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才不理她,对岸边时不时看过来的墨玉也是视而不见,显然是不在意的。
    徐沐见马儿乖巧,刷马的速度也不慢,只是洗马的同时总爱跟马儿说上几句。安阳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粗糙的刷子在身上洗刷,也并不会觉得痛,相反觉得她力道正好相当舒适。渐渐地,马儿身体也就放松下来,直到徐沐刷完马背开始刷马屁股和马腿。
    安阳不自觉又避了两步,感觉整匹马都要烧起来了,羞耻得无以复加。
    徐沐见她又要躲,顺手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好了,都快洗完了,你就别躲了。
    安阳恼得磨了磨牙,羞耻之下,真恨不得回头咬她一口。
    徐沐显然没留意到一匹马的恼怒,她手上动作慢了些,过了会儿又自顾自叹了口气:似雪,你也别恼了,下次再给你洗澡也不知要等到哪一日了。说到这里,她动作彻底停下:昨日军中便有消息,北方的胡人已经开始调集兵马,恐怕不日便有战事发生。
    安阳没想到洗个澡还能有这样的消息传来,登时愣住了。她也顾不得之前的羞恼,回头看向徐沐时,眼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徐沐是个好人,不说她现在全赖她才能活得安稳,就只本心而言她也不想她遇险。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徐沐是军人,而且是武将之后,人人称她一句小将军也不是白喊的。战事一旦发生,她势必要上战场,而且多半是身先士卒!
    如果战事不顺,如果徐沐有个万一安阳不敢想象。
    因着徐沐的一番话,之后一段时间,安阳都有些恍惚失神。就连徐沐洗马时洗遍了她全身,就连马尾巴都被掀起来看光了,她一时间都没什么反应。
    洗完马回到河岸上,徐沐冷的打了个哆嗦,赶忙擦干脚穿上了鞋袜。
    这水还挺冷的,下次来估计就好了。徐沐咕哝了一句,扭头看见白马恹恹的模样,又笑道:似雪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我的话吓着了?放心吧,你还不是战马,这次不会带你去战场的。
    话是如此说,但徐沐的安慰显然也没怎么上心,因为她并不觉得白马真能听懂她的话马儿到底不是人,通灵性是一回事,真是句句都能听懂那恐怕就是妖孽了。她会与白马说这些,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心中没底,又没别的地方可以倾述罢了。
    然而徐沐没想到的是,她的马虽然没有成精,但内里却是一个人的灵魂。安阳当然能听懂她的话,不仅能听懂她的话,还能替她担忧,同时也并不觉得自己该多庆幸。
    如果,如果自己也能上战场
    这个念头在安阳心中一闪而过,旋即就被她放弃了。且不说她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这辈子都没见识过战场的血腥,就算她真硬着头皮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安阳并不是个没良心的人,徐沐帮她良多,她当然也想尽己之力给予回报。但想想自己的本事和如今的处境,恐怕就算去了战场也是帮倒忙。于是她眼睛一转,盯上了一旁的墨玉,头一回主动靠近了些,叮嘱它道:你是一匹成熟的战马了,到时候一定要带着你的主人回来啊。
    可惜墨玉听不懂她的叮嘱,歪着脑袋回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两匹马鸡同鸭讲般交流了一阵,安阳完全没听懂墨玉在说什么,墨玉显然也没懂。不过没关系,见这几日一直冷冷淡淡白马肯理自己,墨玉显然很高兴,更是主动往安阳身边凑。
    在徐沐看来,就是两匹马不知交流了些什么,唏律律的叫声响了好一阵,然后墨玉就凑到了似雪跟前,似乎还想将脑袋凑过去表示亲近。结果白马压根不想搭理它,翻了个白眼就往旁边挪了挪,颇有些不屑一顾的模样。
    安阳是觉得墨玉有点蠢,完全无法沟通。徐沐就看得有些乐呵,还摸了摸墨玉的马鬃调侃它:没关系墨玉,这次不行就下次,想讨姑娘欢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墨玉作为一匹被徐沐亲手养大的战马,能听懂徐沐的简单指令,也能在徐沐骑乘时做到很好的配合。但说到底它也只是一匹马而已,并不能真正听懂徐沐的所有话,更别说这样的调侃了。所以它刚还为白马的躲避而有些气馁,听到徐沐的话后顿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又想给主人洗个脸。
    徐沐不是很想接受这热情,脚下一错避开了。
