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管家摸出挂在腰间的钥匙,转身去开玻璃花房的门。
    明维从门边走进去,花房里设有赏花的双人吊椅,他漫不经心地在椅子里坐下来,鼻尖嗅着花房内浓郁的玫瑰香气,面上有轻微的出神。
    他小的时候,至少是在十岁以前,都是没有见过玫瑰花的。又或许他其实已经见到过,只是一直认不出来而已。
    那个蝉鸣焦躁压抑的夏天,他们被困在高温闭塞的废弃厂房里,十六七岁双眼无法视物的陆封州,也曾经告诉过他,陆宅的后花园里有间玫瑰花房。
    如果他想看,等他们出去以后,就可以带他回陆家看。
    可是陆封州又说,花期再长的玫瑰花品种,也会有枯黄凋零的时候。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明维坐在椅子里努力回忆,自己当时好像有点沮丧,小声忧心忡忡地问陆封州,万一等他们都出去,玫瑰的花期已经过了怎么办?
    十六七岁的陆封州冷静地告诉他,那就等下次花期到来的时候,将后院的玫瑰做成永生花送给他。
    刚满十岁的明维好奇追问,永生花是什么花?陆封州却没来得及给出他问题的答案。
    永生花到底是什么花?答案还是明维后来自己上网查到的。他从久远褪色的回忆里抽离思绪,听见管家站在门边接话:永生花吗?记忆中好像没见少爷买过永生花。
    明维神色一顿,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口问了管家,陆封州有没有在家里摆过永生花。
    孩童时代随口许下的承诺,对成年人来说作不得太大的数。十岁时没能看到的玫瑰花房,如今已经能够天天见。
    对明维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远离明家的人以后,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没有在花房里坐太久,他很快就起身走了出来。跨出门外的那一刻,灿烂耀眼的阳光落在脸上,明维的嘴角是扬起来的。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他坐在咖啡店里临街的座位里等娜娜。四年前坐在路边车内看到的画面,至今在他脑中还记忆犹新。
    明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对方当年坐过的位置。
    娜娜下车路过咖啡店外的落地窗,看见他坐在店内朝他招手时,脸上还挂着明媚漂亮的笑容。走进店里看清他坐的卡座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收了起来。
    而那些眉梢眼角残留的少许笑意,在看到他左边手腕上多出来的红绳时,就彻底消失殆尽了。
    察觉到对方在刻意打量自己,明维抬头看向她问:怎么了?
    娜娜对此避而不答,在他对面坐下来问:座位是你自己选的?
    明维点了点头,不喜欢我们可以重新换。
    不用了。娜娜收起眼底难言的情绪,如同想要回避什么般,转头找服务生过来点单。
    他们点了咖啡和蛋糕,待服务生离开以后,娜娜有意岔开点单前的话题:今天温嘉盛不在,我也没有工作,所以就想叫你出来玩。
    明维却无法忽视对方露出的异样,径直开口问她:你有话要对我说?
    娜娜沉默地张了张嘴巴,而后面露哑然。她最后挑了个比较委婉的切入点,你手上这根红绳,是陆总送给你的吗?
    是。明维没有打算隐瞒她。
    娜娜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没有出声催促她,明维耐心极好地看着她。
    像是经过短暂的踟蹰与心理斗争,娜娜终于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你可能会觉得是我多管闲事,但我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才会对你说这些话。如果你介意或是不想听,可以随时叫停我。只是我也不太确定,你对这些事是否知情。
    什么事?猜到她大概要说与陆封州有关的事,明维看她的眼神也认真起来。
    我不清楚你是不是知道,对方话语微顿,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陆总其实是有喜欢的人的。
    明维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怔色。
    我不知道。他脑中空白一瞬,下意识地轻声回答,这也是温嘉盛告诉你的吗?
    娜娜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朝他摇了摇头,这件事在他们的圈子里不算秘密,当事人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是很多朋友都已经互相心照不宣。那个男孩年初开始就一直在国外学习,我听说他最近就要回国。
    明维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顿了顿,忽地抬眸直直看向她问:星星?
