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枭憋得眼圈儿微红,又不肯认错,干脆别过头不看人。
    没什么,是我说的话让孩子难受了。
    纪墨没想惊动纪三姐的,但既然人过来了,话又说到此处了,不交代一声似乎也不太好。
    适才我得了一个梦,已知寿数,当在明日。身后事,本来没想这么早说,既然如此,便早些告诉你们。
    纪墨看向纪三姐,微笑道:三姐,这些年,总是麻烦你很多,以后这院子交给三姐,三姐莫要怪我不疼杨枭,他年轻力壮,也有了个小院儿,将来如何还要看自己,三姐把这院子留在手中,就是以后子孙不肖,也总有个安身之地,杨家庄的人我知道,都是好的,不至于再欺凌三姐,若是有个什么不好的,去寺里求大师傅帮忙,出家人,慈悲为怀,这许多年,总也有几分香火情,想来菩萨也乐于救苦救难
    四儿,你这是说什么?你怎么了,你别吓三姐,三姐胆子小,禁不起 纪三姐好久没有叫纪墨的小名了,如此一叫,纪墨本就在过去的情境之中还没走出,听得这一声竟是笑了:我又想起小时三姐打我的情景了,那时候是再想不到还有今天的
    回忆寥寥,乏善可陈,但此刻想来,竟连那时候的打都是透着亲的,纪墨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继续跟杨枭嘱咐:我桌上那个女纸人,只得一个,是我最后所作,也是遗作了,你记得卖个高价给李家
    想到考试时候所见五十年后和一百年后的事情,虽所知不多,却也知道些未来事了,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李家大运五十年,繁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到百年便归于尘土,你若有心,能借纸人结一个善缘,适机而退,给家里赚些钱财就是了,莫要把自己陷进去。
    纪墨也不知道自己这话算不算泄露天机,但既然知道了,不说两句,似乎连个显摆的地方都没有,又憋得慌,说出来了,见到两人一脸不解,他也不再继续,记下了就是个缘分,记不下也罢了,穷人乍富,也未必是好事。
    说完这些,饭已经凉了,纪三姐重新在这边儿开灶做了饭,纪墨认真吃了,他还不知道自己下一顿会在哪里,想再要说什么,又觉得似乎已经够了,最后也就叮嘱了杨枭和纪三姐,让他们记得给李大爷和王师傅上坟。
    若能,便把这门手艺传下去,若不行,也罢了。
    纪墨带着杨枭收拾好了屋子里的一切,收拾到哪个有用的也会跟他说两句,忙活了大半夜,快天明的时候,纪墨才躺在床上,睡了。
    这一睡,就再没醒过来。
    第21章
    纪墨的突然病逝在杨家庄算是个大事儿,当年李大爷带着纪墨来村子里落脚,也是经过了一些磕磕绊绊的,可后来,他们师徒两个都是老实人,没做什么不本分的事情,纪墨的品行更是赢得了孝子的名声,连带着他们这个普普通通的杨家庄也在附近出了名,一说都知道是那个出了被县太爷夸奖过的孝子的村子。
    那个时候,以此为荣的杨家庄人早就忘了纪墨其实还是个外来户,都当自家的孩子一样看待。
    后来纪墨又寻回来了自家姐姐,还把姐姐的弟弟当亲生的抚养,把这孩子送去学习,养着他出息,连自己成家都顾不得。
    村子里不知道多少人都私下里说是纪墨的姐姐拖累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惋惜,然而,纪墨人前人后,从没说过他姐姐一句不好的,连那个孩子,也疼爱犹如亲生。
    这都是近在眼前的事情,远一点儿的,就是那王庄王师傅的事情,大家也都是听说过的,若不是纪墨,那王师傅怕是早就熬不过那场大病了,这一对儿忘年交,传出去谁不翘着大拇指夸赞呐,是个有情有义的。
    纪墨那样年轻,一辈子本来还有很长,也许未来的哪一天,他的作为就对不上这份名声了,人们也不会再这样念着他,但,他死得太早了,让这份名声愈发纯白无瑕。
    古人都讲究盖棺定论,纪墨去了,他的这一生也画上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杨家庄的人都来参加了纪墨的葬礼,连寺里的大和尚,接到消息之后也亲自过来念了一段往生经,希望纪墨来世去个好人家。
    本来以为我是要走在前头的,哪里想到
    大和尚面对杨枭轻叹,杨枭好歹也曾做过几年的俗家弟子,比之旁人要亲近一些,他便问到纪墨临终之事,杨枭在外人面前还有几分伶俐口舌,面对这等亲近之人,立马拙嘴笨舌,还不如外间的纪三姐哭喊声中说出的那些更为动人。
    纪三姐没什么文化,对纪墨之前说的那些五十年一百年什么的,都没怎么记得,哀嚎大哭声之中夹杂着怨骂,却是说纪墨梦中看了天机,损了寿数,这才无疾而终。
    年纪轻轻,无疾而终,本来就有着某种神秘色彩,在经过了纪三姐的理解转达之后,梦而知寿的说法传出去,愈发让纪墨这个普通的扎纸匠有了几分声名广播,不知不觉,就有了纸人纪的名声,也是流传的时候为了方便好说而来。
    说来也是可笑,纪墨生前所做纸人繁多,价钱并不如何高,倒是死了之后,有人引以为奇,大老远特地来买他生前制作的纸人。
    其中有一位就姓李,行商出身,正是听闻纸人纪好大名声,这才从外地而来,特要买一对儿纸人,为老太爷陪葬。
    也是赶巧了,正好家中办事儿,听了这名声,总也希望老爷子在地下也有个好使唤的伴着,这孝子做出来的纸人,想必也懂得个孝顺之意,能让老爷子地下顺心,就最好了。
    李家的下人极会说话,面对刚刚办过丧事的众人,一番话说得不得不让人感慨是一桩缘分了,纸人不比别的,本来就不能收藏,买了只能自用,还要马上用,若是不正赶上了,哪家会要这个呢?
