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需要来往诸多帐篷之间的事情,她都可以指派给别人做,不会自己出头,纪辛想要见她,就要等时间。
    他是这样说的,怎么办?
    目光落在纪母身上,部族的人久经风霜,总是苍老得比较快,纪母却是南方水乡的人,纵然这十来年失了保养,看起来还要比这里的同龄人年轻一些,说起来她比那汉子大了十岁不止,她来这里的时候,对方还没娶妻呐,一晃也这么多年了。
    当年不能独占自己的汉子,如今也能护着她了,还想护着他们的儿子。
    他肯护着,你们就让他护着,他那妻子,不会对你们怎样的。
    任何时候,不论这里还是外头,生不出来孩子的女人总是少了很多底气的。纪母说得肯定,身材娇小的她都快要没纪辛高了,却是纪辛的主心骨。
    有了她这一句话,纪辛立刻松了口气,毫不掩饰脸上的放松神情,他担心的从来不是阿列的妻子会怎样,而是担心母亲不同意。
    这一点,纪母却看不分明,见状轻笑了一下:只要你们记得自己姓纪,你们就总是我的儿子,我会让你们好的。
    身体不得自由,生育不得自主,但,那又怎样,她养出来的孩子,只会是纪家的孩子,谎称自己姓纪,给孩子取名也带了纪字的纪母想到阿列,脸上的笑意也带了些真,那个孩子,是真的为自己出头过的,冲着那份真心,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她不怨。
    第52章
    几个部族聚到了一起,互通有无,抱团取暖,这个冬天是真的好过了很多,大人们轻松快乐了,小孩子们也愈发嬉笑无忌,他们似乎能够提前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做出最切合实际的应变。
    纪墨不知道纪辛和纪母的谈话,只知道第二天开始,那个叫做阿列的汉子就常出现在他们身边儿,可能也是冬日里闲来无事,对方又确实有了把他们领回家的心思,主要是带着纪辛,去看看马,看看羊,指点着羊圈告诉他哪些是自己的羊。
    纪辛知道这些羊马都是财产,也看得很认真,尤其看到那匹据说是为自己准备的枣红色的小马的时候,眼中都多了些欢喜。
    跟他不一样,纪墨欢喜之外愈发忧心,一条缰绳就能骑,这也太没保障了吧。
    冬天太冷了,它们都不爱动,等到天暖和了,你就上马,我教你。
    阿列很是亲昵地搂着纪辛,拍打着他的肩膀,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个天真的大男孩儿,连畅想都透着单纯。
    好。
    纪辛明确应下,这是第一次他明确应下阿列的话,阿列更高兴了,一旁矮小的纪墨笑得眼睛眯起,仰头看着,被纪辛压了一下帽子,差点儿遮住了眼,连忙抬着双手把帽子往上推,两个小胳膊举着,倒像是个护着头的动作。
    阿列留意到了,猛地伸手,一把把纪墨抱了起来,往上抛了一下,这种有点儿惊险的动作,纪墨还真没有记忆尝试过,吓了一下马上就笑起来,还是小孩子好啊,大了可就玩不了这些了。
    从羊圈往回走的时候,纪墨还有些兴致勃勃,等到阿列离开了,他问纪辛:你刚才看到了吗?羊圈里,有人?
    纪墨之前从未见过男奴,应该说见过了也认不大出来,他们的穿着上是很难分辨的。大部分奴隶,入乡随俗,也都穿上了跟这里人类似的衣裳,这里人总共也没几件衣裳,日常来回穿着,洗的次数几乎没有,敢相信吗?之前几年,纪墨从来没洗过澡的,不仅是他,部族里所有人都是。
    他们一生只洗两次澡,一次是出生之后不得不擦洗一下,另一次就是死后会清洗,中间结婚那次,有的洗有的不洗,还真是不好说。
    这边儿的气候大部分时候都是冷的,冷得让人不想脱下衣裳,当然他们也会出汗,也会有汗臭,那个时候可能会用热水擦下身子之类的,脱光了洗澡,不可能的。
    纪墨猜想,这大概是因为洗澡后容易着凉生病的缘故,古代的人不理解感冒的概念到底是因为什么,有一个两个如此的,可能就以为洗澡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好,容易招惹病魔什么的。
    而且,没有肥皂之类的洗澡,其实也就是用水冲了冲身子,说不定水中还有寄生虫虫卵之类的,危险系数的确有些大。
    指望他们烧柴就为了用热水方便,先看看有没有炭火再说吧,据纪墨所见,反正他除了一片草地山坡之外的,是没见到什么树木的,零星几棵矮得跟灌木也差不多的存在,都不够一家当柴烧的,何况是一个部族的人。
    有了这个前提条件,再看看部族之中来来去去的人,能够分辨出几个是本族几个是男奴啊,长相什么的,如果那乱蓬蓬的头发没有把脸都遮住,可能还有几分不同,部族里的人长相更粗犷一些,看起来就是能套马的汉子,而男奴,可能更瘦弱?
