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箫欲言又止,目光停留在来电显示上的人名,注视了几秒,最后还是嗯了声。
    手机挂断,沈轻那边没再给他发消息,江箫有些烦躁的仰头倒回床上,举手机又去翻他和他爸的聊天记录。
    他爸昨晚上没找他说话。
    空荡的消息框,只有一条你好自为之。
    江箫盯着这五个字看了几秒,然后点开了他爸的头像,放大。
    那是一张,沈静年轻那会儿拍的发黄的旧照片。
    一个眉眼和沈轻现在几乎一模一样的,温柔娴静的白净女孩儿,眸子黢黑,眼神灵动,眼底的光一闪一闪,谁见了都会心动。
    女孩儿其实并不认识一个叫江纪封的人,可他爸却爱慕这个人爱慕了很多年。
    他爸当年有大学上,沈轻他妈还没读完高中,被乡下的家里人逼迫着辍学,相亲、结婚、养家、种地、生小孩儿,然后靠着一张伪造的中专毕业证,走关系当了村上乡村学校的教师。
    沈轻跟他说,他妈心里是有点儿恨他的,因为他没在他爸死的时候哭。
    沈轻不知道他们爸妈之间过去的事,江箫没忍心告诉他。
    那个被强夺了一整个人生的女人,还没成年就被拉去当做生育工具的女人,无力抵抗贫穷的命运最终不得不屈从的女人,心里岂止又只是恨她的儿子?
    之所以为一个死去的丈夫嚎啕大哭,不过是因为一个家的男人没了,村里女人没了依靠,当了寡妇招人闲话,她哭的,不过是自己的命罢了。
    我命苦。
    我命好苦啊。
    那女人在葬礼上,没哭过一句沈轻他爸。
    江箫小时候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在前夫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可以转头就住进了新丈夫的家,还不遗余力的讨好新丈夫不听话的儿子?
    她嫁给了两个男人,她究竟更爱哪一个?
    这个面容和善的,看起来还有些沧桑的女人,究竟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他后来才懂,那个女人,其实谁都不爱,只是他爸江纪封肯在那种要命的时候,给那对儿孤儿寡母一个厚实的肩膀当依靠,沈静对他和他爸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感恩罢了。
    他爸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爱沈静,只是他爸总自以为情深义重。
    那个男人自己看不出来,江箫看得出来。
    他爸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总喜欢盯着沈轻看。
    知父莫若子,他从高中时就渐渐发觉了,他爸其实并不喜欢沈轻那种性格,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数十年如一日的讨好一个外人不懂事的儿子,所有的迁就和容忍,不过都是为了他爱的那个女人。
    他爸总这么上赶着沈轻,他爸是上赶着年轻时候的沈静。
    他爸只是怀念过去的沈静,然后娶了自己多年的执念,圆了自己的梦。
    沈静只是嫁给了一个倚靠,这个倚靠是谁都没关系,她只要一个安稳。
    人都是为自己而活,却总习惯假借着爱别人的名义,感动自我。真正愿意舍弃掉全部的自己去全心全意的只爱一个人,江箫活这么大,就只见过一个沈轻。
    他知道,但他不能说。
    他不能告诉他爸,他一直费心思讨好的冷小子,心里其实对他有着不亚于亲子对亲父的孺慕。他说了,他爸就会松懈,沈轻是个很敏感的人,而继父是个蠢笨的老实人,说话稍微越界一点,都会像刺痛亲儿子那样去刺痛继子的心。
    亲儿子会原谅不懂事的父亲,继子不会。
    他也不能告诉沈轻,因为一个被很多人讨厌的孤独的孩子,需要一个无条件去包容他宠溺他的父亲。
    他其实知道很多事,但他只能自己憋着。
    他高考报上M大以后,上头的五万块奖学金就发了下来,他爸很高兴,这么多年来,第一回 没带沈静沈轻,单另把他拉到外头去下了个馆子。
    他也是高兴的,以为他爸要跟他说些望子成龙心愿得成之类欣慰赞赏的话,席间父子俩对坐而望,相视一笑。
    他在那一刻,特别想抱着他爸哭一场。
    他真的憋的好辛苦。
    他爸把菜单递给他让他随便点,他点了一堆他爸爱吃的菜,但他不想谈外人。他心里有太多话想跟他爸讲,他爸难得有一次肯这样倾听他,他为什么要提那些让他不痛快的事?
