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肚子,肚子露出来了,冷,冷死了。
    纪墨里头穿的是粗布棉袄,外头还罩着一层有点儿像是长款马甲的一块儿皮子,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倒是闻不到什么羊膻味儿,但那灰扑扑完全看不出是白毛的毛,很容易让人想到脏,纪墨自来是不爱凑在这样的毛上的,因为他很清楚,这衣裳却是没洗过。
    这还是纪辛小时候穿过的,可能是他那位不知道具体是谁的父亲给的吧,唉,又是一汪苦水。
    马甲在外头用草绳粗粗扎了一下,小孩子的肚子大概都是有点儿微凸的,没见到细腰,有点儿绕不住,这一拎领子,不仅要近距离跟灰毛接触,还要感受一下肚子那里窜上来的凉风。
    纪辛感觉自己活像是提了一条会扑腾的水鱼,也觉得费劲儿,他虽个子高大些,这会儿也没多少力气了,到底自己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再凭空提这样的重物,实在是太耗费力气了。
    快点儿,要是还赶不上队伍,就要被野狼吃了,咱们已经落后很多了。
    他的身上还背着一个皮子卷起来的小包袱,包袱卷得很有特色,像是皮卷子一样,草绳扎了几道,牢牢地捆在身上,是他的全部财产。
    他和纪墨的母亲,在夫人的账中当女奴,是跟着夫人走的,照顾不到他们两个,他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纪墨的全部身家,就是他身上的衣裳,连个包袱都没有的,这里大部分孩子都是如此,他们比一般的奴隶好一些,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不是夫人的丈夫,部族的族长,又或者是族长的朋友,甚至随行的一些族人,连那些人自己也不会特别分辨,看到哪个顺眼,就算不是血亲,可能也会照顾一二。
    纪辛就受到过这样的照顾,但他不是很稀罕那个汉子的照顾,可能是他们的母亲影响更深吧,那位还记得自己丈夫名字,坚持让自己孩子姓纪的女人。
    纪墨小时候是喝着羊奶长大的,没怎么见这位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身边人来来回回地没个固定的,周围还有不少的小孩子,像是被一起抚养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想自己是不是被遗弃的,后来才知道,这边儿能够一起被扶养,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那些女奴自带的孩子,不是跟这边儿人生的,都不会有这样的好待遇,管他能活不能活,反正女奴是要照顾夫人的,没人照顾的孩子若是不能活,那就是活该如此。
    如果说上个世界人比牛羊贱的现状是纪墨间接所知的,那么这个世界他就是亲自看到过的。
    前一阵儿部族里遭了灾,丢了一些羊,为了寻回它们,那些孩子,死了丢了不知道多少,还有一个是因为造成羊丢事件的,直接被大人在羊圈前打死了。
    不抡板子,也不挥鞭子,就是那样拳打脚踢,用最粗暴的方式把人生生打死了,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眼中仇恨的光渐渐湮灭,整个过程,他们所有人都围观了,还有着吐着口水说该的。
    被打死的那个孩子的母亲,人群之中的某个女奴当时就昏死过去了,却没有幸运地得到休息,反而被人拖了起来,狠狠抽了两个巴掌,她哭着醒来的,大概那样子有些婉转动人,便有人直接把她扯了去,撕开了衣裳
    后面的事情纪墨没有看到,他被捂上了眼睛,只能听到那个男人说:再给你一个孩子,好好养着,以后也是好羊崽子。
    后来那些羊被寻回来了有限的几只,这也让他们在冬季更加艰难,那些羊,可能都是活命的粮,为此,他们这些个孩子已经吞了好几天的草团子,混着粟米和不知名植物的草团子很生硬,不好吃,又不得不吃。
