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自己,则在那大寨子的人找上门来的时候,很干脆地认怂了,老老实实当起了小弟,给了丽足够的成长时间。
    这份仇恨,若说要记恨,还真的不知道该记恨谁,好好的姑娘遭了负心汉,报复一下是应该的,也给足了救治的时间,就是要让人吃个教训,但能力不到,水平不行,送了一条命,不是对方原本所想,也不是己方所能预期的。
    结果的偏差,谁也想不到,对方也不关心到底是谁送了命,老太太这里惦记着,但惦记着也无能为力,对方的寨子更大,人更多,这就是实力。
    老太太年龄大了,爱给人讲这段过往,让大家明白,该跪就跪,有骨气送了命可不是好事儿,也算是以此安抚寨中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告诫他们做事情谨慎小心,莫要给自家惹来灾祸。
    这里的风气其实挺开放的,今天跟这个好,明天跟那个好,只要两个人说好了好聚好散,谁也不会过分纠结,但一边跟这个好,一边跟那个好,可就是两边儿都无法接受的了。
    若是被发现了,对方下毒把你毒死了,也是咎由自取,好似丽弄死的那个负心汉,对方就是附近寨子的人,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也没人来找丽的麻烦,他们没什么过硬的关系,不敢招惹一个蛊师也是真的。
    纪墨猜测,也有可能是老太太因丽的母亲之事对丽有愧,所以总是多方照顾,跟那边儿的首领商量了平息此事也不一定。
    素来蛊师都是女子担当,更有蛊婆之称予以概括,老太太默许纪墨以男子身继承丽的所学,恐怕也是因为那点儿愧疚。
    说是寨子,更像是个小村子,作为村长的老太太心中还是有个尺子的,算得上是公正,也就是这样的人,有了良心,才会背负这样的债,心心念念着想要偿还弥补一二。
    第421章
    寨子中跟外面还是有联系的,山下的城镇之中也时常有寨子中的人去交易东西,丽用来制蛊的陶瓷罐儿,除了祖传的,就是跟山下人交易得来的,寨子中的人是不会制作瓷器的。
    纪墨会做,却也没准备把什么都自己做了,太过分散精力,所以,当罐子不够用,丽要去自己买的时候,纪墨也要求跟着去。
    老太太有些不放心,一般来说,蛊师除了对毒虫上心,为了收集毒虫离开寨子,其他时候都是在寨子中待着的,并不会在外面闲逛,再者以蛊师的脾气,万一有人惹了丽,丽直接放毒,追究起来也是麻烦。
    怎么就要自己去呢?
    老太太好像自语一样嘀咕了一句。
    往常,丽所需要的东西都是优先供应的,她说要什么,寨子中的人出去就会给她带回来,除非是实在没有,否则不会不满足她的需求。
    我要去。
    丽就好像是任性不懂事的小女孩儿,直白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没有给一个原因。
    好,好,没说不让你去。老太太笑着看了丽一眼,就好像是看自家不懂事闹着要头花的小孙女儿一样,转头就吩咐了寨子中的小伙儿林,让他们帮衬着丽,同去同回。
    林爽快应了,他是经常往外面跑的,在外面也有几个能够说上话的朋友,自觉这件事是个小事儿,应了还对纪墨露出笑脸来,像是要讨好一下未来的蛊师。
    对寨子中的人来说,他们对蛊师这样身份的人又敬又畏,平时不轻易靠近,却也不会在靠近之后再表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林应下之后,见丽抱着孩子走路不便,还主动要求抱纪墨。
    不用,我的孩子,我自己抱。
    丽很冷硬地拒绝了。
    纪墨回了林一个笑容,让被冷到的林重新露出笑容来,伸出一半的手拐到自己头上,挠了挠头。
    寨子在大山深处,山中往外走的路并不好走,但对他们来说,速度并不慢,过午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人影了,等到交易好东西,再带着东西回去,能够赶在夜晚之前回到寨子里。
    丽有些气喘,她的强硬在半路的时候不得不转变,纪墨已经七岁了,半大的孩子,实在是不轻。
    林很是自然地再次提出建议,丽犹豫了一下,才勉强松手,让他接过了纪墨抱在怀里。
    林的背后,是一个筐子,里面装着能够用来交易的水果等物,只能把纪墨抱在怀里,纪墨安静地伏在林的身上,看着丽的神色,似乎有些恍惚,看着他们,眼底有复杂之色一晃而过。
    走啊,前面就到了,不远了。
    林一无所觉地走了几步,发现丽没跟上,回头看她,招呼了一声,又习惯性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嗯。
    丽应了一声,默默跟上,她这次出来没带什么东西,最大的负重就是纪墨,当林接过纪墨,她便浑身轻松,两条手臂也放松了很多,轻轻甩动着,跟上了林的脚步。
    林的性格大方开朗,也爱说,跟那些镇上的人交流着,很快就把自己带来的货物搞定了,扭头就问丽要买什么,说话间已经要往卖陶罐的摊位去了。
    一般来说,丽所需要的制蛊原料山里都有,唯一需要依赖外界的就是陶瓷罐儿了,这是寨子里不会做的东西。
    也是丽制作的蛊虫多,否则也不需要那许多陶瓷罐儿,分门别类地放置。
    丽的目光往一旁的店铺里打量,那是一个卖衣裳的店铺,鲜艳的成衣在外面就能看到,是女子的衣裳。
    林正要问丽需要几个陶罐,看到她的眼神儿,一笑:你先去那儿看看吧,我在这里买完等你们。
    他不知道纪墨的真正性别,只当这一对儿母女想要新衣服了,这种比较私人的东西,显然不是寨子中出钱的范畴,所以他也没有跟着一起去付账的意思。
    嗯。
    丽点了下头,拉着纪墨的手就往那铺子里走。
    她身上的着装还是寨子里的那套,一看就跟周围人不一样,那店铺掌柜也没在意,笑呵呵询问她要怎样的衣服。
    我用这个跟你换。
    丽伸出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金蚕来,那是金蚕蛊,明亮的颜色很好看,却也很让人悚然。
    掌柜登时退后一步,谨慎又小心地说:你要是用这个换的话,去药铺可以换,我这里是不敢收的。
    要人命的东西,碰都不敢碰,怎么敢接?
