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程科眼皮将垂不垂,晕醉道:这是热狗,跟跟你一样的狗
    哦!程科唰的仰起头来,两眼放光,恍若大悟道:原来你不不喜欢吃嗝儿!烤串儿!你嗝儿!你喜欢吃!嗝儿!热狗!!
    江箫沉脸瞪他。
    啪!哐!
    短暂的回光返照结束,程科脸朝下,直接砸在了桌上的油盘子里,晕睡了过去。
    程科。江箫坐在位置没动,脚下踢了两脚那人。
    醉鬼嫌怨的懒哼一声,鼻子被盘子咯的发疼,他侧了侧脸,换了个舒坦的姿势趴着。
    江箫沉静的盯着那一醉不起的人默了一会儿,突然开了口:
    有一个人,他叫沈轻
    第八章
    有一个人,他叫沈轻。
    他爸当时,也是跟他这么说的。
    他爸说,沈轻比他小一岁,是个很白俊的小男孩儿,等他来了家里,江箫就是哥哥了。
    他爸说,沈轻听说过他,省区青少年儿童作文比赛特等奖,还会用流利的英文演讲,这个弟弟很期待见到他,江箫要做个榜样,当个好哥哥,还要当个好学生。
    江箫知道他爸是什么意思,他妈离开了还不到两年,他爸就要给他找个后妈了。
    后妈还带着个拖油瓶,跟他不是亲生的。
    他怨恨的看着那两个擅自闯入他家的人,他并不欢迎他们,更不期待见到什么弟弟。
    鸠占了鹊巢,他妈就回不来了。
    他的思念他的期盼,他盯黑板时眼底茫然和空虚,他走在路上时心底突然涌起的悲伤和恐惧,那些埋头在被子底下默声流泪的长夜,沉睡后坠空飘荡无依的身体,噩梦惊醒后的泪流满面,全在沈轻和他妈进门的那一刻,彻底沦为记忆沙海中的无用沉石。
    他不想当哥哥,他想当他爸妈的儿子,亲爸,亲妈,亲儿子的那种儿子。
    可自他记事起,他妈和他爸就天天吵架。
    油盐酱醋,房子车子,微薄的工资,疯涨的物价,数年如一日的低职岗位,没用的不会来事儿的男人,理想主义泛滥的不会过日子的女人他都习惯了,他以为每个家都这样,只要他努力把自己的一切做好,认真学习,去当第一,去竞赛,去拿奖,去给他们争光,他们就会少点争吵的理由,好好生活下去。
    这是他的私心,他身上留着他们共同的血,所以他们一家人就算再别扭,也要永远的绑在一起。
    可他妈还是走了,带走了家里所有能带走的,唯一回来看他的那一次,拎着一兜葡萄,还拿了一份离婚协议。
    他爸妈让他进屋,两个人在客厅里说话。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们两个人这么心平气的坐在一起聊天,他妈捧着他爸递给她的茶叶水,她笑得很自由,很洒脱,他爸手里夹着他妈给他买的细烟,袅袅青雾里,他笑得很憨厚。
    他当时以为他们和好了,他在卧室门缝的里侧偷窥,跳动的心脏在狂喜。
    当他妈拿着签好了字的文件离开时,他兴奋的冲出去抱她,他想让她明天送他去上学。
    他妈眼里突然就涌上了泪,她抱着他亲了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问他妈怎么了,她妈搂紧了他,跟他说对不起,她现在有点急事儿要出门一趟,等她回来了,再来送他上学。
    他妈哭的让他很害怕,他也想哭,但他不是个爱哭的人,他习惯去摆出一副懂事的笑脸,替他妈擦干了眼泪。
    没关系啊,他在心里说,没什么好抱歉的。
    明天不能送,后天送也可以啊,后天不行,还有大后天,大大后天,大大大后天啊
    可后来很多个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他都在深夜躲在被子里哭。
    骗谁呢?
    他可拿过青少年儿童作文比赛特等奖。
    骗谁呢?
    他可是会用讲一口流利英语的小孩儿。
    骗谁呢?
    他可是年级第一,他什么不知道啊?
    他妈追求自己的梦想去了,他爸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年轻时候喜欢过的女人,两个因为结婚凑在一起的人,最终也因为婚姻分开了。
    他想说点什么,他知道他很聪明,也许他说点什么,就能挽回一些。
    可没人会听一个七岁的小孩儿说什么,所以后来,他也就不打算再苛求大人的尊重。
    他怨的,他就尽情怨,他恨的,他就尽情恨。
    既然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他就不必学会理解和善良。
    沈轻问他凭什么。
    凭什么?