    往常,他们这些个孩子还是能吃上肉的,因为这个,有几个孩子后知后觉地开始恨那个放走羊的孩子,因为他死了,就连带着排斥那些不是这里人的种的那几个孩子。
    本来还能凑出一队人的,因为寻羊,死了好些个,如今已经所剩不多了,纪墨有留意过,还有不到两个巴掌的人吧。
    来来回回的小孩子,他其实还认得不太全,若不是这次排斥而造成的意外抱团,他可能还没多少能够分辨的机会,毕竟都不洗澡,外表上都还差不多,就是他们这些孩子,也不是人人都有羊皮袄的。
    纪辛因着纪墨,也落在了后头,看他走得艰难的时候,就拽他一把,他的力气没轻没重的,纪墨就觉得被他拽得胳膊都疼了,生怕脱臼,倒是又拼出一把子力气,好歹在帐篷落下之后安全赶到了。
    这是一次部族之间的聚会,呃,这么形容可能有点儿错误,也许是会盟,不,好像还不对,应该是冬日必然的抱团取暖,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没人给纪墨说这些,他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的,他所在的部族拥有上千只羊,奴隶若干,是个大部族的样子了吧,然而在这里,也就是个中等规模,还有更大的拥有万只羊的部族,对方还觉得自己是小部族,纪墨都不知道这个标准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们莫不是不会数数,都把数目数错了吧。
    这种想法再看到那大大小小的羊圈之后迅速化为虚无,真的是很多羊啊,为了过冬长出的长长的毛,聚拢在一起,像是一片白花花的雪原,真是很壮观啊!
    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纪墨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嘴巴一张,凉风灌进来,才急忙闭紧了,抿着唇勾起了唇线。
    傻乐什么呐,快走,进帐篷里去,太冷了!
    纪辛抱着双臂,两只手恨不得缩在胳肢窝里取暖,纪墨应了一声,跟着对方的脚步,快速到了他们的小帐篷之中。
    这是那些女奴合力搭建起来的,女奴之中也有混得比较好的,她们这样的身份地位,是不能嫁给部族中某个男人为妻的,但当个妻子之外较为稳定的情人就没什么问题了,那个男人照应他们的时候也没什么避讳的,对方的妻子也不理会,似乎很能接受的样子。
    除了族长的夫人,这个部族之中没有第二位尊贵的女主人,所以族人的妻子,不是特别受看重的族人的妻子,其实也不会特别刻薄又或者怎样,对那些还算是公用范围的女奴,相对宽容,多一个能帮手的女奴,有什么不好的吗?
    纪墨不是太能理解这种观念,简单归纳为男权社会的固有现象。
    部族也不是母系氏族,到底还是一样的。
    小帐篷不大,这些帐篷的规格本身也代表了帐篷主人的地位,他们人多,但帐篷还不如某个族人的帐篷大,这也是当然的,现在的部族之中,一个家庭出身的都会在一个帐篷之中住下,父母妻子儿女,还有兄弟,兄弟的妻子儿女,如此一来,没有隔断的帐篷之中会是怎样的场景,可想而知。
    都是一样的拥挤,他们这样挤着,还省了炭火呐,哦,没有炭,烧的是粪,不说多臭,都是干的了,但味道肯定也不会多好闻就是了。
    挤在一起的孩子们很快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如今纪辛是这里最大的,年龄本来就是一项优势,不用他开口,孩子们就把最好的位置,最中间的那个给了他,周围挨着帐篷边缘,可能不够暖和透风的地方则被他们自己分配了。
    纪墨是纪辛承认的弟弟,他也享受了这个便利,跟着纪辛睡在了中间,睡在他的羊皮卷上。再等两年,纪辛能够上马了,他就没办法再在这个帐篷中住着了,那些没成家又没什么亲人的族人,或者自己找个亲近的朋友的帐篷住,或者就在如同单身宿舍一样的帐篷住,女奴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帐篷,跟着夫人住的还好些,没有的就只能住在那种帐篷之中。
