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曾与人接过吻,根本不知自己为何要主动亲吻丛霁,他只知自己想亲吻丛霁。
    一触即退,他垂下双目,抚摸着心疾发作的心脏,歉然地道:是温祈冒犯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丛霁未曾与人接过吻,温祈的唇瓣较他的唇瓣凉上许多,仿若一块最为柔软的玉石。
    他并不厌恶被温祈亲吻,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方才道:罢了,朕赦免你了。
    温祈鬼使神差地道:陛下既然赦免了温祈,是否意味着陛下容许温祈亲吻陛下?
    丛霁好奇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温祈得寸进尺地道:是便意味着温祈可随时随地亲吻陛下,否便意味着温祈不可再亲吻陛下。
    丛霁不答,反是问道:你为何要亲吻朕?
    温祈茫然地道:我不知是为何,我只知我想亲吻陛下。
    丛霁本想问温祈是否为了讨好他才这般做,可转念一想,亲吻算不上讨好罢,毕竟他并未下令要温祈亲吻他。
    温祈的反应不似作假,他想了想,答道:朕容许你亲吻朕,但不可随时随地,你可在你与朕独处之时亲吻朕。
    当真?尽管温祈无法解读自己的行为,不过丛霁的答案仍是令他欢欣雀跃。
    丛霁并未作答,而是吻上了温祈的唇瓣。
    温祈未及阖上双目,丛霁已抬起了首来,使得他不满地咬了一口丛霁的唇瓣。
    他咬得不重,不曾留下痕迹,却猝然觉得丛霁的唇瓣甚是可口。
    难不成他之所以想亲吻丛霁,是因为他觊觎丛霁的身体,欲要将其拆骨入腹?
    鲛人不是多以海味与河鲜为食么?莫非凡人亦在鲛人的食谱之列?
    丛霁被温祈逡巡着,压根不知温祈所思为何。
    次日,丛霁一上朝,温祈便下了床榻。
    这丹泉殿内藏有内侍四处搜罗来的典籍,他费了些时候,从中找出了五本与鲛人相关的典籍。
    其中一本《异物谈》上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目:鲛人因族群不同而食性不同,有一族鲛人又名食人鲛,性喜食人,且生性狡猾。
    难道自己竟是食人鲛?
    自己喜欢对丛霁又啃又咬便是自己身为食人鲛的证明?
    他努力地回忆着原话本,原话本中并未提及原身乃是一尾食人鲛。
    原身倘若当真是食人鲛为何不将丛霁吃了,反而任由丛霁宰割?
    由于原身不及成年便被丛霁害死的缘故么?
    丛霁又为何待他如此温柔,与待原身截然不同?
    他满腹疑窦,陡然间,一声尖叫声乍起,险些炸破了他的耳膜:陛下遇刺了!
    一阵血腥味应声而来,生生地堵塞了他的鼻腔。
    第49章
    自从开始服用云研云大夫所开的汤药后,丛露面色红润,体力亦好了不少,不再与先前一般,醒来不久便昏昏欲睡。
    一日,她用过午膳,躺于床榻之上,再度去回忆三四岁之事。
    她见到方韵的那日,正由侍女守着,于轻云殿内的八角亭内玩耍。
    她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捏着一块椰汁糯米糕。
    她尚未将椰汁糯米糕吃尽,便瞧见了赵太妃与方韵。
    俩人经过通报后,被母后请了进去。
    未多久,方韵出来了,行至她面前。
    照看她的侍女恰有要事,遂暂将她托付于方韵。
    她自顾自地摇着拨浪鼓,吃着椰汁糯米糕,将椰汁糯米糕吃尽后,由方韵为她擦手。
    方韵着一身白衣,肤色亦较寻常女子白皙一些。
    她听见方韵对她道:我乃是白衣女鬼,你若是
    接下去的画面模糊至极,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再继续回忆,她不得不掀开了眼帘来,进而用右掌支起了身体,不远处的铜镜内即刻映出了她的眉眼,当真与修罗无异。
    她一点一点地以指腹摩挲着自己凹凸不平的面孔,满腹委屈。
    究竟是谁人毁了她的容貌?
    突然有一把声音道:是陛下狠心毁了你的容貌。
    她不敢置信:哥哥为何要毁了我的容貌?
    那把声音答道:因为陛下心思歹毒,心胸狭隘,你的降生分走了先皇后的母爱原本该当为陛下所独占的母爱。
    她反驳道:哥哥生性温柔,绝不会伤我。
    那把声音又道:不,公主,你的容貌便是被陛下所毁,你可记得陛下曾下旨将你下降于章家长公子那个泼皮无赖做续弦?