    那阵子,无论乡镇还是省区,各大媒体网络上都在报道着他的事,省状元是个会发光的头衔,他爸脸上也总骄傲的挂着笑,于是他就有些得意忘形的跟他爸讲,他在未来的计划和打算。
    他说他知道大首都物价高,叫他爸不用操心他生活费的事儿,他夸下海口,说自己随随便便就能考个年级第一,奖学金除了他都没人敢拿,他说他住了这么多年的宿舍,人际关系什么的最擅长了,他融进新集体也是分分钟的事儿,叫他爸不用担心,他还说他是省状元,不会比M大别的学生差到哪儿去,他挺高兴上大学不用在被别的科目拖累,现在可以学自己想学的英语了,等毕业有了出息,他还想带着他爸去国外玩玩儿。
    他其实还想跟他爸说,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他要去找他亲妈,让他妈看看,她抛弃的儿子和丈夫,现在过得有多好。
    不过他没提他妈,因为他爸不喜欢。
    他废话很多,他爸笑脸憨憨的听着他兴高采烈巴拉巴拉扯了一堆,然后弯腰给他满上了一杯酒,退回去的时候,他爸随口问了句我跟你妈打算在市里买一套房,你上头下来的那钱,打算怎么花啊?
    他接了他爸的酒,跟他爸碰了个杯。
    一口全灌进了喉,呛得满眼都是泪。
    他爸见他红了眼,以为他生气不愿意,立刻又转了话口说就随便问问,安慰着他不要多想。
    他直接就哭着笑出了声。
    他该怎么跟对面那个很长时间没有正经看过他的男人解释,他在哭什么?
    他怨恨沈静和沈轻,却从不敢恨他爸,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会在心里为这个人辩驳。
    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了婚,生了一个脾性和自己完全不像的儿子,他爸其实也很倒霉。
    他妈是个强势有抱负的女人,相比之下,他爸的老实憨厚就成了懦弱没用,从前他爸一直在他妈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作为丈夫的骄傲和自尊被他妈厉词数落的一点不剩,他爸是怨他妈的。
    怨他妈,也怨和自己一点也不像的他,沈轻老觉得自己委屈,江箫其实还挺羡慕他。
    最起码沈轻的钱,还没沾过手就被他妈果断截住拿去还了房贷,简单直接又坦荡,不比起他爸给他来个糖衣炮弹最后再一刀扎在心上来的痛快?
    他爸守着家里那套旧式楼房住了多少年,连装修都没修过一次,又怎么会想买房?
    只是他守护着的那个女人,太缺安全感了而已。
    他爸总是这么自我感动自我付出,让他都不好意思开口从他身上再求点什么别的。
    他爸总希望他能再懂事一点儿,他也总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遵循他们父子之间的默契。
    于是他就沉默。
    他是沈轻执着了十年的哥,他是沈静心里放在第一位去讨好的继子,他还是被他爸寄予厚望的,必须去懂事的好儿子。
    他是太多身份,他甚至都不是他自己。
    他依旧希望所有人都顺意,尽管他在答应沈轻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不懂他们一家人关系的,可以问我哈~
    如果都懂了那我就不解释了~
    表问我结局,我存稿还没写到那里~反正HE就对了~
    感谢顾北昭小天使昨天的地雷~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爱大家~
    第五十三章
    九月底剩下的最后几天,M大是忙碌的。
    健康活力大赛的训练已经正式开始,各院的赛事负责人都争相抢占地盘,操场主席台下的长廊,纵长一百米,被五个院分割出来,街舞社挺不痛快,长廊本来是他们的地盘,年年大赛都被这么欺负,今年的街舞社的社长不想再当怂蛋,占领了北头方圆三米,天天晚上带头把音响调到最大,逼得其他院领舞也就不得不也调大音响。
    晚上本就热闹喧杂的操场,场外的人绕着跑道锻炼,耳机都不用带,一路全是风格各异的音响声震动。
    沈轻白天上完课就要去图书馆兼职,自从有个写小说的想法,他待在图书馆无聊,也借了楼下不少小说来看,找灵感来构思他的故事。
    兼职就是看小说,看完小说就写框架,沈轻一坐要坐到晚六点,下班了去超市随便买点儿吃的,然后回宿舍放书包,再去长廊。
    训练也算是院里的大事,刘可欣他们给导员申请了请假条,一批就是两个月。
    早六点起,晚十点归,最近学的基础动作,孟珊打拍子也都是打的慢拍,身上出不了多少汗,就是有点黏。天气越来越凉,在水房冲澡太冷,沈轻每晚回宿舍后,离澡堂关门还有十多分钟,虽然懒,但为了晚上更舒服点儿,他还是得掐点去澡堂洗澡。
    上高中都没这么累过。
    江箫就挺纳闷,沈轻每天都这么忙,为什么还大半夜不睡觉,非要熬到对面幺鸡睡熟后来爬他床?
    其实爬床也不算什么,之前又不是没爬过,关键是他们正在冷战啊!
    谁家男男朋友冷战的时候,还天天夜里来搞偷袭干事儿的?