    文明和礼仪什么的,在这里微弱地像是风中烛火,随时都能彻底消失,幸好部族的观念还能维持一种基本的秩序,倒霉的也只是女奴了。
    哦,不,可能更倒霉的是只能挤在羊圈的男奴。这就是纪墨之前没怎么注意到的群体了,通常都是跟着羊一起的。
    第51章
    今年的冬雪太大,不少部族都遭了灾,这才汇聚在一起,这种景象也是纪墨这辈子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的,不少孩子都是如此,安定下来之后,他们很快恢复了活力。
    这么多人都在一起,羊在最外圈,帐篷又是一顶顶连成片,遮挡了寒风,放置在较为靠近中心区域的孩子们只要穿得多点儿,跑跑跳跳的,完全没什么妨碍,有的跟大人比较亲的,还能得一口烈酒喝下,提前感受一下火辣辣的触觉。
    冬日里马都不太离群的,纪辛没处学骑马,也不想跟那个汉子去四下喝酒吃肉,聊着没意思的话题,干脆带着纪墨,还有几个小孩子一起,跟其他部族的小孩子说话。
    这些孩子大多是男孩子,有点儿残忍,女奴生下来的女孩子,不用上头安置,她们自己就会掐死了,即便有女奴因此受罚,其他的女奴做这件事也顶多是更小心一点儿,孩子小,本来就容易死,哪能怪得了人,她们可不想自己的女儿跟自己一样受苦。
    倒是儿子,可能还有逃出去的机会,就算是不逃走,拥有一半部族血脉的男孩儿,也会受到相对公平的待遇,不至于太倒霉,像女孩子那样沦为生育机器。
    没有部族之中讲究的尊贵血脉,这些女奴生下来的女孩儿,一开始就被打上了低贱的标签,不可能成为专属于某个男人的妻子,还可能被送去其他部族交换牛羊,生活的悲惨已经注定,想想就让人绝望。
    纪辛见过自己的母亲是怎样冷落刚出生的妹妹,让她死去的,所以对后来的弟弟就格外珍惜,那时候一直很担心还是个让母亲不喜欢的女孩儿。
    因为这个,他对纪墨格外用心些,长兄如父一般,分外珍惜。
    纪墨不知道这个,跟其他部族的孩子聚在一起,听他们说话,听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会睁大了眼睛表示好奇,希望对方能够多讲一些,纪辛这个超龄儿童坐在他们中间,开始几个孩子还觉得别扭,后来发现对方是为了照顾纪墨,还对纪墨说他哥哥对他真好。
    是啊,我哥哥对我很好的。
    纪墨颇感骄傲,他早就发现了这一点,长到这么大,他没有挨过纪辛一巴掌,对方真的是一副含辛茹苦老父亲的样子,有点儿好吃的,自己不吃都要给他吃,这种拥有了哥哥的感觉,还真是他头一次体会到。
    平日里忍着不炫耀就算了,这会儿听到有人搭梯子,当下就开始登天了,不停地炫耀自己的哥哥对自己怎样怎样好。
    一旁的纪辛听得脸都红了,若不是面皮黑,端得住,早就被人发现了,心里头还有点儿晕乎乎的,原来自己在弟弟眼中这么好的吗?
    听得那小嘴吧啦吧啦,像是开启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一样,他不觉也露出了笑容,笑看着纪墨。
    纪墨穿着羊皮马甲,头上还带着一个羊皮帽子,白毛朝外,老远一看,像是哪家的小羊崽子。
    孩子们说得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纪墨就成了主角了,有大人注意到了,常照顾纪辛的那个汉子大步走过来,笑着一把提起纪墨,架在自己的肩膀上,顺手还往他嘴里塞了块儿热乎乎的烤肉。
    真香啊!
    完全没去想这块儿肉是不是被咬过吃剩的,纪墨耐不住本能地咀嚼着想要咽下去,一旁的纪辛已经紧张地站起来,道:他还小,你先放下,他可能吃不下那么大块儿的肉。
    平时纪墨吃东西的斯文样子,纪辛不知道那是斯文,却知道那小模样实在是秀气,小口小口地,让他很担心那块儿肉噎到纪墨。
    是汉子就要大口吃肉!