    不,瘦弱的早都死掉了,能活下来的,都是强壮的。灰扑扑的大衣一罩,也看不出是不是本族人了。
    嗯,那些是男奴,你不要靠近,他们有些
    纪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人,据纪母说是跟他们一个国家的人,起码大部分是一个国家的人,也有从其他国家而来的,但一个国家不意味都是好人,纪辛年龄大点儿,见过那些为了逃走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男奴是怎样狠辣的,他们根本不介意杀死几个女奴什么的。
    而为他们逃走提供了方便的女奴,被他们丢弃没有带走的女奴,之后会是怎样的命运,可想而知。
    每年新奴隶买回来不久,就要有那么一两次逃走的事情发生,他们总是不死心的,却不知道在这茫茫草原之上,纵有一两匹马,他们也跑不过自小就骑马的汉子,围追堵截,跑出去的总还是少数。
    几乎年年都有这样的一场,见过几次之后,纪辛就不觉得这些人可亲了,天知道他们逃走不成的时候会不会顺带拉几个一起死。
    他就见过一人知道逃走无望,先杀死了旁边儿一个又自杀的,这种举动让自小就在部族之中生活的纪辛很是不理解,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死?
    说起来,男奴在部族之中的待遇可比女奴好多了,至少不会有人惦记让他们生孩子之类的,给他们的活儿多,但也没有克扣他们的饭,当然,饭食是不能和族人相比,但族人的饭食也很简陋,纪辛见过有的男奴自己弄的烤肉特别好吃的,闻着就让人流口水,就是不敢吃,天知道对方会不会下毒。
    像是那种有本事的男奴,也很容易出头,会草药,能治病,治上两回管用了,自然就会被提拔起来,不再跟其他的男奴一样挤羊圈了,再有点儿什么功劳,还能继续提升,说不定日后也能娶个妻子,正经在部族里过日子了。
    总的来说,部族对男奴,不是排斥到死的那种,平时分派给他们的活儿若是做好了,也少有人会故意去打骂,没事儿找事儿,他们自己族人也有活儿干,如纪辛这种,也就是现在冬日里休息,不然每日里都有事情要做的,不是去放牧,就是去割草,再有捡拾粪便晒干,也是孩子们的工作。
    连小孩子都有事情做,男奴凭什么不干活就吃饭啊,所以纪辛不是很能理解他们逃走的事情,不太愿意靠近这些人。
    听纪辛说了这些,纪墨目瞪口呆,那个,逃走不是应该吗?人家有家有业,说不定有妻有子的,被掳来做了奴隶卖,不说别的,这里的文明程度,肯定是不如人家国家的,在不如之前的地方生活,不逃走能行吗?
    这跟打骂都没啥关系,人往高处走嘛!心中有牵绊,当然会想回家,只不过他们为了逃走,可能做事也有些疯狂。
    哦,我知道了。
    纪墨闷声应下,心里头有点儿郁闷,他早就看过了,部族里的人,没人会雕刻的,倒是那些男奴,比较有可能,听纪母说话的样子,那个国家的文明,起码进展到了封建社会,有了各自的分工,就很有可能碰上会雕刻的。
    感觉到纪墨不太开心,纪辛隔着帽子摸了摸他,羊毛柔软的触感可比油头好多了,他又摸了摸。
    之后的一段时间,小孩子们还是一起玩儿,没了事情能够疯玩的日子简直就像是放寒假了一样,各个部族的小孩子一开始还不太熟悉,闲了几日,很快混熟了,还有些家养的小孩儿也跟着出来玩儿,只不过跟他们不是一个小群体就是了。
    孩子们之中的等级大概是这样的,家养的那些,父母都是部族中人的那些,他们的地位会高于如纪墨这等父不明但很可能是部族中人的孩子,而纪墨这等要高于那些奴隶自带来的孩子,他们通常都是买卖奴隶的搭头,有的可能熬不过一个冬天就死了。
    我们那儿就有一个,他跟着爷爷来的,可能是快死了,每天都看到他爷爷求人,要给他治病什么的,怎么可能啊,草医都是大部族才有的,咱们这里根本留不住。
    是啊,我也知道,我们部族本来发现了一个,还治好了两个人呐,结果很快就被族长送出去了,据说就是送去大部族了。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很快偏转到草医是怎样治病上,他们真的很好奇的,那个有幸见过的孩子就嘚吧嘚吧说起来,把自己见过的那点儿事儿,反复说,很是得意。
    纪墨一旁默默听着,他是明白一些的,有些事情能够想到,比如说这些小部族,看着都是没什么根底的散沙,其实背后都有大部族作为靠山,这也是那个草医为什么会被献上去的原因,当做上贡的礼物就能理解了。
    联络联络感情,获得庇护,这都是弱小者生存的道理。
    孩子们几乎没什么玩具,在一起玩儿,除了跑闹之外的说话就显得最经常也最便宜了,说话的过程中还会带点儿表演的性质,大概就跟披着被单扮白娘子差不多,他们也会讲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传奇故事,什么神女什么神人之类的,遥不可及,虚无缥缈。
    这类神话故事,纪墨分分钟就能讲出几本书,听起来就觉得没劲儿,晃晃悠悠一个人离了小圈子,准备去找纪辛去了,纪辛今天被阿列叫走了,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儿。
    第53章
    阿列他们这些大人,这会儿正在喝酒吃肉,肉是他们的主食,天天都吃的,但聚在一起这样吃,似乎就更有意思。
    纪辛陪在阿列身边儿,半大小子,也是该拉出来见人的年龄了,父辈看重了,别人也才会高看一眼,部族里,是不实行谦虚的,如果你父亲都说你不行,那你就是真的不行了,随便谁都能踩一脚。
    阿列不会夸人,他反反复复就说孩子好之类的,说到那个小的,就说看起来就喜欢什么的,其他的汉子大多也都是差不多的词汇量,有一两个夸女儿像花的,那就是很了不得的文学水平了。
    其乐融融的聚会才开了一半,就有小孩子跑过来喊:纪辛,你弟弟被打了!
