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指尖血迹,轻轻一笑,眼中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年年,我今日便告诉你,你死了逃离我的心吧。我不管那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是无关紧要还是至关重要,反正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除了我,谁也别想得到你!”
    说完,拂袖而去。
    时年呆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第二天早晨沅沅看到时年唇上的伤口,羞得脸颊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时年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心里只觉得无奈。
    想到昨晚的事,她只想问自己,当时是脑抽了吗?怎么就不知道解释呢?根本不是刘彻想的那样!
    天地良心,明明他们三个她都梦到了,为什么只叫了杨广的名字?就因为他出场最晚吗?
    这不科学!
    聂城还没回来,不知道他打探得怎么样了。时年本来见到他就没那么着急了,此刻却再度焦虑起来,只想快点解决了事情离开。
    夜色中,男人隐带恨意的双眸,让她现在想来胸口还堵得慌。
    她是真的怕了。她和刘彻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再这样下去,她担心就算她走了,刘彻依然会因为对她的心结做出什么事来。
    难道也要消除一次他的记忆吗?
    窗外下着小雨,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
    时年趴在案上,望着庭中淅淅沥沥的雨幕,像离人解不开的愁绪,好一会儿喃喃道:“我也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的……”
    不想亏欠他们。也不想让他们恨她。
    就这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才回过神,长叹口气。
    发愁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应该把心思多放正事上。
    聂城那边她帮不上忙,思绪飘来飘去,最后落到那个神秘人身上。
    他的身份和目的始终是这几次事件的关键,其实这两天时年一直有个疑惑,那个人做这些到底图什么?
    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总是有目的的,不是为钱为名,就是为恩为怨,不可能真的一无所求。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只是一个只想毁灭世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要的天生变态,那他毁灭就好了啊,没必要做那么多不相干的事!他比他们厉害那么多,如果真放开手去做,她觉得他们根本抗衡不来。
    他的表现,更像是跟他们有私仇,只想戏耍他们、折腾他们,却不急着把他们彻底碾死。
    更准确地说,是跟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有私仇……
    脑中忽然闪过昨晚那个梦,还有梦中的人。像是在夏天嗅了一下瑞脑,一股寒意直冲上脑门,时年猛地浮现一个猜测。
    很荒谬,她从来没这么想过,但是……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瞪着前方,半晌一动不能动。
    直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你在想什么?”
    是聂城,他回来了。
    时年没有看他,还是看着前面,片刻后说:“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关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我有一个想法。”
    聂城神情立刻严肃,“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但我又觉得不太可能。有太多对不上的地方。有太多逻辑不通的地方。但是……”
    但即使有这么多说不通的地方,那个念头依然疯狂在脑中叫嚣,让她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聂城眉头紧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年深吸口气,终于转过头,直视他道:“关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我有一个猜测。但我拿不准。我需要,验证一下……”
    刘彻在未央宫的行踪不是秘密,时年随便一打听,就得知他今日下朝后便去了神殿,多半又在和李少翁论道。
    时年带着人过去,刘彻见到她有点意外,淡淡道:“你来找文成将军?那恐怕得等等了,朕与将军还未谈完。”
    他的态度有些冷淡。自从认识,只有她不理他,刘彻还从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过话。
    时年知道是因为昨晚,莞尔一笑,说:“我不是来找文成将军的,我是来找你的。”
    刘彻一愣。
    时年上前,主动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说,等朝中的事忙完了就带我去温泉宫吗?那你现在忙完了没有?我好想去哦,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
    刘彻盯着她没有动,半晌,道:“你又想做什么?”
    他太明白她了。每一次她的主动亲近都是别有目的,上回是为了求他准她见李少翁,这回呢?
    时年沉默一瞬,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说我已经放弃了你也不会信。但无论我想做什么,至少,现在我还在这里。”
    刘彻表情微变。
    时年握紧他的手,“你说那是你为我修的宫殿,我很想看看。你带我去看看吧。”
    刘彻看着她,薄唇紧抿,一双眼睛黑如深潭。
    许久,他抽回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离去。
    时年看着他离开,轻舒口气。
    李少翁从她来了就识趣地退到一边,此刻方道:“夫人要和陛下去温泉宫?”
    就像时年知道刘彻不会拒绝自己一样,李少翁当然也能看出刘彻虽然嘴上没同意,但已经心允了,故有此一问。
    时年点头,李少翁说:“昨日夫人曾说,已经想出回家的办法,很快就要离开,莫非此去温泉宫便是要……”
    这回时年却摇头了。
    她看着殿内的鎏金大鼎,里面升起袅袅熏香,淡淡一笑,有些惆怅的样子,“昨日将军也曾问我,像这样在这漫漫时光长河中来来去去,可曾对谁觉得亏欠?我闻君一言,昨夜便做了一梦,梦到了许多从前之事。您说得对,我就这样离开,实在是太对不起陛下了。”
    李少翁沉默。
    时年又说:“陛下确实为我付出良多,不仅相思十七载,连皇后之位也能应允。从未有男人对我这样。所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此去温泉宫,一是想和陛下单独相处一些日子,二来,也是想避开宫中的人和事,好理清思绪,想明白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李少翁道:“夫人……莫非会为了陛下留下来?”