    她摇首道:不,哥哥绝不会那般待我。
    那把声音冷笑道:陛下非但那般待你,甚至还亲手用金步摇毁了你的容貌。
    不,不可能是哥哥。她重重地捏着自己可怖的面孔,连声道,不是哥哥,不是哥哥
    那把声音如若魔音穿脑:便是陛下。
    她环顾周遭,分明空无一人,她竟然觉得有不计其数的人正在不断地对她道:为自己报仇,杀了陛下,杀了陛下,杀了陛下
    下一息,她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发噩梦了。
    她抚摸着自己汗涔涔的额头,低喃着道:哥哥很是疼爱我,定不会是哥哥毁了我的容貌。
    她凝了凝神,待自己平静下来后,自我告诫道:我定不能为噩梦所蛊惑。
    接下去的日子里,她竟时常发噩梦。
    数日后,她梦到自己方才一十三岁,容貌无损,正坐于铜镜前,而哥哥则立于她身后为她梳发。
    突然,她听得哥哥道:今日你便要出嫁了,你的夫婿一表人才,你们夫妇二人定能举案齐眉。
    她垂目一瞧,她身上果真着了大红嫁衣。
    她可怜地道:哥哥,我不愿做章家长子的续弦,哥哥,不要逼我。
    哥哥却道:他定会好好待你的。
    她涟水连连着道:我若是与他那原配一般,无法于床笫之间满足他,他极有可能会要了我的性命,哥哥,你难不成想害死我么?
    他定会好好待你的。哥哥将手中的玉梳交予一侍女。
    侍女为她盘发,末了,于她发髻间插入了一支金步摇。
    外头忽有一人道:吉时到。
    她一把抓住了哥哥的衣袂,哀求道:哥哥,帮帮我。
    哥哥薄唇含笑,右手渐近,几乎要覆上她的面颊了。
    其后,哥哥从发髻上抽出了金步摇。
    金步摇发出了一阵脆响,她于脆响中安下了心来:多谢哥哥。
    岂料,一弹指后,额头猝然一疼。
    她抬眼望去,哥哥手上拿着金步摇,金步摇的尖端刺入了她的额头,逼出了血液来。
    哥哥你要做甚么?她欲要逃跑,却是被哥哥绑住了双手、双足。
    孤有一主意,教他不敢碰你。哥哥用力地一划,血痕利落地将她的面孔分作了两半。
    疼哥哥疼她哭着求饶,挣扎不休,哥哥哥哥疼哥哥放过我
    可惜,哥哥却恍若未闻。
    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将她变得不人不鬼,她瞧着自己更添艳色的嫁衣以及地面上的血珠子,哑着嗓子质问道:哥哥,你为何要这般待我?
    哥哥不答,皮笑肉不笑地凝视着她。
    哥哥以为甚是疼爱她,却原来哥哥从来都不曾疼爱过她,眼下哥哥的真面目暴露了。
    她被哥哥毁了容貌,疼痛难忍,又觉自己有眼无珠。
    哥哥端详着她的双目,唇角噙笑。
    她如堕冰窖,厉声喊道:滚开!
    滚她从噩梦中惊醒,望着床顶,气喘吁吁。
    片刻后,房门被叩响了。
    进来罢。她以为是雪鹃来为她送药了,来者却是云研。
    她奇怪地道:云大夫为何不将汤药交予雪鹃?
    云研自子恒过世之后,便欲自尽,随子恒而去,为了替子恒复仇才苟活于世,十余年前,他亲手杀了害死子恒的恶犬,因姜无岐的劝诫,才放弃了自尽的念头。
    他习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慕富贵,自不愿长时间被困于宫中,但医者父母心,他既答应了丛霁要尽力而为治疗丛露,自不能半途而废。
    奇的是,原本按照他的计划,丛露不会恢复得如此之慢,到底是何缘故?
    为防有人在汤药中动了手脚,将汤药从药壶中倒出来后,他亲自端着祥云描金碗来了这白露殿。
    听得丛露的提问,他寻了个由子:这汤药疗效尔尔,草民认为许是公主服用之时并非这汤药绝佳的温度,是以,今日起,一日三回的汤药草民皆会自己端予公主,无需劳烦雪鹃姑娘。
    实际上,汤药若能在绝佳的温度被服下,药效更能发挥,若不能在绝佳的温度被服下,药效亦不会差太多。
    言罢,他用指腹试了试汤药的温度,接着将汤药端至丛露唇边。
    丛露就着碗口将汤药饮尽后,苦着脸道:多谢云大夫。
    而后,她迫不及待地道:雪鹃,甜汤可煮好了?
