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知年没想到杨恪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反问他:怎么了?
    你说梦话,杨恪说,说再让你试试,是什么意思?
    郁知年自己觉得完整的梦境有点说不出口,便隐去细节,笼统概括:我梦到自己是锁匠,开地下室的门,怎么也打不开。你就说要换人来开。
    杨恪安静了一会儿,没有评价郁知年的梦,而是忽然问:你晚上有空吗?
    郁知年说空,他便说:晚上有家餐馆的主厨邀请我携伴试新菜,你一起去吧。
    杨恪和郁知年几乎没有外出吃过晚餐,如果是很久前的郁知年,想必会非常高兴,但他现在并不敢多想,只是问杨恪:你不找别人去吗?
    杨恪看起来又不高兴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发作,只是很简单地说:我哪来的别人。
    郁知年的问题导致了至少五分钟的安静。他快吃完时,杨恪又开口:我工作很忙,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工作。
    郁知年不明所以地看着杨恪,杨恪被他看了一会儿,放下了筷子,说你能不能别总想那么多。
    第14章 十四(2019)
    饭没吃完,杨恪接到一个来自翟迪的电话,脸色有点臭地又出门去了。
    郁知年回到房间,收到邵西霖发来的消息。邵西霖说自己刚才去整理了,给郁知年看了他干净的家,又告诉郁知年,他提议还生效,仍然可以对郁知年进行短时间的收留。
    想到杨恪说的可以住到找到房子,又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房门口的行李箱,郁知年一时间十分犹豫。
    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把行李箱打开,先去了趟书房,想看看自己有哪些书放在这里。
    书房的窗帘拉开着,可以看见外面的绿野和天空。
    这天阳光不错,下午的日光照在书房的浅灰色地毯上,让郁知年感到很温暖,心情也暂时没有那么糟了。
    书桌上已经摆满了杨恪的东西,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书架边,记录架子上自己留着的书目。
    有一些是原价购买,有些是和学长和学姐买的,都按照类目书名摆放。
    郁知年记着记着,看见杨恪昨天拿过的那本《印加文化》,抽出来看了一眼。
    他打开这本书,发现他自己曾在此书中留下许多笔记,还不知道为什么,还在书里的插图的位置画了一些姿势诡异的印第安小人。
    根据郁知年对自己的了解,可能是等小组开会的时候画的。
    他一边翻看着,一边感叹自己笔记生动、印第安小人可爱,在心中驳斥杨恪对此书枯燥、催眠的失实评价,觉得杨恪一定是没把书架上的书看全,才会觉得这本最催眠。
    他看得忘记了原本的来意,还没翻到一半,书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杨恪走进来,看到他,微微一愣,问他:你在干什么?
    看看有哪些书,郁知年老实地说,又忍不住道,《印加文化》哪里无聊了?
    杨恪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反手关上了书房的门,走到他身边,不太懂得保持距离地靠到他身旁,和他一起看他手里的书,问:哪里不无聊。
    他抬手指了指郁知年画的小人:不无聊你在这里乱涂乱画。
    这是乱涂乱画吗,郁知年反驳,这是补充插画。
    杨恪沉默了几秒,对郁知年说:你说是就是吧。
    他把手抽回去,但是没从郁知年身边走开,郁知年顿了顿,问杨恪:你要工作了吗?
    我还以为你没这么早回来。郁知年抬手看了看表,杨恪只出去了一个多小时。
    翟迪让我去见个投资人,杨恪对他说,新的基金筹集快关闭了,这几天有点忙。他们在吃饭,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杨恪以前很少会和郁知年说这么多话,郁知年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说什么,把书合上了,问杨恪:你是不是要用书房了。
    杨恪看着郁知年,像是想了想,说:你要是想看书,可以留着。
    杨恪的语气很宽容,甚至可以说友善和客气,让郁知年心神不宁地站在原地,不知该顺势留下,还是识趣离开。
    我留着不会吵到你吗?最后鬼使神差的,郁知年问他。
    他们两人站得很近,郁知年明明应当不敢看杨恪,但还是看了。杨恪平静地对他说不会。
    郁知年说:好的。在书柜上随便地抽了一本书,在书桌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来。
    郁知年一页一页地慢慢翻书,不过没有读懂任何内容,只是在杨恪附近安静地坐了一小会儿。
    实际上,郁知年和杨恪从来谈不上剑拔弩张。只是从某个时刻起,因为爷爷的遗嘱,外加郁知年怎么都藏不好的喜欢,杨恪与他相处时特殊的松弛消失了,变得抵触和封闭。
    这天下午书房里的氛围,让郁知年觉得,或许是由于他们之间走到尽头,杨恪愿意曾经的不快和抗拒放下,给郁知年一个平和的道别。
    房里静了许久,郁知年一面走神,一面装做看书,把书翻了一小半,忽然听到杨恪说:宁市变化大吗?