    另两家本是预备棺木一样想着稍稍提前准备一二,碰上这等正刚好要用的,就不好争了。
    李家给的价钱本来就高,看着周围人侧目,那下人脸上就有些傲然之色,显然对自家的财大气粗很有体会,也乐于展现出来让旁人体会一二。
    正在室内说话的大和尚和杨枭听到动静走出去,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车马停在院外,那穿戴比大部分村民还显整齐的年轻下人,站在车马之前,连院门都不进,在外头就已经财大欺人,叫出价钱来让旁人望而却步了。
    大和尚本能地皱眉,不是太喜欢这种人,却也只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眉善目,全无他话。
    你说你家姓李?
    杨枭问了一声。
    是,正是李家。
    下人挺起了胸膛,一身黑衣颇显精神。
    被围在一众妇女中间的纪三姐全无主意,哭红了的眼抬起,看向儿子,杨枭不负所望,直接同意了这桩买卖。
    钱货两讫,那李家下人把临时凑出来的一对儿纸人小心搬上了马车,还赞了一句:看着的确是精致!
    杨枭接过钱袋,数都没数,看着那马车远去,在院中一片嗡嗡声中,又把大和尚请入室内,说了纪墨临终之言,算是解释了刚才那见钱眼开的迫切积极。
    大和尚闻言,沉吟不语,又为纪墨念了一段经文,这才离开。
    当天晚上,杨枭悄悄带着锄头去挖开了纪墨的坟,悄然点火,如他心愿烧做一片灰尘,也不另外扬洒,重新填了坟头,又加了几捧土作罢。
    纪三姐在家中焦急等着,看到杨枭回来冲他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这个舅舅,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这是什么仇什么怨,非要人把他烧成了灰,莫不是前世仇家非要害了自家名声,弄的这一出,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像我这个姐姐真是个恶人似的
    她嘀嘀咕咕,杨枭却不耐听,幼时就是总听她这些话,他分不清真假,这才误会了舅舅,还引人
    今儿我在这边儿歇着。
    送走了纪三姐,关上院门,杨枭拎起刚刚放在一边儿的锄头,又去后院翻地,从地下挖出一个坏损了的木箱子来,拨开浮土打开箱子,能够看到那破裂的陶瓷盒儿,曾经盛放的颜料都已经枯了。
    他那时候小,分不清好歹,只想着为母亲出气,借了流氓无赖的手,放出消息让他们抢了舅舅,那些钱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倒是这个箱子,他们看不上随手丢了,却让杨枭捡了回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悄悄埋在地里藏了起来。
    这么多年,竟是一直没人发现。
    那两个流氓无赖恐怕不会去想自己听到的那只言片语是从何而来,也不会深究其中秘密,被打的那个,也从没这样想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杨枭自己,他,欠舅舅的。
    把箱子挖出来,修整好,杨枭准备以后就用这个箱子了,只把那一个当做留念,将来,若是有了徒弟,直接给了徒弟也好,却要找一个品行好的徒弟,不能收如自己这样的白眼狼。
    盘算着日后的事情,这一夜,杨枭竟睡得很是安稳。
    不几日,寺里头就有僧人云游,路上遇到那李家纸人,与之说了一番话,那话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但后来就有了传说,说李家五十年大运云云。
    这话一出,还真是不少波折,有人希望沾点儿运气,有人想着夺走运气,一并被传扬的竟然还有纸人纪的名声,因为他那神奇的梦而知寿,更有一说是那五十年大运的说法也是从这里传出,正是那夺了寿数的天机。
    古人不少迷信于此,还真有一位大才,听闻这样的说法,专门去找那李家看一看,不知是为破除迷信,还是到此一游,总之最后收了李家一个小儿为弟子,盛赞其为神童。
    日光晦暗,明月无期,草蛇欲动,当有神异。
    杨枭知道这些的时候,李家已经成为响当当的人家了,那个时候,杨枭又添了一个儿子,另收了一个弟子,听闻这些,只是微怔。
    师父,我听说那话还是从咱们这里传出去的?