    雪鹃进得丛露的卧房,恭声道:应当已煮好了,奴婢这便去尚食局。
    不一会儿,甜汤已被雪鹃呈于丛露。
    不知为何,云研直觉得这甜汤或有古怪,遂阻止道:公主稍待,且让草民瞧瞧这甜汤是否会影响药效。
    雪鹃不满地道:这甜汤可是由太医署太医署令刘太医所调配的,你区区一江湖郎中,怎敢质疑刘太医?
    云研不由分说,从雪鹃手中抢过甜汤,细细一嗅,质问雪鹃:这甜汤当真是刘太医所调配的?
    雪鹃确定地道:我骗你作甚么?
    云研客气地道:劳你将刘太医请来。
    这甜汤的每一样食材皆无毒素,所有食材混在一处炖成甜汤亦不会产生任何毒素,却会影响药物的吸收。
    他不曾与刘太医切磋过,但刘太医既是太医署令,想必医术精湛,怎会犯愚蠢至此的错误?
    雪鹃立于原地,愤愤地道:我为何要由你指使?
    云研不能留丛露一人,只得扬声道:速将刘太医请来,再将陛下请来。
    他并非傻子,自然清楚丛霁着人暗中看着他。
    丛霁仅有一个妹妹,他又是民间大夫,丛霁不知他的底细,看着他理所应当。
    他问心无愧,并未放于心上,这时候忽然灵光一现,让暗卫有了新的用处。
    不多时,刘太医先于丛霁到了。
    他指着被他放置于桌案上的甜汤,发问道:这甜汤可是刘太医所调配的?
    刘太医茫然地道:老臣何时为公主调配过甜汤?
    这甜汤若不是刘太医为本宫调配的,又是谁人所调配的?丛露望向雪鹃,本宫第一次饮这甜汤之时,便是你告诉本宫,这甜汤是刘太医所调配的。
    雪鹃理直气壮地道:这甜汤确实是刘太医所调配的。
    丛露正欲再问,一阵足音陡然没入她耳中,刺激着她全身上下的皮肉,使得她疼得厉害,脑子更是混沌一片。
    须臾之后,她见到了她的哥哥丛霁丛霁先是逼她出嫁,又毁了她的容貌,委实可恨。
    她从床榻之上暴起,眼尾余光扫到了妆台上的玉搔头,遂快速地将这玉搔头抄起,继而赤足奔至丛霁面前,将玉搔头送入了丛霁的心口。
    丛霁听得暗卫来报,得知丛露平日里用来解苦的甜汤似有古怪,当即将早朝推迟,急匆匆地赶来了白露殿。
    却未想,迎接他的竟然是一支玉搔头。
    玉搔头毫不费力地破开了他厚重的朝服,可见丛露用力之重。
    他的痛觉早已麻木了,现下亦不觉得疼。
    对他而言,自行了断与为人所杀并无差别。
    他阖了阖双目,视死如归,温祈却闯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倘使驾崩,温祈可会伤心?
    应当不会罢。
    他清楚温祈怀揣着刺杀他的心思,不过是并未挑破罢了。
    近日,温祈未曾试图刺杀他,不知是否已放弃了。
    温祈
    他思念着温祈,与此同时,抬起手来,覆上了丛露的面颊:露珠儿,你为何要杀朕?
    丛露目露癫狂:是你!是你!是你逼我嫁予那捅死了原配的泼皮无赖,又毁了我的容貌!
    丛霁否认道:不是朕,是淑妃逼你嫁予那捅死了原配的泼皮无赖,而毁了你容貌之人
    他顿了顿,踟蹰着是否该如实相告,末了,有了决定:毁了你容貌之人乃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丛露瞪着丛霁,打断道,是你才对!
    她欲要将玉搔头再往里送一些,瞧着丛霁苍白的面色,头疼欲裂,手指一施力,反而将玉搔头拔了出来。
    从破口处喷出的血液击打于她面上,她眨了眨眼,昏死过去了。
    第50章
    丛霁并不如何在乎自己身上的破洞,见丛露昏厥于地,立即低下身去,紧张地道:露珠儿,快醒醒。
    可惜,丛露全无反应。
    丛霁一面以锦帕擦拭丛露面上的血污,一面下令道:云大夫,你且快些去瞧瞧公主。
    他原本很是信任刘太医,才会将丛露全权交托于刘太医,而今刘太医与甜汤有牵扯,便只能先将刘太医软禁了。
    任凭刘太医如何喊冤,他都并未理睬。
    然而,云研却是飞快出了白露殿,从暂住之处背了药箱来,继而赶忙行至丛霁面前:陛下失血过多,容草民先为陛下医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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