    郁知年抬起头,看着杨恪,杨恪把电脑放到一旁,看着他。郁知年和他对望一小会儿,说:有点大。
    你多久没有回去了?郁知年问。自大学起,杨恪就没有和郁知年一起回去看过爷爷。郁知年往返都是一个人。
    五六年,杨恪说,忘了。
    我只去过几次新市,看我爸。他又对郁知年说。
    你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欢宁市。郁知年看着杨恪,情不自禁地说出口。
    杨恪看他几秒钟,忽然把眼神移开了,说:也没有。不想见他而已。
    可能杨恪实在很像在和他谈最后一次心,郁知年没有控制好自己,接话说:也不想见我吧。
    他看到杨恪愣了一下,抬头看自己,过了片刻,低声说:不是。
    我说了,杨恪顿了顿,对他说,你别总多想。
    郁知年便不说话了。
    他们没再聊什么,在书房待到五点,郁知年回房换了一套西装,跟着杨恪出门吃饭。
    餐厅在罗瑟区中心,应该还没有开,装修得很新,只接待了他们两个客人。
    主厨介绍每一道菜,给菜品配了不同的酒。
    郁知年的酒量还可以,但杨恪的并不是很好。杨恪往常不碰酒,这晚不知为什么,喝了一些,等到一餐结束,郁知年觉得杨恪喝得已经有点多了。
    因为在主厨询问餐品情况时,杨恪冷冷地给每道菜都打了个分,他一般不会这么做。
    郁知年看着杨恪喝多的样子,很想要笑,就低头笑了一会儿,被杨恪发现了,杨恪很不满意,说:你笑什么?
    郁知年马上说:没有,我没笑。
    他们走出餐厅,天已经很黑了,司机在大门外等着。
    上车后,杨恪靠在后座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郁知年仗着杨恪看不到,大胆地在昏暗的光线中,细细看杨恪的脸。杨恪喝酒不上脸,要不是举止的变化太明显,郁知年也看不出他喝多。
    杨恪呼吸均匀,好像睡着了似的,看上去没那么难以亲近。
    郁知年看了一会儿,很想知道杨恪的脸烫不烫,抬头看看后视镜,司机正在认真开车,也看不到后排的情况,便小心地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杨恪的脸。
    杨恪的脸是温的,不烫也不冰,正常的人体体温,郁知年刚感知到,要缩回手,杨恪就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郁知年。
    你脸上有点脏东西,郁知年胡言乱语,我在帮你擦。
    杨恪静静看着郁知年,过了几秒钟,说:擦掉了吗?
    擦掉了。郁知年赶紧说。
    杨恪便礼貌地说:谢谢。
    郁知年差点笑了,但忍住了,看向车窗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车里很安静,郁知年看街边的霓虹灯,还有路灯,深黑的晚空,看了一小段时间,忽然想,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和杨恪坐在一起。
    不知道杨恪以后会在谁面前喝多,跟谁去餐厅郁知年强迫自己想到这里,不要再想下去。
    他们经过一座桥,很快就要到杨恪的家。
    郁知年听到杨恪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去看。
    杨恪的脸在黑暗中,用没有很多感情的语气问他:你是觉得这样的生活你不能忍受吗?
    郁知年不知道杨恪是什么意思,啊了一声。
    接受信托对你没坏处吧,杨恪说,他给你的股份和钱,你几辈子都赚不到。
    他问郁知年:你为什么不要?
