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讨饶的话说得十分顺畅,心底却在回想方才自己出手的角度和力道,想着想着,眼底对于自己底细暴露的那份担忧逐渐被疑惑取代:
    我好像,就是随随便便扔了个杯子,连内劲都没用吧?这堂堂战神王爷,应当不至于躲不开?
    正想着,萧凌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无碍。不治你的罪。
    起来吧,有事跟你说。萧凌风低头看着庄清月,敛下眼底的复杂情绪,稳住声音道,明日回靖北军关外驻地,你与我同去。
    什么?!庄清月猛然抬头,眼里闪过一抹亮色。
    表面上却装作十分抗拒地推辞道:王爷,这不妥。学生不会行军打仗,也不会兵法谋略,到了靖北军恐怕只会给王爷添乱,全然是个累赘。
    啧。萧凌风摆摆手,把先前应付石头的说辞又拿了出来,莫要谦虚了。你外祖在世时,也曾是我大景朝一员猛将,名震关外,你自小也是熟读兵书的,就算不曾上过战场,总也能对战局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看向庄清月,等着他的回答。
    庄清月本就打算抓住机会混进军营,如今又被萧凌风夸得通体舒泰,于是假意推拒一番后,终于勉为其难道:
    也好。学生身为大景朝的子民,本就该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王爷不嫌弃学生资质驽钝,学生便与王爷同去。
    看着他这副明明想去却不说实话的模样,萧凌风心下一哂,也没再多说。
    他皱着眉头看了两眼自己的衣裳,终于还是坐不住起身告辞了。
    长安这回学得聪明了,在两人屋内说话时,就已经为萧凌风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物。
    萧凌风靠在浴桶里,热水淹没身躯,紧绷了一晚上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他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将原书剧情重新梳理一遍。
    当时看书时,他看得并不是很仔细,很多剧情只是随手翻过扫了两眼。
    因此,现在的他只知道这本小说的重要节点和故事的大致走向,对于其中的许多细节,却还如云山雾罩一般,看得并不太清楚。
    就比如,穿书前,他只知道庄清月身份复杂,心思也十分深沉,却不知道他究竟有哪些身份,背后势力究竟有多庞大。
    他只知道他与庄清月有「杀父之仇」,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因何原因对庄易知动手的。
    以及,他知道庄清月最终会将大景朝掀得天翻地覆,却不知道背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萧凌风叹了口气。
    靠脑子里那点原书剧情,还不如靠自己随机应变。反正,先别在庄清月心里挂上黑名单就好。
    至于庄清月身上的其他秘密,他大可以慢慢挖掘,庄清月的阴谋手段,他也还可以慢慢提防破解。
    哗啦
    洗去一身血腥脏污,他从已经凉透了的水里起身,胡乱擦干后换上干净衣裳,穿戴整齐后径直去了书房。
    虽然因为临近冬日,西北的夜变得漫长起来,连天也亮得晚了,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萧凌风才在书房里坐了没多久,先前还蒙蒙亮的天光此刻便已经大亮了。
    偏头看了一眼更漏,时间已经不早。
    长安在门外轻轻扣了扣门,小声询问:王爷,可是要用早膳?
    一晚上过去,消耗了太多精力,是该饿了。
    萧凌风打开门,示意他将早膳摆到庄清月房里,长安通传下去后,便陪着萧凌风往客房那侧走去。
    想起他先前的吩咐,长安提醒一句:王爷,今日庄公子便要搬去正屋了。您看,卧房里可还需要添新的被褥?
    萧凌风脚步一顿,心说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反应了一瞬,又觉得长安这话问得奇怪。
    他看了长安一眼:自然是换成庄公子惯用的。给我另寻一个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一个时辰前他已经临时起意,将庄清月拐去驻地了。既然如此,府里的安排便要再行变动了。
    先不必搬了,庄公子随我回驻地。稍后用完早膳,你去帮他收拾行李。
    他沉吟一瞬,又吩咐道:多带些御寒的细软之物,库房里的补药应当还有,让阿怜去挑得用的带上。
    还有,找辆马车来。
    长安会意,点点头赞同道:庄公子是该坐马车。
    萧凌风看他一眼,莫名其妙道:坐马车干什么,慢吞吞的踩蚂蚁么?
    长安闻言懵了一下。
    萧凌风看了看天色,解释道:天气不好,他跟我一道骑马脚程快些,不耽误事。
    长安:那马车?