    娜娜面露惊愕,虽然尚未来得及回答他,但是明维已经先一步,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你也知道他?你们虽然长得不太像,但是有些地方又伴随着门边轻风卷起的清脆风铃声,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年轻男孩遗憾的叹息声被风卷入空中,最后悠然落入背对门边的明维耳中,看来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我们常坐的那张桌子已经有人了。
    似是认识说话的客人,服务生恭敬地迎上前去问候:明少爷,好久不见。
    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中提到的姓氏,明维回头的动作骤然顿在原地。
    好久不见,我刚从国外学习完回来。男孩的声音听上去灵动而欢快,林哥做的黑森林还有吗?帮我打包两块。
    服务生语气略微抱歉:抱歉明少爷,最后一块已经被其他客人先定下了。
    男孩失望不已地啊了一声,神色埋怨地嘟囔,靠窗的座位没有了,我想吃的蛋糕也没有了。怎么办?他不自觉地抬起头,面容依赖地看向身侧男人,哥哥。
    男人嗓音低沉淡然地开口:你们老板还在店里吗?
    明维仍是没有回头,还坐在原来的座位上。他在陆封州的声音里垂下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呼吸滞涩。
    实在是不巧,服务生露出无奈的笑容来,老板两个小时前刚走。
    最后那块送上桌了吗?陆封州继续问。
    还没有。服务生摇了摇头,小声回答。
    哪桌点的?进入店内这么长时间,他终于抬眸去看坐在店内的客人。
    靠窗那桌的先生和女士。服务生抬手指了指明维和娜娜在的方向。
    陆封州顺着他的指尖投去轻瞥,目光很快落定在明维的背影上,微微凝了起来。
    有这么巧?旁边的男孩张望着轻声嘀咕。
    明维在他未落的话音里慢慢转过头来。为了不输自己的气势,这样的动作,他已经事先在心中反复模拟过太多遍。他甚至已经想好,回头以后视线要先投向哪里。
    是该看陆封州脸上的表情,还是该看陆封州身边的男孩。是先看男孩那张曾经出现在报纸上的脸,还是先看他和陆封州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他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脸上此刻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即便明维心思这样缜密而精细,他还是在看见那个男孩时,心中犹如飓风过境卷尽残云般,被击败得溃不成军。
    没有去看陆封州的神色,甚至没有看男孩抓在陆封州胳膊上的手,他暗沉下来的眼眸死死盯在男孩细瘦的手腕上
    那里有一条串铜钱的红绳。
    纯金的铜钱和色泽鲜艳的红绳,衬得明维手上的红绳和他自己,此时此刻就像是做工粗劣的仿制品存在。
    他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娜娜没来得及说完的那后半句话是什么。
    假如时光还可以倒流,重回四年前那个红霞漫天夕阳西斜的傍晚,他绝不会伸手去接陆封州给的蛋糕。
    至少那样,四年后的今天,他就不会再像是做工粗劣的仿制品了。
    第42章 蛋糕
    四年前来这见陆封州的年轻男孩,就是明晨星没有错。他吃的那块黑森林蛋糕,也是明晨星买的没有错。
    他不知道陆封州在厂房里送给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会戴在明晨星手上。更不知道明晨星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和陆封州有了交集。
    至少他年幼时住在明家,那时候明宏儒还只是靠明太太发家的商圈新贵,自然比不上陆家这种多年屹立不倒的世家。
    然而从前些天的宴会上,明宏儒与陆封州的熟稔程度来看,显然在自己出国的这些年里,明家已经在整个上层圈中混得风生水起。
    此前未注意过的细节,也随着明晨星的出现慢慢剥离出来。回忆起温嘉盛那晚在泳池边,语焉不详的话语,以及陆封州曾三番两次摸自己的疤痕,心中隐隐浮上微妙的预感,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投向明晨星的额头。
    明晨星的额发是梳上去的,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中央,果然横着一条淡淡的月牙形伤疤。
    明维心中最后留住的那口气,也变得消失不见了。
    明晨星并没有认出他。
    先不说中间横亘了十二年之久,明维小时候被接入明家,也是长期蜗居在佣人楼里,从来不被允许进入主楼,更别提和同样年幼的明晨星打上照面。
    他拉着陆封州走向明维,主动向他开口提出:你的那份黑森林蛋糕,能不能让给我们?我可以补偿你其他的任何甜点。
    这边话音才落,那边服务生就将咖啡和蛋糕送了过来,当着他们的面逐一摆上桌。娜娜坐在对面吃东西,始终沉默着没有吭声。
    明维将有蛋糕的精致餐盘往前推了推,语气不明地问:你说这个?
    明晨星笑容灿烂地点头,对。
    明维将餐盘拉回自己面前,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拿起叉子,吃掉了蛋糕的一个边角。
    随即才像是想起来什么般,疑惑又恍然地抬起眼眸,你是说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不介意我已经吃过的话,他脸上露出真假不知的诚恳来,你就拿走吧。
    明晨星前所未见般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皱起眉来问:你故意的?