    徒弟就是杨家庄的人,知根知底,父母亲族,都在杨枭眼皮子底下,徒弟家中人不少,他自己排行小四,上下不着的,收为弟子之后,倒是跟他这个当师父的更亲近些,常有赖着不走就在这里住的意思,只为了能独得一个房间。
    你听谁说的?杨枭问完,看到徒弟冲着院墙努嘴,当下明了,不是自家老娘,就是那个不省心的媳妇又碎嘴了。
    他抬手摸摸徒弟的头顶,让他继续学着画样子,别信这些,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这边儿的风水少,就是灾荒年间都不见少粮食,只官府的税一年比一年重了,好在家中粮食全靠买,也无需担心这么多,杨枭是不准备买地的,一年耕种辛苦,到头来还不够几口吃的。
    纪三姐为这个骂了他好多回,说他学了舅舅的孤拐性子,不讨喜。
    但,要讨喜做什么呢?杨枭还记得小时候讨饭的起因,不过就是因为纪三姐受不了辛苦赚钱的苦罢了,这种根子上的懒,也是一脉相承了。
    其后五十年,果然纷纷扰扰,不知道哪一路先竖起了反旗,之后便是天下群雄四起,被征兵的时候拖家带口逃到山里面,跟虎狼比邻而居,时候好了又跑出来安家,来来回回,于百姓也就是如此了。
    杨枭曾带着家人托庇寺庙之中,于那位大和尚也多了些体谅,当年对方为了寺庙名声故意搭上李家,也是能够理解的。
    时过境迁,也只在佛前为他多上一炷香了。
    第22章
    余烟袅袅,香炉之中的那半截香终于撑不住上头的灰,风一吹就散了,留下一股股似乎还带着烟火气的味道在殿中弥漫。
    仰面,佛祖慈悲。
    低头,繁花如锦。
    罢了,就放在我这里吧,总也是我家的血脉。
    大红襁褓之中的小婴儿全无自主,被一个带着檀香的怀抱抱了起来,那是常年浸淫在佛堂之中染上的香,似那层叠在香炉内部的烟灰,不知道积压了多少时候,终成了那般高度。
    纪墨再次抬眼,就看到那张毁了一半的脸,似是被大火烧过的,眉毛睫毛都没了,一只眼睛还盲了,灰扑扑的,配合着扭曲得如同融蜡般的皮肤,扭曲得让人不忍细看。
    似乎也是有意遮挡,周围的头发被放下来许多,却也不能完全遮掩住那一片恶鬼般的丑陋,便是她的嗓音,也粗哑得像是随时都要破裂一般。
    这是怎么一个开局?
    纪墨扭了扭脖子,想要看看送自己过来的那人是谁,每次开头他都很符合一个婴儿的习惯,努力睁大眼睛也要一两天才能看清楚人,这一位送他过来的,似乎就是他父亲身边儿的人,什么样子来着?
    那个人没等被看清就离开了,他来,就是为了送来这个孩子,纪墨还不知道的是,他的母亲,辛苦生下他的那位,已经去了。
    再次从婴儿开始,是纪墨有过预料的,对现在的状况倒不算太意外,就是这身世,似乎是被嫌弃了?
    不过,身世什么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任务是什么。
    【主线任务:铸剑师。】
    【当前进度:纪沉意(师父)未完成。】
    铸剑师?听起来蛮酷的啊!似乎更为专业,不是简单的铁匠,铸剑,铸剑啊
    纪墨先关注的是主线任务,这可是这辈子的主要职业,不关注是不可能的,然后就在师父那里晃了一眼,经过了第一个世界,他已经明白有一个好师父是多么地事半功倍,而系统提供的师父人选,肯定是附近所能选到的最优。
    甚至都有可能是本世界最优,哦,还要加个限定,本行业。
    把纪沉意这个名字在心中咀嚼一遍,深深记下,纪墨又闭上了眼睛,小婴儿觉多,动不动就睡的生理本能完全不由他控制,也是没办法。
    日子一日日过去,纪墨两岁之前就没走出过这个小佛堂,被他叫做姑姑的女人应该是他的亲姑姑,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变故,独居佛堂,伴在身边儿的就有两个身强体壮赛过男人的丫鬟。
    真实版如花啊!
    对两位丫鬟的颜值表示了感慨的纪墨埋着小短腿儿跨过门槛,再次从无齿小儿成长起来,一回生二回熟的,他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厚了不少。
    今年四岁的纪墨已经要思考人生大事了。
    他扑腾着爬上了椅子,两位丫鬟一个在佛堂前头的小院子里收拾东西,一个陪在纪墨身边儿,关注着他,免得他摔了碰了的。
    纪姑姑在后面念经,她嘴唇蠕动,听不到声音,手中的佛珠一颗颗数过,须臾,就是一圈轮回,几个轮回走过,她才停下手中动作,从佛堂之中走出。
    帘子被挑起的声音惹得丫鬟回头,见到纪姑姑,欠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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