    自然是装运行李药材。
    萧凌风一本正经地解释:毕竟驻地苦寒,以庄公子那副虚弱身子,不多带点被褥软垫补品药材,怎么受得住?
    可别一会儿吃了苦又怪到他头上。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萧凌风又补充一句:啊,对了,庄易知庄大人也与我们同去。
    触发剧情的目标人物,通通都要放到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第十八章
    长安动作很快,指挥着下人们来来去去,迅速将庄清月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大车。
    收拾妥当后,马车停在了王府侧门,只等第二天一早便出发。
    萧凌风站在主院里看了看,忽然发觉自己对庄易知庄老大人好像过于怠慢了。自从将人接回府里,他还没去偏院里拜访过人家。
    于是他脚下一转,往偏院去了。
    庄易知正在廊下与庄清月下棋下得入迷,两人都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萧凌风在院外轻咳一声,打破平静:庄老大人好兴致。
    庄易知抬头,见是萧凌风来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偏头看了庄清月一眼。
    随后脸上堆起一个毫无破绽的随和笑容,亲自起身将萧凌风迎进了院子。
    见过王爷。
    庄易知冲着萧凌风想要行礼,被萧凌风一把拦下:庄大人当心,不必多礼。
    被强行扶着站直,庄易知也不再矫情,他朝着萧凌风一拱手,感慨道:咱们父子二人能有个庇护之所,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要多亏王爷了。
    他状似苦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腿,语气无奈:原该亲自来拜谢王爷的,只是王爷日理万机常常不在府里,老朽腿脚不便,也始终没能找到个合适的时机。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萧凌风有些脸红。
    别说因为庄易知没来拜见他而生气了,这么久了他压根儿都快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在了。
    他看了一眼庄清月,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又打量两眼庄老大人,看他精神头还不错,没有被府里下人慢待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庄老大人言重了。
    他随口找了点漂亮话来:本王怎会因这些虚礼怪罪您呢!您是咱们大景朝的股肱重臣,本王敬重您还来不及呢。
    敬重个屁。
    庄清月低头腹诽,软禁还差不多。
    萧凌风找了把椅子坐下,被父子二人齐齐看着,他心里颇有些尴尬,面上却不显。
    来偏院拜访庄易知本就是一时兴起,真来了坐下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想起这父子二人来西北的缘由,萧凌风脑中灵光一闪,开口安慰庄易知:我知庄大人身有冤屈,您放心,等眼下战事休了,我定会替您翻案昭雪,还您清白。
    庄易知眼风扫过庄清月,笑容变得淡了些,勉强道:昭不昭雪都是小事。
    萧凌风喉间一哽,看着庄易知微变的脸色,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庄清月,果然见那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萧凌风:就很气。
    正走着神,又听庄易知道:西北在王爷治下安定多年,远离纷争,是个好地方。老朽余生能在这里度过,已经算是幸运了。
    好吧。萧凌风假装遗憾地摇了摇头,迅速略过这个话题。
    既然如此,那明日庄大人便与我们同去靖北军大营吧。
    他看着庄易知,语气真诚:朔阳关外景色不错,视野也开阔些,若庄大人觉得王府里憋闷了,正好出去散散心。
    庄易知愣了愣,迅速偏头看向庄清月。对上视线,庄清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庄易知这才开口:也好。
    两人的眼神官司没能逃过萧凌风的眼睛。他拈起一枚棋子在手里掂了掂,心下觉得奇怪:这庄易知怎么事事都要看庄清月的眼色?
    将疑惑按在心底,他转头看向庄清月,唠家常似的问了一句:还得在府里待上一晚,今晚想歇在正屋么?
    庄清月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庄易知先脸色大变:王爷!
    萧凌风疑惑转头,就见庄易知顶着一张表情奇怪的脸,有些急切又有些犹豫地,欲言又止道:这,这不妥吧?
    没有妥不妥的,端看清月的意思。萧凌风说。
    庄清月耸了耸肩,想着正屋的床起码比客房里宽敞些,能住住也不错,于是不客气地点头道:也行啊。
    萧凌风也点点头,准备一会儿再让长安重新收拾一下正屋,于是起身告辞。
    他走后,庄易知神色复杂地回头看向庄清月,半晌,他长叹一声:公子未免,牺牲太多了。
    庄清月愣住,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庄叔?