    不凭什么。
    他知道沈轻也很惨,沈轻家原来在乡下,没他镇上的家里富裕,沈轻的父亲是个常年在外挖煤的矿工,沈轻长到八岁,连他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就接到了他父亲和一群矿工被埋在煤矿底下的窒息而死的消息。听说当时沈轻他妈带他去领尸首,沈轻连哪个是他爸都没认出来。
    沈轻他妈当时绝望的给了他一巴掌,无知的小孩儿被扇进了布满煤渣的臭水沟里,脸上的红巴掌印触目惊心。
    沈轻没吭一声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脏臭的泥水从头流到脚,他无动于衷,只是看着他妈跪在一块儿凸起的白布前嚎啕大哭,然后默声走过去,跪在了她的旁边,没掉一滴泪。
    不管那人对他有多憧憬,对平泷镇又有多憧憬,江箫都觉得,那个新进家的白瘦小男孩,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这样一个人,收了他爸的红包,穿上了他的旧衣服,占了他隔壁空房的位置,还入了城市的户口,进了城里的学校,成天散漫懒惰无所事事,还能在年级前二百稳居不掉,一声哥执拗了十年,就诚心跟他过不去,他还想反问沈轻,你又凭什么?
    凭什么总靠他那么近?不知道他烦他?
    凭什么一个劲儿的在背后像个变态一样跟踪他?真当他是傻子?
    凭什么他一个带把儿的男的,还特么跟那些女生一样给他写情书?
    凭什么?
    既然是个没情没义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为什么就非跟他杠上了?
    他想不明白。
    沈轻在家里不会主动跟他说话,他自然也不会主动问他,沈轻那副散漫无谓的样子他见了之后,就只想揍他。
    于是他就在夜里去看他睡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看他,大概是沈轻在他后面跟久了,他的余光只能扫到他低垂的帽檐,却始终看不见他的正脸。
    每月他只回一次家,沈轻的房门不会上锁,他会进去他的卧室,站在他的床前,细细的打量他。
    月辉透窗斜照进屋,打在熟睡人的脸上,柔和的银色光晕在他鼻梁上浮动,朦胧婆娑,好似一层轻薄的云雾,曳曳飘摇,让他忍不住凑近,去轻嗅那层云雾底下的味道。
    沈轻身上,有股清香的竹叶气息,明明就是用的普通的沐浴露,擦在了他的身上,就生了不一样的香。
    他爱闻那种香,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就上了瘾。
    他开始烦躁在学校里漫长的住宿生活,他听不进去课,做不下去题,每周阿姨来看他,他都强忍住提出跟她回家的冲动,忍住想要去看沈轻的冲动,自己跑去被学校封闭的体育楼天台上,一瓶瓶的仰着脖子喝酒。
    天台顶上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张臂拥向薄红霞光下的落日,衣摆被风吹的掀起,摩擦着他燥热灼烧的皮肤,按捺着澎湃不能自抑的心脏,酒精也在刺激着他的大脑,他需要变得亢奋起来,他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来替换掉记忆里的味道。
    可这些远远不够!
    不够冲掉那犹如万蚁噬髓般的毒瘾!
    他还是想他。
    他想他的细润皮肤里散发的香味,想他酣睡时卷翘长密的黑睫,他想他浅淡均匀的呼吸的声音,更想他柔软润红的嘴唇。
    他想用牙齿,咬破他粉嫩的唇皮,挑开他紧抿的唇线,狠狠吸吮他舌尖的血。
    沈轻在睡着之后也那么可憎,他给他下了蛊。
    他一度觉得自己疯了。
    于是他接着去天台,去吹风和感冒,去喝酒和深醉,猩红的双眼盯着天边的太阳,他渴望唤醒曾经那个憎恶沈轻的自己!他讨厌自己越来越在意他!更恶心自己在半夜里那种时候,幻想对象的身份是个男的!
    而那个男的,还是他名义上的弟弟!
    一个爸,一个妈,一个家里的,他瞧不上的,弟弟!
    但发了疯的思念让他几乎做不了自己,他一回到了家,还是忍不住去沈轻的屋里,去看他,打量他,亲近他。
    他靠近沈轻的床侧,一步又一步。
    他俯身去嗅他的味道,一低再低。
    沈轻不是变态,他才是。
    他喜欢上了一个他憎恶的人,他喜欢上了他弟弟。
    越是靠近,越是上瘾,他逐渐疯魔,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他将手伸进他的被子里,轻轻去勾他的手指,低头吻在了他的额头上。
    在无人知晓的静夜里,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却又病态的格外珍惜每一个触碰床上酣睡之人的瞬间,然后在心里无情嘲讽着自己这有违人道的禁忌之恋。
    每个人都是个矛盾体,就像善恶交织,爱和恨也纠缠不清。
    临上大学前,他接受了沈轻的母亲,从最初的无视,然后到诶,又后来到你,再后来到阿姨,他这次叫了她一声妈。
    女人感动的热泪盈眶。
    他也开始对沈轻不那么冷淡,给家里打电话,也偶尔会把话题引到沈轻的身上,然后他爸妈就会把电话递给沈轻,对他们兄弟俩日渐愈合的关系乐见其成。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照顾正在上高三的沈轻的情绪,包括某个当事人。
    想什么呢?
