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产品其实也没几样,来来往往都还算清爽,只不能拖欠,账都是当月要结的,不然好多人家恐怕就有点儿过不下去,还有那等因困难必须要现结的,还要纪家先垫钱进去,因为镇上的铺子很多都不会马上结账,当月结还要多跑几趟的。
    如此,账面上就平添了一些繁琐麻烦,纪父算得烦,就开始说镇上哪家铺子换了掌柜,竟是比原来的更吝啬了,纪母就会说那家人的关系似乎也有些问题,可能跟这一家的生意做不长久了,还是先把账收回来再说以后。
    等算到村中的乱账,纪父会说起村里的八卦,比如说这些钱要交到那一家子谁的手中才算数,还要让对方按手印才行,纪母便说,也是可怜,一家子纠缠不清的,就那么一个看起来清爽的,不忍心他没个指望。
    若不是为了这个,谁还收他家的东西,也是看着可怜,被那老婆子拖累得,又碰上几个不省心的姑嫂,一家子女人,也不知道个眉高眼低,竟是歪缠。
    纪父说着又是一叹,可能自身原因,看到人家只有一根独苗的,就会多看几眼,他们说的这个青年就是如此,二十多岁就驼了背,不看脸,倒像是七八十的干瘦老农一样,自家两亩田地都忙不过来,还要每日里多养些鸡鸭,才能足够吃用,如此,也只是最简单的那种,遇到个灾年荒年,自给自足都不够。
    家里头全无积攒,两个哥哥都死了,剩下两个嫂子不肯回娘家,倒是乐意在这里住着自在,吃喝上偷偷摸摸,自家把好吃的吃了,能藏的藏了,苛待小叔子。
    那家老婆子也不知道脑袋是怎么想的,碰上这样的馋嘴娘们儿,撵回家就是了,穷人家从来不指望儿媳守寡的,偏她念着对方肯守着,处处都让着,只怨小儿子没本事,让一家人没个着落,可谁都知道,他们一家子,除了这一个小儿子,再没人下地的。
    农人可不比镇子上,忙起来的时候,男人女人一色忙活,不指望女人做什么重活,田间地头送个水什么的,总也不是难事儿,可那一家,个个都是娇小姐,做不得这些,连那都快二十的嫁不出去的小姑子,也不体谅哥哥辛苦,只道哥哥没本事,让她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
    也不想想,她家里那情况,是个人都知道不能娶,谁知道娶回来一个是不是带回来一窝。
    以前不知道,纪家差点儿因为那些女人昧下钱而亏了,实在是收鸡鸭这等事,通常都是家中女人负责,哪里想到他们家那些女人都是事儿精,差点儿赖了钱污了纪家名声,好在给钱那会儿不少人都看到了,知道这事儿,否则
    可怜纪父那日跟着打了半天嘴皮子官司,差点儿就要被几个女人推挤得喘不过气来了。
    一想起来就是摇头,女人,可真难缠。
    这人在邻村也算是出了名的,纪大郎也有耳闻,他学木匠的那家就在邻村,是曹石头那一家吧!
    曹石头?纪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斥他,你也跟着浑叫,那诨号好听了?是个老实人就欺负。
    纪大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不是曹石曹木一家子都那样,村里人见他立不起来,这不都那么叫他嘿嘿
    什么,他叫什么,曹木?
    纪墨坐直了身子,不再歪靠在纪母身上,双眼发亮,很有些兴致勃勃的意思。
    【主线任务:制琴匠。】
    【当前进度:曹木(师父)未完成。】
    没想到还没等自己打听,这人就冒出来了,不管是不是同名的,反正很有可能啊,该去看看的。
    纪母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被吓了一跳的心缓过来,一把揽着他,怕他前倾掉下床,嘴里嗔怪:说着别人家的事儿,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纪墨不好意思地回头笑了一下,很快又转过头盯着纪大郎催促:我好奇嘛,哥,你快说说,他明明叫做曹木,为什么会被起外号叫曹石头?
