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着眉,还未说话,慕见书先撑着身体,朝后退开:属下冒犯。
    薛扶光从那闷沉沉让人喘不上气的梦境挣脱,脑袋清明几分,掀开自己的被子淡声道:躺好。
    慕见书犹疑一息,重新躺回榻上,将自己盖住。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看慕见书这模样,已然不用再担心他会丢掉性命。
    薛扶光掀起半侧床幔,唤韶景。
    不一会,韶景端着水进门,轻手轻脚让薛扶光清洗完,去厨房端药:主子,药已经取到了。
    韶景眼下发青,跟着担惊受怕一夜未眠,还帮薛扶光处理了不少事。
    他瞧见慕见书醒了,心想主子总算能放心了,又有些不悦,睨着他低声道:也不知道主子是不是欠你的,在外惹事生非,还要主子为你掩盖行迹本就身体不大好,还为你伤了腿
    韶景,好了。薛扶光从他手中端过药。
    黑漆漆一碗汤汁。
    他扭头命令:喝下去。
    慕见书一个命令一个动作,顺从的掀开被子端来碗,一饮而尽,随后再度躺回被褥中。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薛扶光,一会儿后,觉得自己冒犯,又默默移开,盯着薛扶光的衣角。
    韶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做出这些事,嘴角轻抽。
    过了半晌,韶景才去端来第二碗,对外称世子拖着不爱喝,前一碗药凉了,需重新煎制以免影响药效。
    日日这样的借口确实容易让人疑窦丛生,可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在薛扶光的烂名声传得够远,而府内谁都知道他从前的娇气,也没人敢说什么,多煎几次药罢了,反正也用不着别人家的银子。
    这些暂且不提。韶景出门去招呼人扫尾,床幔被放下,榻上便剩下两人。
    慕见书恨不得侧着贴那墙上去,薛扶光扫视他的动作,又想蹙眉。
    不想慕见书这个蚌壳破天荒的先开了口。
    他小声道:世子为何会救属下。属下性命卑贱,不值得世子这般牺牲。
    他叫薛扶光世子,而非主子,便是不打算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要将这层身份摊开与薛扶光说了。
    他受了这样重的伤,薛扶光不是傻子,也瞒不下去。
    薛扶光撑着床褥,自己在背后塞个靠枕,反问慕见书:你说呢?
    慕见书不语。
    视线却牢牢锁在薛扶光脸上,恨不得在他皮肤上灼出两个洞来。
    为什么会救他呢?
    甚至,不惜自己受伤,也要帮他掩盖?
    慕见书躺在被子中,望着薛扶光苍白的唇与下巴尖,手指握拳又缓缓松开。
    薛扶光扯着唇角:既然你不说,那我便说了。
    你是谁我不在乎,可既然你这条命是我救的,那便是我的。
    薛扶光问:你有异议?
    慕见书愣愣的望着他:没、没有
    压在被褥下的耳根,像是火燎般滚烫。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其中像是陡然亮了一簇火,摇曳闪烁。
    薛扶光瞧不见被褥下藏住的鲜红耳根。
    他强调:记住你今日答应的。
    慕见书重复薛扶光的话:属下的命是主子的。
    薛扶光总算高兴了点。
    半晌后,不知是不是药起效,薛扶光缩倒在被子中,重新睡着了。
    慕见书盯着近在咫尺的苍白脸颊,探出手,犹疑着不敢触碰。
    他的世子,他的主子。
    要什么,他都会给的,即便是他的命。
    他握住了薛扶光的手,轻吻着他的指尖,哑声唤:阿如
    克制的念头让他到此为止,将世子冰凉的手放进被褥。
    最后也渐渐跟着闭上眼,指尖垂在褥子中,挨到了薛扶光一缕发丝,缠绕进他的指缝中。
    *
    多事之秋,京都中人人自危。
    禁卫军在一名刺客身上找到了东西,证实太子遇刺乃是敌国探子所为。
    京都诸位,谁也说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是探子的下一个目标。
    毕竟京都中为官者,大多位高权重,杀一个对敌国而言即便没有太子带来的裨益大,好处也不小。
    这般动荡之中,那断了舌、手的高德申变得无足轻重,没谁有空去注意。
    杜如安入诏狱不足十日,便被皇帝亲口下旨放了出来。
    自诏狱中走出时,除开神情憔悴一些,仍旧是当初那个京都的翩翩公子。
    整个首辅府为他接风洗尘。
    将他接回府中后,柚子叶泡水净身,除去牢房中的晦气,厨房还做了大桌菜,道道精美,食材名贵。
    首辅夫人与杜如晴还换了新衣裳,给杜如安也准备了一身,高高兴兴等他入座。
    他到底在狱中吃了点苦头,日日夜夜听着牢房中人的惨叫,虽说没有受刑法,身体完好无损,精神折磨却不小。
    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的模样,瞧得首辅夫人大为心疼。
    她只生下了杜如晴一个女儿,此外再没有孩子,是真真切切将杜如安当亲儿子养。
    杜如安见碗中堆叠的菜,温声说:母亲放心,我在狱中并未受什么苦。
    杜如晴叹气:那里是人待的地方吗?还好陛下明察,没让人对哥哥严刑拷打,你快多吃些补一补吧。
    母女两人忙着,上首的首辅大人杜承风备受冷落。
    他一言不发,木着脸。
    便听杜如安忽然道:陛下不是明察,不过是我比高德申那废物有用罢了。
    杜承风喝道:如安!