    沈轻成天散漫的跟个什么似的,还用得着他照顾?
    他只是很想那个人,很想很想。
    想得天天湿床。
    然后就是一场意料之外的醉酒,他把那日思夜想的人给招来了。
    摔下床的那一刻,他的大脑是空白的,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命运给他开的灰色玩笑?
    还是老天爷恶意的撮合?
    等疼痛遍及了全身,他才缓过劲儿来。
    接着就是要命的、心脏快要挣脱出胸膛的、发了狂的欢喜。
    他很难用只言片语来形容当时复杂的心情,他是个有私心有感情的人,有些事,有些度,他无法不受自己的情绪影响,去真正的完全把控好。
    沈轻不说话,他就不由自主的主动去搭话;沈轻说话气他,他又忍不住发火想把人逼走,想着早和他断个一干二净早清净;沈轻给他买奶茶哄他,他心底蜜意甜浓,情不自禁的假想这人已经当了他的谁谁谁;沈轻厚颜无耻又开始跟踪他,他心里一边骂着白痴蠢货,一边又无端暗喜。
    江箫觉得自己就是个矫情的贱人,舍不得放手,又害怕抓牢,想着止步于兄弟的界限,却又总在贪恋对方美好时更进一步,敌退我进时爽,敌进我退时怒,孙子兵法有没有教过,人在情场上该如何厮杀?
    他第一回 ,没经验,焦躁且恐惧。
    棋局已开,他不能不走,却又怕走错。
    不过在情场上厮杀,好像不能看孙子兵法,要看爱情三十六计?
    但不论是什么样的秘籍,他一计都没法儿去算计。
    第九章
    一斤白酒,江箫和程科一人五两,啤酒当了水灌,最后一个红脸坐着,一个油脸趴着。
    酒劲儿上来了,江箫也有点头晕,他靠在座位上阖眼歇了会儿,快九点才勉强站起了身,架着醉成烂泥的程科,把人送回隔壁A大,扔到了校门口的门卫值班室。
    程科的室友江箫都认识,他打电话给跟程科关系最好的李庭,让那人过来接他,然后自己这个想醉晕还晕不彻底的人,站在夜里等风吹干了自己的眼眶,提着烤串回去。
    路边耀目的红绿霓虹灯光照得他有些眼晕,江箫步子有些虚浮,他缓步走在行人道内侧,旁边大道上一辆辆闪灯的豪车疾驰而过,刺鼻的车尾气在沉闷的热空气中扩散,熏得他脑子直发蒙。
    江箫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了声,然后低头检查了下包了两层的锡纸包,紧了紧套在外面的厚塑料袋口,眼晕看东西有些重影,他一不小心打了个死结,也懒得再拆开重系。
    迈进校门的那一刻,江箫觉得自己可能是真醉了,心里涌上一种抵触的恐惧感,是他熟悉的,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抬手搓了把脸,重重的沉下了一口气,嘲讽一笑。
    真没用,待了一年的大学,现在就他妈因为一个沈轻,吓得连校门都不敢进了。
    出息。
    回宿舍路上,江箫接了幺鸡的电话,说是明天下午回学校,叫人去车站接驾。
    知道了。江箫声音沉闷。
    诶,你咋啦?咋鼻音这老重啊?幺鸡听出江箫语气有点不对劲儿,他问着:你病了啊?
    没,江箫眼皮半耷不掉,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回道:跟程科喝酒去了。
    就你俩啊?
    废话!
    操,就你俩,幺鸡问:你不陪咱弟呢嘛!你自个儿出去玩,咋不带人家啊!
    带个屁!江箫烦了。
    操?幺鸡也骂:你他妈咋了啊!口气这么冲,吃火|药了啊!
    老鸡,别他妈咱弟咱弟的叫了,江箫打了个酒嗝儿,虚浮的步子被路砖绊了一下,他踉跄一步,然后吐了口浊气:他不是我弟,我告诉你们,他不是我弟。
    咋了啊?幺鸡有点上火,隔着电话,鸡冠子都要立起来:你俩闹矛盾了?
    矛盾江箫拔高了声调:大了去了!
    诶,不是我说,你一当哥的,跟你弟闹什么别扭啊?幺鸡皱着眉:你要知道人家可是为你而来的!操,傻逼吧你就!你特么当初掉床的那股子高兴劲儿,全都让狗吃了?
    得失难量,江箫嘲了声:老鸡,这种事儿,你不是最懂了吗。
    好好的,幺鸡嗤了声:扯我身上干嘛。
    可欣前几天找我了,江箫说:她给我要你联系方式,我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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