    就算是骂人太老实,木头不也行吗?还正合了名字。
    年轻人,大概没有不关注这种事儿的,纪大郎还真是以前问过类似的问题,知道答案,这会儿难得在小弟面前显摆,说话前还清咳了两声,亮亮嗓,开口道:这话么,怎么说的,以前是有人叫他木头的,不知道谁后来说,他可比木头实在多了,更像是个石头,后来就都这么叫了。
    村子里头,熟悉的人家多不叫对方大名的,都是小名外号地叫着,亲切好听之外,也有着外人难以插、入其中的亲近感。
    曹家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以前不以种地为生,有那么两亩地还是为了不脱离农家身份,曹父以前似是木匠,带着三个儿子都做这个,却又不在家里做,跟那烧炭的一样,日常都会在山上做,为这个山上还有一处小屋,专门阴干木头用的,也是个工作间的意思。
    纪大郎学徒的那户岑木匠对曹家所知不多,不知道他家是做什么木工活的,就是有人见过他们家摆弄木材,他们家似乎也忌讳别人看,藏得有点儿深,应该是怕人偷学。
    岑木匠曾说指不定有什么绝活儿,一般能在匠人行当之中做出名头的,肯定都有两手绝活,这个不说都知道,但怕人偷学到这份儿上,也很少见就是了。
    最少见的还是他家中媳妇儿媳的,没一个知道自家男人到底是做什么木匠活的,看都不让她们看,也不跟她们说,连岑木匠都叹,这是把媳妇都当外人来防,也难怪后来这一家子是这样状况。
    曹父是有一年在山中摔断了腿,再后来就不好,高热去的,曹家那时候闹腾得厉害,曹大郎躲到山里去住了一段时间,天天曹二郎给送饭,兄弟两个关系好,倒是让他们自家的媳妇不高兴,妯娌之间就闹了起来,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竟是在曹大郎的饭里混入了老鼠药。
    兄弟两个天天一起吃饭,家中人竟是不知道,却是那天一直不见下山,天黑不便上山,便在第二天让当时十七八也该谈婚娶亲的曹三郎也就是曹木上山去看。
    曹木自小的时候就有点儿驼背,外形上不是很过关,不得曹家父母喜欢,连带着跟两个兄长都不太亲近,得了这个差事上去看,发现两个兄长都毒死多时了,跑下山来说了就要报官。
    村中怕事儿,村长就有些犹豫,因为曹木还没成亲,不算是个大人,便问曹母,曹母被消息吓昏了,醒过来后又听那两个儿媳歪缠,说是曹木为了霸占家产下毒害了两个兄长。
    他们关系不好是谁都知道的,曹母竟是信了,没理会自己儿子的委屈,否决了报官的提议,从来都是如此,民不举,官不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两个兄长的尸体还是曹木一个人给搬下山的,来回跑了两趟。
    连着又是药费又是三场丧葬费,曹家原来还积存着的些许家底都被败坏了去,再后来的日子就不如以前好了,村人那时候还猜测曹木会不会曹父的手艺,见他数年如一日地忙活地里的事情并养鸡鸭为生,就知道他多半什么都不会,毕竟曹父那时候似乎也没见多喜欢这个三儿子,不教给他手艺也正常。
    第77章
    日上三竿,邻村地里还有些人在忙活,有妇人送了食水过来,一众人就在树荫下喝水吃东西,闲聊着田间地头的事情。
    地里,只有一个男人在躬身忙活,看着就格外显眼,有人远远就喊:曹石头,你也歇歇,身子坏了算是谁的?
    两亩地不算多,一个人也能忙活过来,但要再喂养鸡鸭,就多了些麻烦,村人说起这个都是摇头叹息,再没见过谁家女人连鸡鸭都不会养的,院子里洒上一把糠就是了,连这个都不肯干,都养成了什么样。
    就说他家那两个嫂子,痴懒馋肥,再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倒是现在这日子,守寡都守得自在。
    那曹婆子能管住什么,看得了前面,看不了后面
    还有他家那小姑子,啧啧,可惜了那张好脸了。
    女人们一走,聚在一起的男人们就忍不住看着曹石头开始说他家里那点儿事儿,实在是当年的事情谁都记得,曹婆子怕官府抓自己仅剩的儿子,直接说不报官的事情,都被人引为笑谈。
    连自己儿子都不信,那般做,不是分明在说就是小儿子毒杀了两个大儿子吗?这可是个污名,幸好他们家也没人读书上进,否则,连学院的门都进不去。
    便是现在,肯跟曹石头打交道的也少,看着他可怜是可怜,可一旦被那一家子缠上,是再没个好的。
    曹石头没有如他们这般在树荫下休息,听到叫唤,看过来一眼,摆了摆手,然后拿着锄头往河边儿方向走去,他日常吃用都要靠自己,那个家中,谁知道哪个能再把耗子药乱撒。
    好好一个人,若是离了那个家,不定还更好了!
    有人看着他的背影叹息,别的不说,曹石头的老实还是众人周知的,唯一就是他外形上有点儿不过关,个子不高还驼背,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个小老头一样,难怪不讨喜。
    这样的人,说亲都不好说的,更不要说他家中几乎没人惦记着给他说亲,哭穷的倒是不少。
    不知道多少人都说曹婆子的脑子坏掉了,仅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还如此离心,以后老了不知道要怎样。
    一个小小身影悄悄翻出后窗,瞅准那驼背的身影,跟着往河边儿跑,日头底下,能不出门的都不出门了,地面踩着都烫脚,竟是没人发现这小身影的行踪,看着他小耗子一般,飞快窜了过去。
    曹木往河边儿方向走,却没在河边儿久留,他在那里用水洗了把脸,用袖子擦了,转头就往山里走,这条路少人行走,却是他走惯的,速度竟是不慢。
    后面跟着的纪墨就苦了,他如今年龄小,气力小,爬窗跑过来这一路就不近了,再要爬山,实在是没力气了,干脆在河水边儿呼哧呼哧地喘气,弯腰捶着自己的小腿,心想肯定是之前太废,连屋子都没怎么走出的缘故,耐力什么的都太差了。
    每次都是从婴儿走一遍,走上个三四遍,好歹也知道每个时期该是怎样的状态,一般身体没什么问题,状态好的话,应该还能再坚持坚持的。
    如今往山上看了一眼,已经没人影了,地上的痕迹也不分明,若是贸然入山,别把自己这小身板交代进去了,现在的野生动物可是不少。
    那么,就守株待兔吧!
