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笳和她也算认识了不长不短的时间了,少见她这样对甜食流露出有点病态的嗜好。
    她打量周浠片刻,出声道:“浠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浠顿了顿,很平静地说:“我跟苏星予分手了。”
    南笳微讶,“是不是他……”
    “不是。他是清白的,我哥恨不得将他祖上三代都扒得一清二楚了。”
    “那为什么……”
    周浠笑了声,低下头,放下叉子,“往后,但凡我出一点点事情,我哥就会风声鹤唳,而首当其冲的一定是苏星予。可这对他多不公平……他要一辈子被怀疑吗?”
    “既然已经查清楚,我想周总不至于继续……”
    周浠摇摇头,“不会的。你不了解,某种程度,我可能是我哥的心魔。”
    南笳沉默。没有问为什么。
    周浠像是笼子里的鸟。
    鸟都有可能透过玻璃窗看到一角的天空,而她什么也看不见。
    “笳笳,你知道我名下有多少的股份吗?划算成钱,兴许十辈子也花不完吧。可是又有什么用……”
    南笳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道题怎么想都是无解。
    周浠笑了一下,“……抱歉,有点太扫兴了。”
    “不。在我这儿你不必逞强的。”
    “可我也不能哭……”周浠指一指自己的义眼,“哭的话会难受……”
    南笳起身走到周浠跟前,伸手,捉住她的手臂。
    周浠将脸靠在她身上,深深地呼吸,“……宁愿没认识过苏星予。”
    哽咽了一下,她又说,“宁愿生下来就看不见。”
    南笳不作声,只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如果说,人生是如此痛苦的荆棘路,她会后悔出发吗?
    好像,不会。
    还是想看一看,看一看能不能看见北极星。
    ——
    周濂月到家的时候,厨房里正传来笑声。
    他换了拖鞋走过去一瞧,南笳、周浠和甄姐三人正坐在厨房的岛台那儿包饺子。
    甄姐擀面团,南笳和周浠包。
    南笳动作稍快,每次包完一个,就往周浠手里递一张饺子皮,再舀一勺馅料放进去,周浠对折捏出花边,摩挲着放到手边的大瓷盘中。
    她们浴在浅黄的灯光里,有说有笑。
    周濂月晃了一下神。
    片刻,转身进了衣帽间。
    周濂月换了身衣服,走进厨房。
    周浠已听见脚步声,笑说:“哥你回来了。”
    周濂月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往南笳身边凑拢一步,伸手撑着岛台的边沿,往南笳手边的盘子里看了一眼。
    他轻笑一声,发表评价:“你怎么还没周浠包得好看。”
    “……反正又不是给你吃的。”
    “那给谁吃?”
    周浠在一旁笑,周濂月伸手轻推了她脑袋一下。
    饺子包完,南笳和周浠洗了手,回到客厅里。
    甄姐又炒了几个菜,晚饭开席。
    南笳夹了几个周浠自己包的饺子到她碗里,“尝尝你自己的劳动成果。”
    转头一看,周濂月正在夹她包的丑饺子。
    她盯着周濂月,周濂月也抬眼看她,“怎么?不给我吃?”
