难听了,说者未必是心存多少恶意,但语带讥诮这般说出来本身就如利刃刺心一样伤人。
    纪墨在旁听了都为安静难堪,安静当时只低了头,不敢顶嘴不敢哭,秦九阴最不喜欢她哭,若听她哭,言辞还要更刻薄几分,多加奚落才算完。
    一个女孩子,无论长得如何,被如此对待,到底是有些过了。
    心中如此想,可当时,纪墨到底是不敢为安心辩解什么,只找了借口请教走阴术相关的问题,引走了秦九阴的视线,独留安静一个在院子里,低头静立,似是还在伤心。
    因安静常年穿的都是秦九阴不要的旧衣服旧鞋,便总被村中的孩子讥诮,他们不敢靠近秦九阴的院子,就在安静跟着纪墨出去捡柴火或者摘果子的时候围着他们嘲笑。
    连破鞋那种侮辱性极强的词汇也屡屡出现,更不要说其他从大人口中听来的肮脏词儿了。
    纪墨到底是个心智成熟的人,不至于为此心里头过不去,别人说什么,总是跟自己的日子无关的,哪怕他也是被嘲笑的那个,同样穿着秦九阴不要的旧衣旧鞋,但他总还有几分手工,可以稍微改改衣服样式,鞋子模样,不至于太糟糕,再者男子本就不同女子,这等嘲讽无关痛痒,大可一笑置之。
    倒是安静,那时候她没哭,只是头低得更厉害了,像是非要把一张脸朝着地面,再不让人看到一样。
    尊严对小孩子来说,也很重要。
    看着那蜷缩在破洞鞋子之中的脚趾,黑乎乎的指甲缝是如此显眼,纪墨是真的不太愿意接手,却还是提议道:不如我帮你把鞋子改一改吧。
    秦九阴发下东西来,都是直接到了各人手里,纪墨跟安静说是师兄妹,到底不是亲兄妹,还没有帮忙改私人衣物鞋子的亲近份儿上。
    现在这般说,只怕还有额外的负担,生怕安静因此对自己好感倍生,让自己无端端背上情债来。
    纪墨一想到情债,就恨不得离这等青梅竹马再远一些,有的时候却又真可怜安静处境,不好太过疏远。
    不用了,我怎么样,他们都要笑的,因为我长得丑。
    安静早早看破了事情的本质,她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就不要指望别人有多少善心能够落在她身上。
    师父如此,师兄亦如此。
    其他人,自不必说。
    纪墨那时候只有尴尬地笑,跟古代的女性提什么内在美,让对方坚定自信,独立自强,怕不是要害人,任何时候,跟潮流不同的人总会承受更多的压力,古代男尊女卑,女子不挣扎,罗网似还有几分松懈,能让人喘息,一旦挣扎起来,罗网紧身,当真是鱼鳞剐一样,要让人脱去一层皮肉鲜血淋漓。
    安静或有几分要强的性子,但她有没有这种粉身碎骨一争高下的勇气呢?就算有,就一定要走那样的一条路吗?
    其中艰难因了这种种想法,纪墨并不干涉安静的作为,同样,也不会为她之后的选择负责,所有一切,都是她选的,与他无关,那么,她最后会怎样,也就与他无关了。
    很不负责任的作为,可,他又如何负责呢?看到乞丐可怜就把对方领入家中,房子让给他,床让给他,连同家人都让给他吗?
    纪墨不是那样的性子,能够在那种时候舍下些钱财来买断自己一霎的同情,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对安静,他同样也是如此,从无博爱的表现,看起来更像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卑劣到了极点。
    有的时候,纪墨也在想,为何自己不能给安静一点儿温暖呢?哪怕是一个动人的童话故事,不去担心有人细究那故事的来历,就让她从中感受到一点儿希望也好。
    可,若希望过后还是失望,是不是就是深深的绝望呢?
    寒冬之中一根火柴的温暖拯救不了将死的小女孩儿,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一盒火柴的消耗,也不过是让梦境破碎后的现实更加绝望。
    与其那样,不如让她自己适应,适应现实,然后适者生存。
    纪墨能够提供的帮助,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打个掩护,看到那些私藏的钱财后选择不告发,他不能提供更多实际的帮助,也只这样的伪善来安慰自己了。
    安静对纪墨这个师兄没有多少信任,见他坚持不要钱,悄悄盯了他几天,发现他的确对此保密,没有告诉秦九阴,她便放下些心来,之后继续如此积攒,像是把满满的幸福都装进了那小小的瓦罐之中。
    山村之中没有特别的变故,可能几十年过去,小村都还是一样,村民们的思想也都是差不多的。
    可,变故还是来了,秦九阴要死了,她自己说的。
    师父
    纪墨语带哀伤,自姐姐跟他说过,他就有留意秦九阴的状况,到了此刻,像是第二只靴子落地,固然有着伤心,想到更多的却是接下来该如何继续学习,专业知识点才积累过半,这种时候没了师父,可真的是
    嚎什么嚎,我还没死绝呐。秦九阴呵斥一声,靠坐在床头的她半点儿不见衰弱的样子,只脸上更凶了,现在还有一个法子,照我说的准备做法,若是做得好,我就不会死了。
    纪墨听这话满脸狐疑,这是要做什么法?提着心的同时也带着好奇。
    一旁的安静守着汤碗,里面装着的不是药,而是鸡汤,自秦九阴生病的消息传出去,倒是也有些送东西过来的,只都不到秦九阴面前,只把东西给了安静和纪墨就走,像是怕秦九阴临死拖了垫背的似的。
    能行吗?
    纪墨的疑惑未曾问出,半路改了口,好,我这就去准备!
    在秦九阴面前,做得多比说得多更好,几次讨巧没成功还被反训了一顿,纪墨就明白少说话多做事的道理,没见谁家下人和主子还能谈天说地的。
    他知道秦九阴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前几日就在预备着了,有些都是积年的,看得出来用了多次了,有着时间赋予的沧桑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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