    郁知年看着杨恪,仍旧没弄懂杨恪到底是在嘲笑自己赚不到钱,还是单纯好奇自己拒绝信托的动机。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次,好像今天一定要问郁知年讨个说法。
    郁知年觉得有点无奈,猜测杨恪可能是真的喝多了,也想不好应该怎么和他说,要说清楚明白,还是随意找个借口,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在车驶进大门的时候,杨恪忽然像是放弃了追问,他靠近了郁知年,按住郁知年的手臂,很慢地把头压在郁知年的肩膀上。
    他的额头贴着郁知年的肩膀,头发扎到了郁知年的脖子和下颌。
    郁知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什么告别仪式,他闻到杨恪身上属于已经成年的、属于工作的、属于成功的香水味,而不是他们儿时共同的宁市别墅中,保姆使用的洗衣香薰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郁知年觉得很陌生,有些恍惚。他觉得现在的杨恪更高,更难以企及了。他再也没办法追到了。
    杨恪。郁知年叫他的名字。
    杨恪在他肩头很低地嗯了一声。
    杨恪的声音像电流,仿佛经由肩膀皮肤,传抵郁知年的大脑和心脏。
    于是郁知年什么话都没有再说,非常没用地,觉得自己像个卑鄙的、不守法律的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偷,用没有被杨恪按住的手臂,很轻地搭在杨恪的背上,促成了他未曾拥有过的完整的拥抱。
    第15章 十五(2019)+观察分析日记
    十五(2019).
    拥抱没有持续很久。车一停,郁知年主动结束了它。
    杨恪好像还是糊里糊涂,搭着郁知年的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抬起头,看郁知年的眼睛。
    到家了。郁知年对杨恪说。
    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
    杨恪点了点头,挨着郁知年下车,走进家里。
    郁知年觉得由于刚才的拥抱,自己的身上染到了杨恪的味道,闻空气也像闻杨恪。
    有期限的亲近让郁知年生出了微弱的痛苦与妒意。因为以后酒后的杨恪不是他的,罕有的迟钝会给别人。
    刚一进门,杨恪的手机响了。
    他不怎么高兴地说了一句谁啊,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接了电话,说:爸爸。
    郁知年回头看了看,杨恪把脱下来的西装外套递给管家,边接赵司北打来的电话,边拉扯自己的领带。
    刚到家,他对他爸爸说,出去吃饭了。
    不知是单手的原因,还是喝了酒,郁知年看他扯了几下,没扯开。
    杨恪抬眼看看郁知年,突然伸手,抓住郁知年的手腕,拉到自己的领带上。杨恪的手有些烫,他不客气地看着郁知年,下巴微抬,像命令郁知年替他把领带解开。
    郁知年愣了一下,慌乱靠过去,发觉杨恪可能用的劲不对,把领带扯得卡住了,刚要替他拆,听到他和自己的父亲聊天,说:不是工作。
    我休了三天的假。杨恪的声音离他很近。
    不是一个人。
    郁知年?杨恪低头看了他一眼,说,在家,怎么了?
    郁知年听见自己的名字,手停下来,看着杨恪。
    赵司北不知在那头和杨恪说什么,杨恪沉默地听着。
    他们没有坐下来,一直站在柔和的灯下。
    心虚从郁知年心头升起。因为他早应该离开这里,不该住下来。
    他想起那天告别时赵司北说的话,感到愧对赵司北的信任和期望。
    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抓到期末考作弊的优秀学生,满心悔意地走在被监考员扭送去教务处的路上,惧怕对上班主任失望的眼神。
    他是租了房子,不过那个房子水管坏了。杨恪忽然回答赵司北,然后拍了拍郁知年的手背,示意郁知年接着帮他解领带。
    郁知年一惊,专心地把杨恪领带解开了,杨恪又说:不知道修多久,有什么问题吗?
    知道了。杨恪对他爸爸说,而后挂了电话,转向郁知年:太笨了。
    领带都要解这么久。他用一种并不像责备的语气,责备郁知年。
    赵司北的来电,让郁知年觉得接受这样醉后的亲昵,其实都是可耻的,违反约定俗成的伦理守则。他看着杨恪,感到很难再和喝了酒的杨恪相处下去,说自己想睡了,没等杨恪回答,便上了楼。
    回房后,郁知年洗了个澡,走出来看见赵司北给他发来了消息。
    赵司北说:知年,方便的话能给我回个电话吗?
    郁知年擦拭着自己的头发,开了免提,给赵司北打回去,赵司北接得很快,说:知年。
    我马上就搬,郁知年主动开口说,我回来之后,先来杨恪家拿东西,但是他家地下室的门锁坏了,搬家公司搬不了,然后中介又给我打电话,说租的房子水管坏了,没办法住,我本来想去住酒店,但是管家留我,杨恪可能看我可怜,就让管家把我的箱子提上去了。
    我只住了两天,他跟赵司北保证,我同学说他家可以让我借住,我会尽快搬过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司北说,知年。我不是来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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