    纪辛猛地站起来,他的身量高,帐篷里空间有限,当下就有了一道阴影似的,看着他风一样跑出去,阿列也不放心,嚷嚷着:谁敢打我家的小子!跟着也跑出去了。
    一同吃肉的几个汉子也跟着来了意思,冬日本来就没事儿干,能有个热闹看也是好的,当下就有人跟着出去了。
    还有的说:阿列也真是想要儿子了,这么紧张。
    谁让他娶了个不能生的呢?
    大笑中,更多的人凑了过去,准备看个究竟。
    一众人围过来的时候,被围在中间的纪墨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突然扑过来的老头是做什么的啊!怎么
    被磕头求的时候,纪墨才弄明白他认错人了,讲道理,他哪里像是族长的儿子啊,摸了摸自己的羊皮帽子,纪墨很想好好分辨两句,然而这老头都不听的,执拗地求他。
    不知不觉身边儿围了一堆人,纪墨都没留意到,他被那老头扯着衣服,动弹不得地分辨不清楚,想要求救的时候,才发现什么时候自己都成了人群焦点了?
    哥!
    抬眼看到跑过来的纪辛,纪墨立刻亮了双眼,高呼一声,努力挣脱着抬手,活像是一个不想被打的小沙包在求救。
    纪辛跑过来不由分说就把纪墨抢到怀里,他的力气总还是比一个老头大的,纪墨的马甲被拉开了,但也挣脱出来了,被纪辛抱着,他怒斥着那老头:你要对我弟弟做什么?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孙子,求求你们,你们救他,我做什么都行的,他也行,他能干活,他给你们当奴隶,他活着当奴隶,肯定比死了好的,救救他吧,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老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早就看不清楚五官的感觉,哭着磕头求救,满头的白发如疯子那样有些张扬着,在寒风之中凌乱枯槁,还有些不知道什么的黑色痕迹粘在发上,看得人恶心。
    他的身上也沾了很多,像是从泥地之中打过滚儿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
    前后脚到来的阿列听到这里也明白大约是认错人了,看了看周围问:这是哪儿的奴隶?
    他的朋友之中有认识的,说是某个小部族的奴隶,因为孙子生病了在求人,但如同孩子们看大人都差不多一样,这些大人看小孩儿,尤其是同龄的孩子,大抵也是差不多的。
    他认错了人,把纪墨当成了某个部族族长的儿子。
    这事儿,不大不小地,若是那族长的儿子知道有人眼瞎把其他人认作了自己,也不会高兴的,何况,这奴隶还不是自家部族的奴隶,求得着自己吗?
    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走开,你认错人了,这是我儿子!
    阿列把纪辛怀中的纪墨扯出来,看了看没伤到,这才抱在怀里宣布,人们不太关注奴隶的事情,自然转移了一些注意力,他的朋友就笑道:不是还说等两年吗?
    不等了,孩子都大了,我还没好好养呐。
    阿列笑呵呵抱着纪墨掂了掂,像是在称重,跟他说:阿爸带你回家,高兴不?
    纪墨看了看纪辛,这是要高兴啊,还是不高兴?
    纪辛冲他点了点头,纪墨立刻点头说:高兴!
    中间这点儿小插曲,阿列完全没留意,抱着纪墨,带着纪辛,就往人群外面走,穿过人群,路过几个朋友的时候,还说:明儿再聚,我先回家了。
    纪墨被抱得很紧,他以为是阿列的劲儿没掌握好,体谅这个新手父亲,没挣扎,直到走出一段距离,阿列放松了,他这才觉得不对,看阿列的眼神儿有些疑惑,阿列笑着看了看他,小声说:我的阿墨长得真好,都被当成族长的儿子了呐!
    被贴了贴脸的纪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件事其实还是有被迁怒的风险的,虽然是奴隶认错了人,但一个女奴生的父不详的孩子跟族长的儿子比肩,如果说父母都是族人的孩子比他们高一级,那族长的儿子,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显然都要再高一级,这样被比较,肯定会让他们不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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