    他就筷子拍在桌面,训斥:你莫不是去诏狱待了十日,将头脑待昏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如:我救了原文反派,以后他就是我手里的刀。
    慕见书:他伤害自己也要救我=他爱我=他是我老婆!
    一个搞事业的人带着另一个想谈恋爱的人被迫搞事业()
    16.第 16 章
    杜承风贯来满意这个弟子,甚至有段时日还生出过将女儿嫁给他的念头。
    若非两个孩子间实在没有这个意思的话。
    他从未见过杜如安何时这样不知分寸,竟然公然当着这样多人的面那些下人均在身侧伺候,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杜如安垂着头,苍白的脸色竟然稍显阴鸷:如安知错。
    杜承风念在他刚从诏狱出来,在其中难免受到打击,叹气道:如安,为父知道你此次冤枉。可你得清楚,你要做的不是埋怨陛下,而是查清楚是谁在暗害你。
    那人连你的暗室在何处,如何进出都清楚,你须得提起十二分警惕之心,提防下次中招,明白吗?
    无需查,是薛扶光这话在杜如安嘴中打个转,被他咽下。
    不能让父亲知道是薛扶光。
    他道:父亲,如安知错了。
    他无错。
    日后不会再说此等谋逆之语,也并未埋怨陛下。
    凭什么皇族高高在上,所有人都须得为他们让步?
    如安在狱中待的太久,糊涂了。父亲不要见怪。
    他从未如此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他要修锦。
    为了修锦,什么都可以让步。
    既然太子要夺修锦,他便与太子争;既然皇权压在他头上,他便不敬这皇权;既然薛扶光能帮他,哪怕他再厌恶薛扶光,也会与他合作。
    杜如安安安静静的,垂首,眼底的东西翻江倒海,天翻地覆。
    杜如安出诏狱后的第三日,被杜如晴拉着在街上游走散心时,收到了一张被乞儿塞进手中的字条。
    他垂首不懂声色看完,转手将纸条碾碎为屑。
    当夜,一封折子送至皇帝案头。
    皇帝让近身的总管太监念折子,忽然听到杜如安的名字,扶着眉心思索半晌,道:明日便让杜如安官复原职,来上朝罢。为了一个高德申,让一名二品大员入了诏狱,朕已然给足了高赫颜面。此外,将库房中的东西挪些赏给杜如安,当作安抚。
    总管太监提笔,将皇帝的话记下,转头去吩咐人传旨。
    薛扶光收到这消息时,还不能动弹的坐在榻上。
    慕见书在第三日便伤口结痂,从他房中离开,自己找了地方躲着。第五日便好端端的重回了暗卫的职责,守在薛扶光身边。
    分明受的伤比薛扶光重得多,这般恢复能力,看的薛扶光眼红的同时十分气恼。
    他的身体太过不争气了。
    慕见书站在他身侧,见他神色不虞,低声问:主子可要出去?
    薛扶光搁笔:去,怎么不去?
    杜如安从诏狱出来这样久,他也该亲自去祝贺一番。
    慕见书弯腰,欲将他报到门外廊上,却被薛扶光按住胳膊。
    他喊韶景:去叫门房备马车。
    既然杜如安想通了,他不找点事做,岂不是不妙。
    慕见书垂首,见到他眼底光芒流转的模样,红着耳根避开视线。
    薛扶光挑眉,伸手摸着他的耳根:你耳红什么?
    慕见书垂下眼睛,不敢看薛扶光,闭着嘴说不出话。
    柔软微凉的指腹捏住滚烫的耳垂,似乎能为它降温,它却变得越来越烫,红色有蔓延的趋势。
    薛扶光盯着慕见书:你到底为何耳红?
