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訾忽然想起什么来:非要这个时候走不可吗。
    明安郡主轻咳了一声:你们好好收拾,阿放,小菁,你们两个跟娘进内院。
    等进了里屋,明安郡主才道:不去南江城,你阿姊婚事怎么办,过几个月就要大选,你爹说了,咱们一家避避风头,他再安排自己的学生写写文章,吹吹风,把注意力转到别家去。
    宋訾道:可是天子没多久就要下江南,若是无意外,避暑山庄就是安在南江城,您让阿姊这个时候去南江城,让人误会了怎么办。
    他不怕别人误会,就怕天子和阿姊撞上了,他阿姊还是走了老路,被皇帝看上了,然后钦点入宫为后。就算是他爹,也不能忤逆皇帝的意见。
    而且说句实在话,他爹虽为左丞,可给朝堂立下的功劳真不够,比起那种在丞相位置上待了几十年,势力根深蒂固的真权臣,那还是差一个档次的,他爹这些年为朝廷的贡献说不上太高。
    况且当今皇帝喜怒无常,圣心难测,就算是真权臣,皇帝也不一定肯给面子。万一到时候一个不高兴,砚台砸下来,他就得比书里更早时间没爹了。知道这主意是他爹出的,宋訾不悦道,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皇帝要去南江城,他阿姊也要去南江城,让人不得不多想。
    明安郡主不得不替丈夫说一句好话了:什么怎么想的,现在陛下不是没成亲吗。我去南江城,还不是为了早些定下阿姊的婚事。再说了,避暑山庄和你姨母的住处,离了小半个城,她又不胡乱走动,怎么会和陛下撞见。而且真要是有那缘分,现在陛下在京城,你阿姊一直在京城待着,他不得早就召你阿姊入宫了。
    她道:阿放,我知道你被梦境影响,对你爹有些偏见,可你阿爹是真心为了这个家着想的,就算不信你爹,你总得信你娘我吧。而且真按照你说的那个梦,那也是你不争气,你阿爹和阿姊给你擦屁股,才会走向不归路。
    这话说的着实是有些重了,宋菁忙道:父亲平日里忙碌,可能没想到避暑山庄的事情,瓜田李下,不能怪小弟想歪。
    她道:是得谢谢小弟提醒,若是陛下同大臣去南江城,我就在家中待着便是。若是忘了这一点,她频繁外出见客,的确是增加了见到皇帝风险性,还怕有些人自作主张,算计到她头上。
    原本轻轻松松的南江城之行,因为这个消息,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命运的镰刀在高空隐隐约约悬挂着,似乎随时都会落地。
    宋菁脸上的笑容浅了一些,还打起精神来处理家事:不过小弟,你是该给阿父道个歉,阿父这些年为家中付出良多,他平日里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多有苛责,他若是对你完全不管不顾,没有尺度的纵容,那才是恶父所为。
    我知道爹好,只是只是他爹看起来,就没那么重视他说的那些话。大人总是这样,仿佛小孩子是在过家家。他年幼的时候,隐瞒不说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年纪太小,根本没人会信。人总是这样,常常等到事情发生了,才来后悔。
    明安郡主拍拍儿子的脑袋:小孩子家家,想这么多干什么,你才多大年纪,不要操心这么多,天塌下来,有我和你爹在前面担着呢。
    您说的对,是我操心太过。他爹能够做到左相之位,本事自然不俗,都和家里说了这么多,他也该多给他爹一点信任。横竖他都做了最坏的准备,万一书里的事情发生了,那就假死脱身呗。有他之前的铺垫,到时候都不用他强行把父母打晕带走,有家里人好好配合,他们到时候离开只会更顺利。
    娘,你和阿姊好好游玩,我近日忙碌,不能陪阿姊和娘亲去南江城,先在这里提前祝阿姊找个如意郎君。宋訾说服了自己,他长舒一口气,总算想起来自己为何要突然回家,娘,那我可来的正巧,您给阿姊准备了那么多嫁妆,不会没给我准备媳妇本吧。
    宋訾记得他娘在他小时候就叨叨过:您是不是有个镯子,是您说祖母传给您,是给老宋家的儿媳来的。宋家的底蕴,自然是比不上明安郡主府上,但这镯子的意义就不一样。
    他娘和爹的故事比厨子的鸡腿还没参考价值,不就是他爹是被榜下捉婿,他娘亲主动,庚帖定了没多久,怕生什么变故,就直接嫁过来了。
    但有些东西,还是得他娘这里拿,才能算是诚心诚意:那镯子,您提前给我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还缺份婚书,还有我的生辰八字,您给我写一份。
    别人有的,他的阿言自然也要有。婚礼等孩子生了再补办,正儿八经的求婚仪式得先安排上。
    第45章
    传家宝是你祖母给我的,也该由我给你未来妻子,哪有现在就给出去的。明安郡主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她是有这么一个镯子,一个普普通通的翡翠镯子,还是春带彩冰种翡。放在宋訾所在的后世,这种带彩的镯子,因为数量稀少,价值相当高昂。但是在这个并不看重翡翠的时代,这种镯子再好看,都是低档的玉镯,卖不上价钱。
    宋明成祖上一直都是那种比较普通的人家,这几百年来,就出了宋明成这么一只金凤凰,老宋家自然不可能像是皇家或者是世家那样拿得出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一只玉镯,据说还是他爹曾曾祖母那辈开始传给儿媳的,看起来普普通通有些粗犷的翡翠镯子,是老宋家一百多年前花了大半积蓄,能够买到最好的东西。传承了一百多年,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个古董。明安郡主一嫁过来,宋訾的祖母就把家里最值钱的镯子给了金贵的郡主儿媳。