    想到曹木就是那个兔子,纪墨嘿嘿傻笑了一下,他好容易求恳纪大郎带自己到岑木匠家看他做木工活,过来的时候就在地里看过曹木的样子了,青年人到底跟老年还是不同的,跟着这样年轻的师父,能学到多少手艺不好说,但说不定不至于最后让自己摸索,教学相长,也许不等师父死了,自己就能出师呢?
    算算,他最对不住的就是纪姑姑了,其他的两个师父,他都是给养老送终了的。
    河水清凌凌地流淌着,清澈见底,纪墨看着欢喜,也没往上靠,手里捡起一个圆溜溜的小石子儿,下意识地就开始想这个石子儿能够雕刻成什么样子的东西才是最好,想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不用再做这些了,一高兴,就把石子儿扔到了河里。
    噗通一声,溅起一个小水花来,阳光晃眼,那落入其中的石子儿似化成了一片碎金,再也聚拢不起来了。
    此情此景,多少有些童年的乐趣,纪墨看看自己的小手,很快又捡起了一块儿石子儿,砸入了水中,一个又一个,陆陆续续溅起来的水花好像连成了线,纪墨一个人玩得也挺有趣,掌握着水花的节奏,快或者慢,好像在弹一曲自然的乐,伴随着细碎的笑声。
    叮咚叮咚,似河水在唱歌。
    傻乐了一会儿的纪墨发觉有人从身边儿走过的时候才猛地回头,看到曹木,对方五官端正,眉宇之间都是一片宁静,似带着林间的清爽之气,四目相对,曹木看了他一眼,浑做没见一般就要走了,感觉到衣角上的拉拽之力,才低头去看这个小不丁点儿。
    你是谁家的孩子,拉我做什么?
    曹木在外都是好脾气的样子,跟纪墨这个小孩儿说话,也全没不耐烦的感觉。
    师父,你做我师父好不好,我也要拜师学艺!
    纪墨脸上尤带着笑意,仰脸看着曹木,眼睛弯弯,阳光也如月牙一般落在眼中,闪烁着光芒,看起来喜人。
    纪家养孩子向来精心,干净的棉布衣裳,配上一张白嫩的小脸蛋,本来就不丑的五官一笑起来愈发生动,像是莲花池里蹦出来的藕做的娃娃,白生生的,连声音也是脆甜脆甜的。
    曹木的眼神略有变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继续询问:你是谁家的小孩儿,要拜师找错人了,我只会种田养鸡,别的都不会,也教不了人。
    难为他对一个孩子还能如此认真解释。
    纪墨不肯松手,依旧仰着脸,笑着对他说:我就要拜你为师,你厉害,你有本事。
    小孩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不讲理啊!
    说实在的,这也是欺负老实人了,可纪墨也实在是没办法。
    谁都不知道曹木会制琴,自己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若是贸然说出来,固然能说童言无忌,但谁知道会不会先被未来师父心中厌恶,将来愈发不好拜师了。
    纪墨不想耽误时间,又没耐性去抓他一个正着,干脆先把师徒名分定下,到时候学什么,怎么学,还是可以调整的嘛!
    水磨工夫,也要日日见面才有的磨,不然,哪里来的师徒情分。
    哦?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厉害有本事的?
    大约是很少被人夸奖,曹木一时也不着急走了,一手拎着锄头,一手把纪墨抱了起来,纪墨很习惯被人抱着走了,见到对方前奏手势,就自动松了手,被抱起来后自然地揽着曹木的脖颈,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不适应,僵硬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
    一上午的劳作,曹木的身上的汗水干了却还带些味道,更有从山上带下来的林木清香,纪墨稍稍贴了一下,闻到这股味道,又让了让鼻子,他已经很习惯家中人的味道了,再碰上这种陌生味道,一时有些不适。
    不过,师父嘛!
    我看出来的,师父最厉害了!
    纪墨还是维持着傻白的样子,不讲道理地坚持着。
    曹木忍不住失笑,脸上那一丝笑意都还未化开就收敛了,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竟是这般乱跑。
    三郎三郎
    纪大郎急疯了,说是午睡的三郎不见了踪影,这臭小子!
    他奔出来,鞋子都要跑掉了,来回找了一圈儿,才见到抱着纪墨回来的曹木,还不等他接手,老远,纪墨就招着手冲他打招呼:大哥,你看,我的师父,我也找了一个师父!
    纪大郎奔到近处,曹木做了一个递的姿势,纪墨笑呵呵被转到纪大郎的怀里:大哥,你看我找的师父,厉害吧!
    原来是你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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