    哦。丽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手握起来,像是要把那金蚕收起来的样子,掌柜不知何时已经冒了冷汗,有关蛊这种东西,他还是听说过的,只没想到真能见到样子。
    这玩意儿,可是神秘得很。
    纪墨在一旁看着有些好奇,丽是真的喜欢这些衣裳吗?
    他可是知道,丽从来没在意过这些外物,平时他们的吃喝都是跟着老太太吃大锅饭,穿的衣服什么的,也都是老太太给的,丽也会亲手做衣服,不过是在现成的布料上增加有寨子特色的绣花而已。
    这些东西,跟外面这些铺子比起来的的确是不够精巧,但也很有独特的味道丽是突然改了喜好?
    出了门,林已经买好了陶瓷罐儿装在带来的筐里,看着丽和纪墨出来,问:走吗?
    不着急,我要去药铺一趟。
    丽似乎听进了那掌柜所说的话,要用金蚕蛊去药铺交换钱财,林不知道,以为丽是要买什么药材,他也不清楚,不敢代买,便带着人去了。
    这一次进去的时候,纪墨还是陪着的,发现丽真的就是换了些钱财出来,还有些意外,这是真的喜欢那衣服了?
    可回去的时候,丽再也没有去那铺子买衣服,像是之前所有都敌不过对钱财的喜好一样。
    纪墨有些不明白,跟着白走了一圈儿,到底是耐不住困倦,在回程的时候被林抱着,竟也睡着了。
    自那日之后,丽便喜欢上了逛街一样,隔个几日总要去看看,纪墨每次都跟着,发现丽真的就像是好奇一样,哪里都会看看,看到他们吃过的那种点心,也会特意买来吃。
    自第一次之后,她也明白蛊虫不能直接用来交易,便会先去药铺换成钱,之后再用。
    这种以蛊虫换钱的做法,纪墨总觉得有些出格,但丽没有对老太太说,林也不知道是看明白了还是没看明白,也没说过,纪墨便也没有多嘴。
    连续去了三次,纪墨终于明白丽在做什么了。
    她在做实验。
    悄无声息间施放蛊毒,看那些中招的人会有怎样的反应,一次就试一两种,因她动作隐蔽,很多蛊毒又能够制作成粉末状的,吸入就有效,下毒人有心,被害者几乎毫无察觉。
    纪墨发现之后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老太太对丽离开寨子心存疑虑,这样的性子,实在是
    阿娘,你是在
    纪墨要问。
    丽捂住了他的嘴,难得有几分孩子气的活跃在眼中闪烁,不要说,咱们看看就好。
    不同种类的蛊毒呈现不同的状态,根据中毒者的体质不同,还能有不同的表现,有的症状轻些,以为是普通的病症,去药铺抓药来吃,也许没几日就好了,有的就要严重一些,严重到暴毙的也不是没有。
    丽没有亲自去看他们暴毙时候的景象,不一定能赶巧看到,只能听到周围人的消息反馈,她选择的对象的都是那种铺子的掌柜,这样,有个什么变化,不至于如同其他小人物一样无人知道,哪个铺子不开门,或者开门了没见到掌柜,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周围总有人议论,只要在附近走上一圈儿,就能知道个大概,再推断蛊毒发作的时间之类的,从而判断毒性如何什么的。
    这样用人命试药,还真是一种新体验。
    纪墨感觉自己像是个帮凶,丽的下毒手法并不高明,只要知道她手上拿着什么,再看她的动作,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她几乎就是当面撒药粉的程度,抬手的幅度大一些,自然就会带起一股风,捏在手心上的药粉这样撒出去,就是不小心迷了眼,也会被人当做是风中的尘埃,而不会想到身边儿擦身而过的人竟然丢下了毒粉。
    她走得坦然,也没特意加快脚步,就好像普通的来转悠的客人一样,谁又能想到更多呢?