    时年回头看他,对方脸上有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愕然,头一次不那么仙风道骨了。
    她扬眉,仿佛有点迷惑,“将军这是什么表情,这难道不是您希望的事吗?”
    李少翁一噎,掩饰道:“臣只是有些惊讶。”
    时年耸肩一笑,“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就像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没想过将军会对我说那样的话。”
    李少翁下意识问:“什么话?”
    “您忘了?您说,‘原来夫人不是蓬莱之人,而是……将来之人……’”
    李少翁睁大眼,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这个。
    时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欠身笑道:“我还得回去收拾去温泉宫的行装,就不叨扰将军了。改日有机会,再来与您‘论道’……”
    五日后,刘彻下旨,前往骊山温泉宫避暑。
    虽说自从骊山的行宫修好,刘彻每年都会去住一阵子,短则数日,长则几个月,但那都是在朝中无大事的时候。如今河西初定,浑邪王马上就要入长安,陛下本该在未央宫郑重地接待对方,却在这当口跑去行宫,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但即使再想不明白,也无人能阻止他的决定,所以九月下旬的一天,浩浩荡荡的銮驾出了长安,前往长安东北方向的骊山。
    值得注意的是,陛下此行没有带皇后,也没有任何后宫嫔御随行,除了,他新近册封那位夫人时氏。
    关于这位时夫人,确实如李少翁说的那样,是如今宫内宫外最瞩目的对象。
    一个无根无基的孤女,一入宫就封夫人,还住进了陛下寝居的宣室殿,这风头,连当初的李夫人都被盖下去了。
    一部分人在啧啧称羡,感慨又是一则因为君王恩宠而一步登天的未央传奇。
    另一部分人却感到了不安。
    陛下如果只是宠一个女人并没有什么,封夫人也不打紧,哪怕这是皇后以下最高的地位,但毕竟还在皇后以下。
    可陛下最近在朝中的诸多动作却让人不由怀疑,他的意图并不止于此……
    看出端倪的人胆战心惊,同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太不合常理了,且不说卫皇后虽然不复早年盛宠,但多年来规行矩步,从未真正失却圣心、招致陛下厌弃,单看如今朝中的局势,还有对匈奴的战事,陛下就不该、也没理由这么做!
    难道就为了讨一个女人欢心?他是疯了吗!
    朝中众人各异的心思时年并不知道,她和刘彻来到骊山,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温泉宫。
    这里并没有未央宫那么巍峨壮观,占地面积也没有那么宽广,但楼阁殿宇掩映在青山绿水间,远远望去,有一种世外仙源的出尘之感。
    她坐在马车里,挑帘望着半山腰的宫殿良久,久到旁边的刘彻都忍不住出声,“坐累了?已经进山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这还是他今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虽然答应了带她来温泉宫,但刘彻对她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时年也不介意,问:“这就是你为我修的宫殿?”
    刘彻一顿,“是。怎么了?”
    时年展颜一笑,“我很喜欢。”
    刘彻默然一瞬,别过了头。
    时年知道刘彻还没消气,但他被自己的话打动了。上一次加上这一次,他们一共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数月,还总是被各种纷繁的人和事分去了心神。现在她说想和他一起住去温泉宫,无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他们可以拥有一些只属于彼此的快乐时光。
    他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
    尤其是离开前时年特别提出,此行就是他们两个,文成将军不必随行,更让刘彻放心了些。
    时年和刘彻一起住进了温泉宫的主殿蓬莱殿,殿名“蓬莱”,所处的位置也确实像蓬莱之境,地势是整个温泉宫最高的,推开窗能看到缥缈云雾、葳蕤山色,遥遥还有清泉的叮咚声传来。
    时年本来是有目的的,但就像刘彻说的,离开未央宫来到这山中,她真的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
    不仅身体如释重负,连精神也变得松弛,那些迫在眉睫的危机好像也一夜之间变得重要了。
    她干脆抛弃杂念,开始真正投入地享受这座为她而建的宫殿。
    她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窗外鸟鸣啁啾,山里空气清新得像是能把人的肺也洗一遍。自从加入7处时年就多了锻炼的习惯,之前因为在宫里觉得不方便一直忍着,现在彻底解放自我,早饭前先练半小时瑜伽,然后冥想。
    有一回被刘彻撞上,他看着盘腿坐在垫子上的她,半晌,谨慎道:“你在打坐吗?修行?”
    时年:“……差不多吧。”
    刘彻虽然来了温泉宫,但将政事也带了过来,每天上午都要抽一段时间与大臣议事,和宫里上朝时一样。
    他忙的时候,时年就带着宫人去山里乱逛,看看这里的小花,摘摘那里的野果。有些野果很好吃,有些却很酸涩,时年如果遇到好吃的会带回去,等刘彻忙完了就殷勤献宝,以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刘彻也很给面子,每次都吃了,但最后一次当他咬下去后却沉默了。片刻后抬眸,面前的女孩一脸无辜,却藏不住唇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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