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哪怕是小和尚,也有些天真而残忍的一面,他们就直接称呼对方哑巴,以此取代名字,最开始这未必就是一种恶意,好像很多人给别人起外号一样,不外是以鲜明的特征方便记忆。
    后来渐渐发展,就难免因为这个不好听的外号而多了些偏见,和尚是要修行的,是要超脱的,是要度人的,可在那之前,和尚也是人,不可能真的对所有都一视同仁,多多少少的偏见,不严重,却也确实存在。
    一方算不上欺压的推搪,另一方全盘接受的懦弱,便成了哑巴和尚现在的局面,明明一个房间住着,却只有他干了其他人的活儿,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算不上多么真诚的道谢。
    有心人看了,总觉得是同室的其他和尚欺负他,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也不好插手。如中年和尚那样,也只不过是给他出个主意,说一句,他若是不肯,依旧听从别人的吩咐做事,中年和尚也不能如何。
    这样的一个人,总让人怒其不争了。
    纪墨连续看了几日,看到哑巴和尚对那些欺负的态度,完全就是乐呵呵全部接受,为此早起晚睡,真把自己当老黄牛一样为人民服务了。
    这样任劳任怨的性子实在是太适合了。
    师叔怎么想到要收、同济为弟子?
    同济便是哑巴和尚的正式法号。
    我看他的性子好,不争不抢,正合适跟我学习经文,来日与人传经。
    纪墨的要求很明确,一个传经人,不需要多么出名,甚至名气都是负担,也不需要与人争夺权位,只要能够在自己的位置上,老老实实地待下去,起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就可以了。
    传经就是传经,佛祖的意思,万卷经书已经说尽,并不需要世人再去多加点缀,起码在纪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所以,一个传经人,可以是一个哑巴,他要做的就是能书会写,把所记下来的经书传下去,不使其失传就可以了。
    纪墨早年的名声还有用,他这样说了之后,寺庙之中问了同济的意思,对方也同意,事情就这样成了。
    同济是个天生的哑巴,不会说话,自卑于此,哪怕能够发出一些啊啊之声,平日却总是闭口不言。
    纪墨也不要求他说话,来了之后只让他背经,背一本,默写一本,若有不会的文字,纪墨会教他,也会拓展一些有关文字的内容告诉他,偶尔会跟他讲自己的师父广济是怎样的人,也会说他们行路之上遇到的故事,言传身教,广济是真的把这一点做到了极致。
    过去很多年之后,纪墨想起广济那次特意非要从灾荒之地走一遭,固然是只往直路行,其实也是要教自己民间疾苦,希望让自己看到这份疾苦而动容,明了佛理奥妙,可解众生之苦。
    师父用心良苦,我却辜负了他这份用心,有些东西,终究是不能勉强,勉强不来
    想到广济因此得的一场大病,想到那以后他的身体就不太好了,三五不时总是得病,这才在后来停留下来,这才种种往事,当时不甚分明,现在看来,倒有几分是自己的罪过了。
    他想度我。
    对着同济,纪墨回忆起这些来,怅惘之中带着些恍然,他不是第一次收弟子,但是从这样的角度来想,他除了技艺之外,有教弟子什么吗?为人处世?那从来不是他看重的教学内容,甚至无所谓弟子背叛自己,他对弟子毫无期待,一定要说有,那就是最简单的一条,把他所教的传下去,无论是怎样,传下去就好。
    可广济,却并非如此,他希望自己更好,希望自己踩在他的身上,到更高的地方去。
    为人师的德行,自己不如也。
    第573章
    为僧,为佛理,为传经于人,经文之意,人皆可释
    每日修行,不在经文多寡,念经千遍,心中可有一言谨记?