    那汉子说着,侧头看到坐在肩上的纪墨一点儿不认生地冲他笑得弯起了眼睛,心里头又是喜欢,他自家妻子不能生,倒是这女奴给他生的两个,看着都还不错。
    目光转向了纪辛身上,拍了拍纪辛的肩膀,似在估量他的身高分量,目光锐利透着审视,仔细看了一遍,末了点点头说:过了年就可以上马了。
    纪辛早知道这个,没什么表示,倒是纪墨,虽估摸着自家兄长也是这个流程,但真正听到有人安排,还是高兴又担忧地多看了纪辛两眼,这时候的马可是没有马鞍的,就一条缰绳拴着,跑快了会不会掉下来啊?
    很快,纪墨被放了下来,他嘴里的肉还没撕咬完,小嘴闭着,牙齿在里头使劲儿,脸颊鼓鼓的。
    纪辛看了有些担心,拍拍他的脸颊:咬不动就吐出来。
    纪墨摇摇头,才不要,他能行,目光透着点儿狠劲儿,一块儿肉还不能吃了?
    看着他的样子,还没走的汉子又笑了:有点儿狼性。
    纪墨被夸了,那狠劲儿又没了,冲着对方露出个笑脸来,这个很可能是自己的父亲呐。
    经历了上一个世界的百般纠结,这个世界他索性不去想那么多,人对他好,他对人好,何必管那么多恩恩怨怨,再者说了,也不见他的母亲跟这人有仇啊,从大的角度来讲,那些国仇家恨是存在的,但从小的角度来讲,不是这个人,也是别的人,别人还不如这个人对他们好,连纪母都没说不跟人生孩子的话,他们有什么可说的。
    放在人家的角度,这是早就存在的奴隶制度,又不是他定的,充其量他是坐享其成,却也没做别的恶事,犯不着什么人过来讨伐不公,非要把人弄死了才好。
    纪墨宽慰了自己,纪辛还有点儿纠结,主要是他是纪母生下的第一个孩子,那个时候的纪母还没有放弃逃走的念头,对他的影响也有点儿大,等见多了悲惨的事情,发现自己还不是最惨,认清楚了事实,到了纪墨这里,那两人的关系好多了,起码纪墨没看到半点儿不好,也就不会有更多的纠结。
    那汉子没理会这么多,部族里头的汉子,想的多的都是少数,更多都是直来直往的莽夫,见到纪墨冲他笑,干脆抱着纪墨又放在肩上,自己当了马,带着他跑了跑。
    就在一顶顶帐篷中间留下的道路里绕了一圈儿就回来了,纪辛没跟着跑,在一旁看着纪墨吃完了肉,笑得眼睛发亮的样子,心情又有点儿复杂。
    中间有人见到这汉子,看他这样待女奴生的孩子,还打趣道:阿列,你这是要带回家当儿子了?
    阿列也不怪人家取笑,高声道:再两年没儿子,我就把他们都带回家,大的都能骑马了,是个好小子。
    他如此坦然,也没人觉得古怪,男人对自己的血脉总是宽容的,那些不被带回家的孩子,要不然就是父不明,连他们的父亲都分不出,要不然就是家里不缺,不想带回家分了资源,让妻子闹事儿,如阿列这样因妻子生不出,家中没儿女的,他若是不想换一个妻子,带女奴生的儿子回家,也是正常的操作,他的妻子还要因此高兴的,不会被休弃了。
    纪墨还坐在他的肩上,听到他朗声回答,心情一时复杂,这是庶子转正?很快又不再想,还不知道是怎样个节奏,先不管了。
    这件事,他想管也是管不了的,倒是纪辛,也听到了这样的话,瞅着空子去跟纪母说话。纪母现在年龄大了,因为她跟着夫人超过了十年,还曾做过几件被夫人记下的好事,是个顶用的人,多少也有些体面了,轻易不会离开夫人的帐篷,晚上都能在帐篷边角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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