    周浠在一旁小声地:“……你们够啦。”
    吃完饭,周浠又坐了一个多小时便准备回家,周濂月下楼将她送到了车上才折返。
    南笳先洗了澡,拿了本书坐到客厅去看。
    周濂月洗完澡出来,往客厅里瞥一眼,她穿着那条白色棉质的睡裙,赤脚踩在地毯上,懒散地撑着沙发扶手。
    那单脚白鹭鸶一样的落地灯洒下月光一样淡白的光,她整个人也静谧如某种悄然生长的植物。
    南笳听见周濂月走过来了,但没抬头。
    他在身旁坐了下来,伸出手臂,南笳顿了一下,摊在扶手上书被他拿了过去。他阖上书页,置于一旁,紧跟着伸手,轻轻扳过她的肩膀。
    南笳呼吸微微地滞了一下,心脏也收紧。
    在他落下的淡灰色的阴影里,触到他温热的唇,口腔里还有薄荷的气息。
    和温柔的吻相对的,是血脉里横冲直撞的渴望。
    周濂月打算退开,南笳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喘着气,轻声说:“应该可以了……你轻一点。”
    周濂月看着她,目光幽深。
    南笳顿了一下,伸手,去摘他的眼镜。
    他手指动了一下,却没阻止她。
    她摘了下来,放到茶几上,细长的手指揪住他的衣领,凑近了,却不再主动。
    这样近的距离看一个人,甚至可以清楚看见淡褐色的虹膜的纹路。
    周濂月压抑着呼吸,极沉极缓。
    胸腔里,心脏却在澎湃地鼓动,像在一个空旷的山谷里不断回荡。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几分凶狠地吻下去。
    ——
    周濂月将南笳抱去浴室做清洗,而后回到卧室躺下。
    北城进入秋季,天气已开始转凉。
    南笳裹着被子,枕在周濂月的手臂上。
    周濂月靠坐在床头,点了一支烟,被南笳枕着的那条手臂,小臂屈起来,轻抚她长而柔顺的头发。
    周濂月沉声问:“想没想过以后的事?”
    “没……只想多演几部片子,早点红。”
    “红了以后?”
    南笳脑中空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周濂月低头,看见她散乱的头发,露在被子外面的光洁的肩膀,低声说:“我这人很自私。”
    南笳茫然,“什么?”
    周濂月没再作声。
    或许这就是周家的基因,偏执狂妄的劣根性,他管不了那么多,她的未来抑或名声。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
    第34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十月中旬,南笳进组。
    出发前一晚,周濂月将她折腾到半夜才许她去睡觉。
    因为严岷君严令禁止任何人去探班,尤其两位主演的亲属朋友,主演必须一直保持在戏中的情绪。
    周濂月多少听过这位女导演的脾气,知道她有过在片场和制片人吵架,最后依然逼得制片人妥协的壮举。
    为了不使南笳为难,他也就不去破这个例了。
    片子叫《苦芦苇》,拍摄地在导演严岷君的家乡,一个中部的十八线小城市。
    虽然片子只有十来分钟,严岷君仍然要求他们至少留出一个月的档期。
    和南笳共演的是影帝级的人物瞿子墨,他拿奖的那部电影就是严岷君导的,一个在国内院线未能上映的情色故事,在国外一路拿奖拿到手软。是以这短片虽然零片酬,瞿子墨依然主动请缨。
    南笳看过那部片子,严岷君镜头里的情欲戏既美又肃杀,看完之后整个人从头冷到脚。
    瞿子墨在电影里演一个同性恋诗人,性格癫狂,极具毁灭性。
    瞿子墨本人性格却是开朗又谦逊,南笳见他的第一面是去严岷君的房间里开会。
    他正跟大家讲他接到了诈骗电话,反倒几句话把骗子忽悠得差点给他打钱的故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南笳进门后瞿子墨主动给她让位子并自我介绍,一点没有一线影星的架子。
    后来瞿子墨得知南笳跟他一样都是北城电影学院毕业的,就不让南笳叫他“瞿老师”,非要开玩笑地让她叫他师哥。
    电影没有立即开拍,南笳他们到的头两天,严岷君带着他们在城里四处转了转,尤其是河边的那一大片芦苇地。
    河对岸就是工厂,规整的灰色厂房,直指天幕的巨大烟囱,喷出灰白雾气,森然、冷峻。
    严岷君说,她小姨当年就是在这儿投河自尽的,孩子刚满周岁,产后抑郁症像个黑洞吞噬了她。她死之后,家里人反而指责她,孩子还这么小就丢手不管了,太没责任心。
    是的,《苦芦苇》这个故事,其灵感就从严岷君小姨的这一段经历里诞生:
    一个被家庭和婚姻磋磨得比一粒灰尘还要黯淡的女人,有一天发现楼下搬来了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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