    第一天夜里,江箫以为沈轻是来找他和好的,挺大方的敞开怀,蒙上被子,安静的闭眼让人随便动。
    第二天早上,他特地跟陈涵换了班去操场找人拉手手,结果某人遗世独立的站在队伍最后自成一排,完全没看见他似的,两手揣兜目视前方,淡淡的神情淡淡的脸,整个一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离我远点儿的表情,气得他差点没吐出血来。
    第二天夜里,江箫心里窝着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打死不让人钻进来。然后某个没羞没臊的,直接提着鸟就开门要去外面上厕所,经过上次耳钉的教训,江箫很被动的,把人又扛到了自己被窝里。
    沈轻在和他眨眼对视无言三秒后,缓缓翻过他的身,缓缓的从后面抱住他,又缓缓的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低头点点吻着他的后颈,在漫长静谧偶尔响起几声幺鸡小呼噜声的夜晚,缓缓的
    动。
    之后的每天夜里,江箫都在遭受类似的毫无尊严的凌|辱。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折辱一个满心骄傲的人,江箫发誓,如果对方不是沈轻,他一定会把人活活掐死。
    就算是沈轻,如果他们没在一起之前,这人敢这么对待他,不管是他多爱的人,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尊严,比命重要!
    可夜晚会朦胧人的心智,每一次接触,他又都不自觉的彻底沦陷在那人的怀抱。
    沈轻是个施蛊的人,暗嗓音浅悦耳,指尖拨挠巧弄,起伏间歇会伸头绕过他肩前和他接吻,情到浓时会替他亲|口|安抚,那人极尽所能的诱惑着他,他中了他毒,对人自然起来的反应,是他无论如何都戒不掉的瘾,即便刚开始被强迫,即便心里头一万个拒绝,纵情一场后,比命重要的尊严就全他妈的甩到爪哇国去了。
    白天两个人几乎见不了面,江箫夜里爽的时候又说不出来,现在每天顶着一具残损的身躯,带着部里的人去操场布置运动会的赛场,绕着整个操场奔来忙去的扛垫子搬道具,脑子里还不知道为啥,总是回放着一首歌: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为了在第二天新生秋季运动会走路走的正常一点儿,江箫痛腚思痛,今天下午思修水课跑到后面靠墙的角落,给沈轻发消息:
    今天晚上,你不许碰我。
    对方等了一会儿,回:
    哦。
    江箫知道沈轻这小子总拿别人的话当耳旁风,一个哦或者嗯,说了跟没说一样。
    于是坚持不懈:
    我不想要。
    沈轻回:
    你放屁。
    口是心非的玩意儿,昨夜爽到忍不住要出声的时候,差点把他手指咬断。
    沈轻冷哼一声,懒洋洋的靠在借阅处的老板椅上,一手食指缠着两个创可贴,拿着中国明代长篇白话世情小说金瓶梅,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瞥眼看他哥找的这句狗屁不是的借口。
    被人无情一噎,江箫抱着手机,仰头朝天闭眼深呼吸。
    每当面临一个不听话的沈轻,他都会有一种跌进深渊的无力感,讲理根本行不通,越挣扎越陷落,比溺水还要更难呼吸,让他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惆怅不过一秒,江箫自愈能力超强,迅速整理好心情,低头,微笑:
    乖宝,哥错了。
    沈轻眉毛一挑。
    没想看宝贝笑话,只想让宝贝开心。
    沈轻身上突然一阵恶寒。
    宝贝这么聪明,该明白哥有多喜欢宝贝,只不过哥和宝贝考虑这事儿的角度不一样,哥理解宝贝会生气,宝贝能不能也原谅哥?
    沈轻面无表情的放下书,偏头扶着脖子,干呕了一下。
    他哥:
    宝贝贝?还在在么?还在生气气么?
    沈轻紧拧着眉头,忍住摔手机的冲动,回:
    江箫,你是不是在故意恶心我?
    江箫憋笑憋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埋头桌底下吭吭哧哧的傻乐,手指啪啪飞速的回:
    宝贝猜对对了哦
    然后就是一个微笑可爱的小表情。
    沈轻头顶冷气直冒,气儿不打一处来,发:
    你贱不贱?
    比不上宝贝骚气无边【捂嘴偷笑】
    沈轻盯着聊天框开始怀疑人生。
    这是江箫?这是他哥?这是那个他敬仰崇拜目光追随了十年的人?
    老天爷,他这是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傻逼玩意儿?!
    一句滚吧刚要发过去,江箫像是犯浑犯够了,终于回了句正经的:
    沈轻,你记住,我们两个才是绑在一起的人。
    沈轻凝了凝眉,删了刚才两个字,回:
    正因为这样,你的不坦诚,才更加可恨。
    你有你爱我的方式,我有我爱你的道理。
    我不会让你空欢喜。
    我不会强.奸你。
    沈轻:
    行了,到此为止吧,明天运动会,今晚长廊已经封了,我一会儿去图书馆接你吃饭。
    沈轻盯着他哥发的上一条消息,顿了顿,解释:
    哥,我只是很喜欢你。
    行吧,看在你活儿好的份儿上,就勉强先不起诉你了。
    沈轻被逗得一笑,回了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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