    慕见书张合着唇,觉得薛扶光与自己离得太近了,忍不住后退一些:属下是、是紧张,便容易这样。
    韶景迈过门槛进来,高兴道:世子,马车备好了,咱们去哪?
    薛扶光收回了手,道:去杜府,邀请杜小姐同游。
    慕见书的眼神倏地沉下来。
    他伸手去抱薛扶光。
    这次薛扶光没再阻拦。
    马夫驾车到杜府。
    杜如晴倒是很好约,也不怕她与一个外男出去,传出对她名声不利的流言。
    甚至大大方方上了薛扶光的马车。
    一上车,她见到了慕见书,好奇:这是?
    薛扶光:我的护卫。
    杜如晴噢了声,十分理解。薛扶光进来也算得上多灾多难,随身跟个护卫在正常不过。
    她未注意到这护卫看她的眼神,在一侧坐下,打量薛扶光的腿:我在家中听闻你腿伤了,据说伤的很重,日日卧床,太学都没去了怎么眼下还能出来?
    薛扶光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我大哥最近日日忙碌,我父王也没空管我
    不等他说完,杜如晴高兴的问:那挽兮姐姐呢?她也不管你?还是有什么事没空管你?
    我长姐薛扶光顿了顿,与左小姐几位出去了。
    杜如晴一时间大惊失色,意识到眼前的薛扶光什么都不知道,又急忙收整好自己的神情,清清嗓子:好吧。那如何想起来找我?
    薛扶光笑笑,撒谎撒的得心应手:我名声恶劣,除了你与我关系还算不错,便没别人了。
    这话让杜如晴十分高兴,拍拍自己的胸脯十分豪爽:怎么说我们俩都是一起长大,你早些认清楚那些狐朋狗友不可靠,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声名狼籍?她说话也是十分的不客气。
    不过你都这样同我说了,身为朋友,我自然是有义务帮你的。你放心,日后我会多在他人面前说你好话的!
    薛扶光抿口茶,笑了声:那先多谢了。想吃什么,说罢。
    杜如晴眼睛顿时一亮!
    薛扶光可是个有钱的主儿,不像她爹那般抠门。
    她一点不客气:那便去醉仙楼,我去将我没吃过的全都尝一遍!
    知道的,她是首辅家的千金小姐,不知道会以为她是哪家城门校尉家的小姐,什么都没见过。
    薛扶光应声,继续垂首抿茶,状似随意问:你兄长出诏狱,如今又官复原职,可喜可贺。
    提起杜如安,杜如晴的神情怪异一瞬,忽然问薛扶光:我听爹爹说,你先前去狱中探望过我哥?
    薛扶光:嗯。
    她思考片刻,又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哥吗?
    薛扶光摇头:倒也没有那般不喜,不信,可以问问你哥。比起京中其他人,我们关系不错。
    杜如晴哪里会问她哥?
    即便问了,杜如安也定然不会告诉她。
    算了,担心她哥与薛扶光之间的矛盾,还不如担心薛扶光在她哥手里吃亏。毕竟她哥那样聪明,薛扶光连他的狐朋狗友都能骗他。
    薛扶光又道:你哥与秦将军的幼子关系如何?
    杜如晴:你问这个做什么?见过几次面而已,十分陌生,谈不上关系如何。
    薛扶光笑起来,狭长的眼尾拖着明艳的光:秦将军可是靖国唯一能与我哥齐名的人,我好奇罢了。
    提起薛鸿文,杜如晴脸颊蓦然发红,小声说:那如何能比?秦将军的大儿子比鸿文大哥都大了。鸿文大哥在这个年纪与他齐名,自然是比秦将军更厉害的。
    她这副作态,引起薛扶光奇异的眼光。
    原来,杜如晴喜欢他大哥?
    杜如晴的话,的确为人不错。
    可惜,有个杜如安当兄长。
    薛扶光不再主动发问,剩下的时间都是杜如晴一人叽叽喳喳。她独自说的欢乐,时不时才会得到薛扶光的应答,也不无聊。
    日暮时,薛扶光将人送回去。
    另一辆马车哒哒驶到门前。
    是杜如安。
    薛扶光掀开帘子,笑着同他问好:恭喜杜院左官复原职。
    杜如安盯着他,脸上神情温和,对杜如晴道:不必等我,你进去罢,我同世子说几句话。
    杜如安在车侧望着薛扶光:不知世子说话是否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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