    这里的人习惯了和山上那些寨子中的人打交道,哪怕对她鲜艳的服饰,也不会产生什么警觉。
    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遇不到呢?
    这种麻痹大意的思想让丽的得手如此轻松。
    阿娘,咱们这样,不好吧。
    纪墨想要劝阻,想要知道药物的结果,的确没有什么比用人做实验更直观的了,可这种直观如果是以人命为代价的话,那么他的道德可以接受用死囚,却不应该是这些勤恳生活的普通人。
    没关系,别怕,不会都死的。
    丽难得对纪墨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来,我阿娘就是这么教我的,你也该学学了。
    纪墨一怔,这样的传承?
    第422章
    纪墨早就知道,技艺跟道德之间是不存在等号的。
    他的师父们,都有些自身的问题,自私自利算是最轻微的,如这等把其他人的性命当做随意取用的实验品的做法,不得不说,这种实验的确有助于蛊毒的研究进步,但对其他人来说,他们的人命又算什么呢?
    在冥冥之中就沦为了实验品,还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得了那样的病?
    这种潜藏的恶意甚至都不能说是恶意,因为丽跟他们无仇无恨,根本目的也不是看着他们凄惨死去,而是看着他们中了蛊毒之后的反应如何,方便自己对蛊毒的研究做出进一步的调整改正。
    你的死亡,是其他人进步的阶梯。这条用尸体铺就的道路,走过的人会对尸体感到仇恨吗?
    不。
    那么,会感激吗?
    也许。
    起码,在丽身上是看不到感激的,她的状态更像是在炮制那些毒虫。我把你放在这里,你就应该在这里,如果不听话就要被弄死,听话了,也许就能迟点儿死。
    这是一种孩子式的摆弄,如撕掉昆虫的翅膀和腿脚,不存在什么恶意善意的分野,就是纯粹地想要这么做,然后就这么做了。
    想要看飞行的昆虫爬着,便撕去翅膀,看它们爬行的姿态,想要看爬行的昆虫不再动弹,就撕掉腿脚,让它们犹如人彘,一动不动,安静如蛹。
    更可以拔掉那些触角,扎瞎那不一样的眼睛,看它们那时候的姿态,还可以割开它们的腹部,看其中藏着怎样颜色的液体。
    想要看到的是姿态,是颜色,是不一样的感觉,于是就那样做了,不会去想这个过程中,它们是不是会疼痛,又该怎样生活,哪怕半途扔下这样半死不活的昆虫不管,也不会去想它们是不是会成为蚂蚁的晚餐。
    有的时候,还会专门把它们送到蚂蚁窝前,看已经被摧残到不能行动的昆虫如何在死亡的逼迫下苦苦挣扎。
    脸上带着笑,眼中满是好奇,就是想要看看而已。
    不可以用别的吗?别的小动物什么的。
    纪墨尝试着问,声音有些低,似含着怯意。
    对一个动辄收取人命的人,哪怕是母亲,似乎也这种行为不应该是对的。
    用了蛊,肉就不能吃了。
    丽皱着眉,回答着纪墨的问题,这是她不用小动物的原因,寨子里想要吃肉,只要有会打猎的人就不难,丽并不馋肉吃,但她不喜欢浪费。
    某些隐含的话让纪墨理解到了,人肉不能吃,起码这不是丽会喜欢的,所以人命拿来实验蛊毒刚好,多余的骨肉还可以给蛊虫吃,怎样都不浪费。
    小时候,就是这样学成的吗?
    还有些话,堵在嗓子眼儿,不知道该怎么说,纪墨还是觉得这样不对,却又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当然地去批评丽,她接受到的教育是可以的,那么,该怎么更正这样的教育呢?
    确实是需要实验品的。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这是绕不过去的一点,就好像学医术的必然要医治病人一样,学蛊毒的,若是不用来给人下毒,那么,这项技艺的作用又在哪里呢?
    蛊虫好看?可爱?有趣?好玩儿?还是它更神秘呢?
    纪墨呆住了。
    别乱想,好好看,错过了就要重来了,你来看看,这是哪种蛊的效果。
    丽扒拉了一下纪墨,让他看着街角的那个人。
    那人是一个男子,他脸上带着痛苦的病容,一手捂着肚子,像是有什么不舒服一样,周围有人看到了,有人过去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有人则远了些,怕被什么病传染上一样。
    纪墨收敛了心神,认真去看,看不出来。
    很多蛊虫都是吞服的,也就是说吞入腹中才会起作用,而作用的最初,都是疼痛,可能疼痛的程度不一样,但都是疼痛,那是蛊虫在其中吞噬内脏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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