    因为传了好几代,翡翠里的杂质已经因为宋家媳妇们多年的蕴养慢慢消失了,原本成色不算特别好的的翡翠,玉石看起来十分通透漂亮,有一种羊脂玉的莹润感。但就算是这样,在明安郡主的首饰里,这镯子依旧可以说得上是很便宜的东西。
    刚嫁给宋明成的时候,为了表示对夫君和婆母的尊重,明安郡主戴了几次镯子,但因为参加宴会的时候,被人取笑穷酸,她就不怎么愿意戴了。再加上多年以前,宋家的老祖宗,胳膊比较粗,镯子买的偏大,而明安郡主是什么活动没有干过的贵女,这镯子对她来说偏大了一些,镯子挂在她的手腕上显得空空荡荡,很容易就滑落。
    当年宋訾还小,她就说:这镯子我日后要留给咱们宋訾的媳妇,要是平日里不小心摔了就不好了。
    她就以镯子容易滑落为由,当着自家夫君的面,把这有些寒酸的传家宝给弄了个大盒子放起来,平日里就用特殊蕴养玉石的方式养着,要不是宋訾提起,她差点都忘了这玩意儿。
    宋訾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您儿媳都变成男的了,这条规矩也可以变通一下嘛。而且他还怀着孕,我又不好带您去见他,这口说无凭,他怎么能知道您中意他。
    他是使出浑身解数说服亲娘:不看在我的份上,看上您未来的孙儿的份上,您就把镯子给我嘛,不然您这去趟南江城,万一住的舒服了,待到过冬后才回来,您宝贝孙孙都出世了,孩子他阿爸还没得到长辈承认,这像话嘛。
    明安郡主听着觉得好像是有些道理:的确不像话。反正就是一个不值钱的镯子,她将来还有更好的东西给儿媳妇。
    你让我找找。把束之高阁的镯子递过来的时候,明安郡主的动作顿了顿,这镯子给出去,你可别告诉你爹。
    您放心,从小到大,我什么秘密守不住。宋訾小心翼翼接过。
    他娘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来一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镯:这镯子,是我娘留给我的,将来你阿姊出嫁,我要留给她。你非要这个镯子,要是将来你媳妇看见了,可不要说我这个当娘的偏心。
    宋訾笑嘻嘻的:娘,您这话说的,您要是觉得老祖宗留下的这个镯子不合适,那就再给我添点东西呗。
    小没良心的。嘴上这么说,明安郡主还是取了一枚羊脂玉玉牌出来,是一尊佛像。
    男戴观音女戴佛,我本来以为你会给我娶个漂亮媳妇进门的。她语气幽幽,颇有些怨念。
    她当年购置首饰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准备了双份,女儿一份,未来的儿媳一份,免得一碗水端不平,到时候又生了间隙。现在儿子娶一个男人回来,给未来儿媳准备的东西好多就用不上了,又得花大价钱重新购置:剩下的东西,等你什么时候正儿八经的娶妻,为娘再给你添上。
    宋訾笑吟吟接过:阿娘现在的儿媳也是倾城绝色!孩儿先替阿言谢过您了。
    他看了下外面的天色:我今儿个还得去上值,娘您赶紧给我写一份聘书,我替您磨墨。
    聘书不该是由你父亲来写吗?哪有我来写聘书的。催催催,明安郡主被催得头都要大了,又不急着这一两天的。
    您都马上出发要去南江城了,等您走了,我找谁来写。爹那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在孩儿心里,您当年千辛万苦地把我们两个生下来,母爱比父爱更伟大,这三书六聘的聘书由您来写,再合适不过了。
    明安郡主还是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宋訾道:您儿子是什么人,我说了阿言为妻,这辈子就只认定他一个人。什么时候风言风语都准备听着了,还怕别人说这些。
    京城中,时下文人墨客多好南风,但是他们是养娈童,照常找正儿八经的姑娘家当主母。毕竟是三妻四妾合法的时代,有的做正妻的,甚至希望丈夫只找男子,毕竟妾室有孕,生出来的子嗣就会分走属于嫡子的东西。
    民间倒也有契兄弟,但便是契兄弟,绝大多数到了一定年纪还是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甚至双方都娶了妻还是会维持原有的关系。宋訾不想拿自己和阿言的情况和这些人做比较。
    您看,真要完全讲究传统,那还得阴阳结合,像普通男人一样娶妻生子,反正我娶的是男妻,由母亲来写正合适。
    一旁的宋菁听得意动,世人常说的如何如何才是好女子,重大的事情总是由男人出面,但从来如何,就一定是对的吗?她看的书多,几百年前,民风彪悍,风气开放,女子也不像是现在这样受到约束,甚至在一些禁书中,还道,有些地方是母系氏族,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她甚至在想,为什么自己作为女子,怕入宫,怕所嫁非人,就得忙不迭筹办婚事,把自己嫁出去。过了二十,就是难出嫁的老姑娘,四十五的男子却还是可以娶十四五的小姑娘。就连父亲,虽然疼爱她,却也总是感叹她是男子才好。
    是女子,就一定比男子差吗?这样的想法让宋菁大着胆子道:母亲,阿放从小最敬重您,对他来说,自己的妻子,被您接受,那才是真正的被家人认可。这份婚书,还是您替他来写才好。
    宋訾如愿拿了一份母亲手书的婚书,还有手镯和玉牌走了,临走的时候,宋菁低声问他:阿放,你之前和我说过,如果去了北城,你可以让我当城主,是真的吗?