    佛理存世间,经文释其义,有不懂之处,当多读经文,其中道理,或可参详
    真正论起来,纪墨有太多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所谓离经叛道的思想,他并不以自己的思想来禁锢同济,只让他从经文之中学习,善行,恶行,度人,度己万卷经书早有言,只看世人能够开悟。
    和尚这个职业,也不过是更容易接触这些道理。
    佛家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真的让屠夫都去当佛祖,而是讲述其中开悟的道理,一旦有所悟,便是身处红尘之中,亦可为佛。
    和尚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足够的优先级,如果自己不努力,终究还是要沦为凡人之选,无甚特殊。
    而以古代的环境来说,能够当和尚,还是很幸福的,清规戒律有什么可怕的,能够吃饱饭,心安乐,是多少人想求而求不来的。
    看看那些烧香拜佛的施主,他们是真的指望着佛祖能够解决眼下的困境吗?多半还是求一个心安,再者,就是求一个机会了。
    佛家广开方便之门,在一些寺庙,不仅是商队聚会联络买卖的好场所,连和尚都做中人之事,帮忙牵线搭桥完成交易。
    更有寺庙几乎要成为后宅女眷的交际场所之一,来往的施主说是暂居禅房,但彼此往来联络,也是便宜至极。
    作为提供场所的和尚们,自然也能得到一些好处费之类的赏钱。
    想着这些,纪墨在教同济的时候不得不多说两句,戒浮躁,世事繁华,过眼云烟,勿要被此所动,当恒心于
    同济闻言点头,多有恭敬之意,被纪墨收为弟子,实际的好处就是摆脱了那一帮室友,每日轻松了很多,不再有那么多繁杂之事,守着藏经阁,天天默背经文即可。
    如往常一样,这一日同济受教离去之后,纪墨闷闷地咳嗽了两声,他的身体也不是太好了,这样的话
    【第一阶段学习结束,是否接受考试?】
    是。
    【第一阶段理论考试,时间三十分钟请简述传经的意义。】
    传经啊
    平铺在面前的试卷,莹莹若有层微光,此光恍似能够照彻人心,让所有知识在刹那间涌动,无数的细细的丝线牵扯在知识云海之中,每一根丝线都带着微光,最终汇聚在一起,形成那如同卵子的大日,煌煌而耀。
    我传经文于世人,承上启下释佛义。
    传经的意义,第一条,就是传了一种思想,一种道理。
    暂且不必深究这种思想的对与错,这种道理的正确与否,传承下来才有探讨的可能,才有后续研究的可能,否则,不过是历史长河之中的昙花一现,萤火之光难与日月争辉,甚至完全淹没在月影之中,不复再见。
    有没有意义,传了才知道,这,就是传经的意义。
    第二条,就是传了一段故事一段历史,这种应该算是附加值了,所有的事物都不可能孤立存在,有叶必有枝,有枝必有干,有干必有根,有根必有源,有源则有万物之始,始终之变。
    经文本身所记载的东西是一方面,经文存在就代表的东西是另一方面,两者的意义有的时候是不可分割的。
    第三条,就是自身了。
    传经人的一生该是怎样的呢?
    皓首穷经,埋没在故纸堆中,执着地守着,等着每一个打开这些经书的人吗?可以有,同样,也该是修行。
    生活之中,衣食住行都是修行,同样,所做出的选择,坚持的操守,同样是修行。
    能够修出什么样的结果,我恐怕也不知道,但对自身的好处,总是有的,未必那么清晰,但,终究不是让自己成为自己都厌恶的样子。
    笔下的字,一个个跃然纸上,因那纸上的荧荧之光,每一个文字也多了几分微芒,像是多了些思想渗透进去的晶莹璀璨,又像是那本身就代表着精神力延伸过去的灿烂。
    生命有多坚定,思想有多耀眼,那光芒就会有多恒定。
    纪墨没有在意这些,他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去答,问题早有预测,这个闭卷考试便也好像是开卷考试一样,更不用说此前还有近乎同类的护道人,相关的问题也是意义,护道非传经,传经却可护道。
    有些东西,其中的本质未必完全相同,却总有一种同质暗蕴其中,成为普世的标准答案。
    如此笔耕不辍,三十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看到试卷写满,心中也多出了一种满足感,纪墨轻轻呼出一口气,也没准备修改,直接交卷了。
    【请选择考试作品。】
    又到了这个选择了啊!