    明维眼中困惑更甚,你嫌弃?
    被他反问得差点陷入自我怀疑,明晨星露出轻微厌恶的表情,我不应该嫌弃?
    仿佛仍然不够解气,明晨星还想说点什么,陆封州的手掌冷不丁地落在他肩头,他不急不缓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星星,黑森林下次再吃,你去前台重新点单。
    明晨星瞬间被他安抚下来,没有再和明维计较,转身由服务生领去了前台。
    明维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陆封州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很快,他就听见陆封州站在桌边问自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你所见,明维面上已然恢复冷静,我和朋友在这里喝下午茶。
    陆封州这才想起来,曾经在他租的小阁楼里,见到过这家咖啡店的包装袋。显然这并不是明维第一次来,他垂眸瞥向坐在明维对面的女孩,随即微微拧起眉来。
    他倒是不知道,明维什么时候和温嘉盛的情人成了朋友。没有深究这件事情,陆封州对另一件事更在意,连带着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锐利的审视意味,你喜欢吃这里的黑森林蛋糕?
    明维没有丝毫回避地承认道:是。
    为什么?陆封州思考般地眯起眼眸,给我一个理由。
    明维在他的话音里愣住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迅速调整好的心绪,又在对方这样的问话里,差点被撞击得七零八落。
    他其实已经心知肚明,陆封州会想要什么理由,陆封州不过就是先入为主地对自己起了疑心,认为自己对他的接近是有意为之,甚至就连和明晨星相同的蛋糕口味,也是有意为之。
    可是那块蛋糕,分明就是陆封州自己给他的。
    明维无法给出他真实的理由来,他只能用巧合来搪塞和掩盖真相,店长亲自做的蛋糕,原本在这家店就很受欢迎,不是吗?
    陆封州垂眸望着他没说话,像是在思量他的话可不可信。前台点完单的明晨星远远出声叫他:封州哥哥,我点好了。
    没有再和明维多说,陆封州抬手轻敲桌面,晚上你自己打车回去,车费让杨叔报销。
    说完,没等明维做出任何反应,他就率先转过了身,迈开步子朝明晨星走去。
    留明维坐在原地,神情还点怔愣。
    或许只是幻象,他发现陆封州似乎没有想在明晨星面前,和自己刻意避嫌的打算。而且,对方似乎更是没打算在明维面前,遮掩他与明晨星的亲密与默契。
    亲眼目睹陆封州走过去以后,神色如常地拿出手机扫码付钱,就好像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已经无数次重复过这样的举动,明维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帘,任由睫毛遮掉眼底翻涌的情绪。
    几分钟以后,明晨星带着打包好的甜点,与陆封州从店里离开。明维坐在窗边,仍是克制不住地透过落地窗,抬眼去看那两人的背影。
    他看见明晨星习以为常地将纸袋塞给陆封州,看见明晨星的手臂紧紧挨着陆封州,看见明晨星笑容灿烂明媚地侧过脸,和陆封州说话。
    他不知道陆封州此时此刻,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是时常在自己面前摆出的冷淡面容,是有略带漫不经心的倾听神色,还是唇角轻勾黑眸专注的深情模样。
    这些都是明维无法看到的。
    他们从这里离开以后,或许会在高楼顶层的江景餐厅享用晚餐,或许亲密地走在华灯初上晚风拂面的江岸边,或许还会在灯光暖黄的街边拥抱着互道晚安。
    这些通通都与明维没有任何关系,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脑中乱飞的思绪。
    慢慢取下戴在手腕上的红绳,眼不见为净地将它压在餐盘下方,明维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抬起头来问娜娜:明晨星手上那根红绳,你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的吗?
    娜娜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在温嘉盛身边也不过两年时间,红绳两年前就已经在他手上了。
    时间线不对,四年前明晨星就已经认识陆封州。他又换了种方法问:他和陆封州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早以前了。我听说他们小时候就认识,娜娜托腮回答他,明晨星从小就喜欢黏着陆总。
    很早是有多早?会比他和陆封州认识的时间还要早吗?所以他不是先认识陆封州的那个人,从小与陆封州一起长大的明晨星才是。
    可是不对,直觉告诉明维,这样的时间线也不对。不管怎样说,明晨星的手上都不该戴着他遗失在厂房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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