    庄易知一脸沉痛,扼腕道:怪我等无用,才让公子受下这等委屈!
    想着王府里没有狐裘披风御寒,没有锦垫软塌坐卧,没有精致暖炉暖手,没有名家字画赏玩,确实是委屈了。
    于是庄清月也长长叹出一口气: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心里将去了军营之后的计划盘算一番后,回头安慰道:没事的庄叔,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庄易知听他语气平静,总觉得是他在故作平静,心里便更加难受起来。
    他面露不忍,但又无可奈何,于是长袖一甩,回屋子里静坐着生闷气去了。
    第二日一早,雪下得小了些,几人最后收拾检查一番,便准备出发了。
    庄清月看了看眼前装满了箱笼的马车,一时间没找到自己坐的位置,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偌大一个靖北王府,连辆多余的马车都没有吗!
    别看了,马车上坐不下你。萧凌风接过长安递来的缰绳,转头冲着庄清月喊了一声。
    庄清月冷淡着脸回头,正正好与那匹神骏无比的乌云盖雪对上了视线。
    先前来王府时,他是被萧凌风抱上马的,但那时候太仓促,他也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过这匹马。
    如今看来,这马儿果然能称得上一句万里挑一,配上萧凌风倒是正好。
    此刻,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马儿前蹄点了点地,鼻子冲着他喷出一口白气,一副马上就想蹭过来的模样。
    萧凌风紧了紧缰绳控住马儿,问庄清月:会骑马么?
    庄清月视线偏了偏,看见侧门外还有好几匹红棕大马,虽然看着也都十分高大结实,但到底是比不上萧凌风手上的这匹。
    他眼珠一转,面上带了些难色:不会。
    所以能让我蹭蹭马么?
    萧凌风如他所愿,翻身上马后,将手递给他:抓紧。
    等庄清月带着凉意的手握上来后,萧凌风手上使力,一把将人拉上马背。
    骤然腾空的滋味并不好受,庄清月还是第一次自己不使巧劲被人拉上马背,于是没忍住惊呼一声东倒西歪。
    萧凌风连忙伸手将人扶住,让他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身前,然后又扯了扯披风,将人从头罩住。
    庄清月被兜头罩住,连脸都险些没露出来。他十分不习惯得在披风里动了动身子,在萧凌风看来,就是在歪七倒八地乱扭。
    别动,就这么罩着。萧凌风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却还是沉着嗓音,假装严肃道:一会儿跑马的时候风大,别又吹着凉了。
    庄清月不动了。
    萧凌风满意地扯了扯缰绳,催着马儿率先出发。
    庄易知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清脆的蹄音越来越远,他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深。
    这时候,长安不知从哪儿又牵来一架空着的马车,对着庄易知几人客客气气道:风雪天气不好赶路,委屈各位马车上挤一挤了。
    他打开车门:庄大人,阿怜姑娘,请吧。喜乐,你也上去,照顾好庄大人。
    众人上了马车,亲卫坐在车前,一甩马鞭,两辆马车也先后跟着出发了。
    第十九章
    大景朝的西北,有一南一北两座高山。
    自朔阳城出城门后往西北百余里,便是那座偏北的雁山。若往西南走,便是蒙山。雁山与蒙山之间,是西北占地颇为宽广的大草原。
    朔阳关则是两山之间平地而起的军事关隘。南起蒙山北至雁山,两山一关,形成了大景朝西北的重要防线。
    自大景朝建朝以来,靖北军大营便驻扎于此,将西沙十二盟牢牢阻挡在关外,叫这些西沙蛮子不能往东进犯大景朝哪怕一寸的土地。
    此刻,萧凌风与庄清月两人一骑,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迎着风雪往靖北军大营的方向赶路。
    乌云盖雪能日行千里,但在恶劣的天气之下脚程便慢了不少。半日过去,两人也只堪堪行过一半路程。
    寒风实在太过冷冽,庄清月身后紧紧挨着萧凌风带着热意的胸膛,这点温度,成了他唯一能借以依靠取暖的热源。
    因此,当萧凌风瞥见前方那座熟悉的客店,准备下马进店避避风头时,才发觉先前那个因为被罩住头脸而不舒服地乱扭的人,现下已经主动低着头缩进了他怀里。
    而自己因为要控着缰绳而不得不将手环在他身前,就这么形成了一个从背后将人拥抱的姿势。
    有点奇怪。
    萧凌风松开一只手,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自在。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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