    纪墨看着面前那万千光点,随意点了一个光点,那光点跃然眼前,放大,竟是一本经书模样,心中一动,即可翻阅。
    随意再点几个,都是如此。
    果然,还是经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传经人,只看名字就知道重点在经上头,也就是经书的传承必然是根本,如此,考试作品就只有经书可选了。
    这些经书,细细看去,都是纪墨完整默写全本的,在这方面,倒是不必多有疑虑,经书写完一本也是一种修行,中间哪怕因为某些事情短暂停止,也不会有别人来代笔,而是等到有空了再继续完成。
    而最好的默写经书的方法就是尽可能不要间隔时间太长,吃个饭喝个水睡个觉什么的,都可以,但若是因此直接间隔几天那就有些过分了,默写经书的那种意就会因此断掉,连接不上,失了修行的本意。
    这样的小要求,纪墨一向是严于律己的,所以,他的这些经书之中不会有半本的存在
    呃,不对,还是有一本的。
    纪墨想着,点开了一个距离大群光点比较遥远的、在边角的一个光点,光点打开,是一本无名经书,前半部分都是空白页,后半部分,才是文字。
    目光定在这本经书上,经书并非无名,这是广济所写的最后一本经书,他当时气力不支,书写起来颇为费力,每一个字,好似都要颤巍巍半天,才能写出不那么摇晃的字体来,哪怕这一本经书并不算厚,他却写了很久,也只写了半本,后面再也写不上了。
    是纪墨代为写完的。
    也只有这种情况,才能让人代写,认为不损其意,师父之意,弟子之意,仿佛借着这本经书连续在了一起,有一种传承之意。
    想到这里,习惯性地,经文已经在心中,默念至断续之处,看着自己所写的文字,继续念完了这本经书。
    书页翻到最后,有些惆怅,纪墨挥挥手,任由这个光点离开面前,回到原来的边缘位置上,那个位置,若有地图,应该就是广济圆寂的那个寺庙了,当时的这本经书就留在了那里。
    不可选。
    虽这本经书很有意义,对纪墨而言有些意义,但,并不适合作为选择。
    传经人,怎能不传多而传少呢?
    目光汇聚在那一大堆几乎重叠的光点上,这些,就是纪墨在法华寺所默写出来的所有经文了。
    不看不知道,原来我竟然默写了这么多经书吗?
    有些事情,天天做,日日做,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现在看来,竟然也是个很宏伟的工程量了。
    若是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要默写这么多经文,恐怕天天叫苦,并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完成吧。
    阿弥陀佛。
    道了一声佛号,纪墨随意点中其中一个光点,看似随意,却也选了佛经之中的大部头,一部千册,便是有一二折损,剩下的,稍稍坚持,总还能够看到未来的景象。
    有的时候,纪墨还有些羡慕这些作品,人活百年少见,物存百年,却是可以期待的,更不用说有些能留存到千年之后的作品,当真是见识了主人家不曾见过的历史沧桑,当得起老古董的地位了。
    【请选择时间,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
    五十年。
    经书藏在法华寺中,五十年,法华寺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应该还都跟过去一样。
    身体如蝉蜕,灵魂脱壳出,袅袅升于青天之上,俯视下方大地,法华寺的金顶格外灿烂,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照耀一方天地,庇护一处田园。
    红墙金瓦,独成一景。
    些许光头和尚,仿佛在望,能够看到他们来往碌碌,各有事情,乍一看去,并无一人清闲。
    钟声再次响彻,像是向世人宣告一件重大的事情正在发生,又像是在向这人世告别。
    滚滚红尘不可恋,独去西天问真经。
    升也,升也,莫回,莫缓。
    前路漫漫,修行无归,可有金光铺地,令吾不履凡尘?
    来是人间客,去是天上佛。
    一生来去无所求,度化,超脱。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若习惯,若自然,冥冥之中似在心底留念,纪墨若那放飞的风筝,被线牵扯着,再次落到下方,看着那僧舍院墙,恍若未变。
    一声声佛经,是谁在超度,又是在超度何人?
    那燃起的烟中,是谁的尸骨已度?
    不知不觉,纪墨也和了那梵呗之音,一同念起经文来。
    第574章
    五十年。
    法华寺的藏经阁内,同济踩着梯子放上一本经书,梯子有些年久失修,一根横木已经朽了,上去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下来的时候,一脚踩上,竟是直接空悬,措手不及之下,同济从梯子上滑下来,跌倒在地,连带着梯子倒下来,砸了旁边儿的书架,发出巨大的响声。
    怎么了?
    有听到声音的年轻和尚过来,看到跌倒的同济,还有那歪倒的梯子,忙去先扶了梯子,走进来,再要扶起同济,同济已经拖着腿起来了,手扶着书架,有些艰难的样子,脸上却先扬起了无事的笑容,看向过来帮忙的和尚。
    师叔也当小心些,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龄了,还这么爬高上低的,若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来帮忙就是了。
    年轻和尚责怪了两句,手上却不怠慢,扶起了同济,帮他拂去僧衣上的尘土。
    同济也老了啊!
    在一旁的纪墨看着,不由感慨一句,当年面皮还算光嫩的同济,如今也是一张满是斑点皱纹的老皮子了,不过托赖年轻时那还算清秀的面容,老了也不显得粗鄙,依旧慈眉善目的,更多了些亲和力,不再是那么傻乎乎的感觉了。
    同济冲着那年轻和尚笑了笑,并不出声啊啊,也并不与之比划一些不成系统的手语,只笑着,双手合十,动了动嘴唇,似乎默念了一个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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