    宋訾愣了下:当然可以,我对你的承诺,长期有效。
    他并不轻易许诺,说的大话多了,誓言就轻飘飘的不值钱了,只要是许下的诺言,就一定要努力做到。
    宋菁含笑道,这张和宋訾相像,但是更加柔美的面庞,在阳光底下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我知道了,阿放,你是个特别好的弟弟,阿姊替你骄傲。这一次前去南江城,她也要好好的想想,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宋訾用力挥了挥手:阿姊,一路平安,一定要和娘亲玩得开心。
    除了从母亲这里要的东西,他还准备了些别的,本来是想要戒指的,但是太仓促了,他就想着,到时候弄一对成婚的戒指。阿言今日里的情绪实在是不稳定,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时辰,他有没有好转一点。
    等到了晚班,差不多是天色将将暗沉,宋訾左右巡视,趁着无人经过,无人注意,一个闪身进了小院。
    几乎是他刚出现,阿言就像是一只幽灵一样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紧紧的抱住了宋訾的腰。
    小七,我等你等了好久,你怎么现在才来。等宋訾的时间太难熬,他就直接批阅了积攒下来的折子,字写得那叫一个力透纸背,手里的狼毫笔都折了三支。
    宋訾抱了一会儿,然后捏了捏大美人柔弱无骨的手,还好,手有温度,比起他走的时候暖和多了。
    你这几个时辰都做了什么?他看了眼院子,有人进来浇了花草吗?
    司马彦摇摇头,他把自己的手继续放在宋訾掌心:小七,我手酸,有点累,你给我捏捏吧。
    宋訾忙忙碌碌到处奔波的这个下午,皇帝也没闲着,他回来一趟书房,把放在桌子上的那些折子都批了个七七八八。
    当中提到选秀之事的一个官员,正好因为家宅之事被人上疏告了,这是个墙头草,摇摆派的,也算是寒门出身,但是爬上来之后,他就巴结上了尚书,娶了工部尚书的庶女做平妻,自己奋斗多年,辛辛苦苦的爬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他后来的妻子出身高,生的儿子也聪明伶俐,正妻则是商户出身,眼界有限,生下来的孩子又不够聪明,正妻和后面那个就拧上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官员虽然没有真宠妻灭妾,但是因为大儿子实在是太不争气,被人设局下套,他忍不住就动了休妻的心思。正妻知道这种事情,哪里肯干,右相一派的文官抓到了这一点,就拿这个做文章告了一状。
    这要换做是之前,天子会先看这人好不好用,再决定对他的处罚方式。因为这很明显,就是左相和曾经的右相斗法,拿底下的人开刀,这人不好,他的正妻和长子也的确不是好东西。
    皇帝现在心情特别不好,这人竟然还敢提选秀的事情,虽然文章说的和之前不是一个人选,但司马彦可不管这么多,他特别大方,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骂对方龌龊下流,自己的家宅都管不好,竟然还敢管到他的头上来。
    皇帝还记得,上次云香楼抓人,礼部侍郎就在其中,因为当时本朝并没有律法禁止官员狎妓,司马彦就只是罚了这些官员半年俸禄,轻飘飘地放了过去。这一次他直接将人贬官,一个这么不知礼,不知廉耻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做礼部侍郎。对了,奏折里提到的工部尚书,他也一起骂了一顿,大概就是家风不严,连女儿都教不好,眼睛还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么个狗东西。
    骂了几个时辰的臣子,司马彦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有人通知他宋小七上值了,他又从暗道里折回来,站在风中等情郎推开院门。
    天子批折子批的酸痛的手被年轻的情郎好好呵护了,正面的情绪才一点一点地回到司马彦身上,让他的眼睛里多了明亮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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