    安阳看着这一人一马闹了起来,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些。
    她想,或许是自己太过担忧。徐沐好歹也是小将军,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之后,初上战场身边怎么也不可能没人护着。即便武将马革裹尸的不在少数,但肯定不会是如此年轻的徐沐。
    想着想着,说服了自己,安阳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她跟着徐沐和墨玉,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那座生气勃勃的军营。
    徐沐说战事临近,安阳虽然担忧了一阵,但很快就将这事压在了心底如论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还是如今作为一匹马,战争距离她似乎一直都很远。
    但事实证明,身在边关,战争从来都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
    自那日徐沐带着她们出去跑过一场,又给两匹马洗过澡后,她再来马厩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照料安阳和墨玉的人变成了小马厩的马奴。他们虽然也会清理马厩,照料马儿的吃喝,甚至动手替不能经常奔跑的马儿按摩肌肉,但安阳一点也不喜欢他们的靠近。
    白马重又变得暴躁起来,鉴于她之前有弄塌马厩的丰功伟绩在,这些马奴也并不敢太过强求。以至于白马在小马厩里越来越被冷落,但要小将军再来亲自照料,显然也不可能了。
    徐沐再出现在小马厩时,身上已经穿戴好了全副的盔甲。
    安阳看着少年将军的模样怔了怔,忽然就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徐沐这次没有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白马身上,她径自走向了墨玉,拍了拍它的脖子:墨玉,你也满三岁了,跟着我一起训练了这么久,咱们是时候该去战场了。
    墨玉不知道听没听懂她的话,温顺的扬了扬头,去蹭她的掌心。
    徐沐笑了下,将黑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又给它戴上了全副鞍鞯,然后一个翻身便利落的跃上了马背。直到临走前,她才往白马的马厩里看了一眼,冲她挥挥手:似雪,你在家等我回来。
    说完这话,小将军一抖缰绳直接跑走了,只留给安阳一个挺拔的背影。
    安阳再次焦躁起来,脚下不停的踱步,担忧的情绪从来没有这么重过。然而这时候没人再有空理会她,徐沐没空,小马厩的马奴们也没有。
    这次的战事大抵规模不小,整个小马厩里的战马几乎都被将军们的亲兵牵走了。连带着马奴一起,他们要跟去照料那些战马,小马厩里顿时只剩下了白马这唯一一匹还未驯服的野马。
    食槽里被加上了满满的草料,水槽里也添满了水,足够白马几日食用了。
    安阳不觉得整个军营的人都走空了,也不担心马奴们走后自己无人照料,可她的情绪还是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晚些时候她咬断缰绳出去走了一圈,可惜空荡许多的军营显然再找不到她的小将军,于是趁着没被人发现,她又回到了熟悉的马厩里。
    晚间时候不耐烦吃那些难吃的草料,安阳还找到了储存豆料的地方,给自己加了顿餐,顺便将马奴们奖励马儿用的苹果也吃掉了一小半。
    溜达完填饱肚子,重又回到小马厩里,还是孤零零一匹马。
    安阳走回自己的马厩,趴在了干净的干草上,望着马厩外黑沉沉的天空,心里一时说不出的空落哪怕经历过从人变成动物的荒诞,哪怕以陌生的身份出现在陌生的环境中,她都没怎么慌张。因为她总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人收留,妥善照顾。
    可现在不同了,徐沐开始了自己的征途,她踏入了危险莫测的战场。
    这让安阳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对徐沐由衷的依赖,还有别人代替不了的信任。
    夜色笼罩的马厩里静悄悄一片,躺在干草堆上的白马却久久没能入眠,她望着夜空心想:今夜连个星子都没有,明天肯定不是什么好天气。
    这样糟糕的天气打什么仗呢?万一打坏了她的小将军可怎么是好?
    第18章 战马(十)
    小马厩里的豆料快要被白马吃完时,外出征战的大军终于回来了。
    彼时安阳正对着省下来的最后一个苹果犯馋,犹豫着是现在就吃了,还是再留两天。想着想着,马耳朵忽然一动,似乎听见了马蹄奔腾的声音初时只隐隐约约能听见些动静,后来便能听见万马奔腾,再过片刻就连地面都跟着轻微震颤起来。
    也是直到这时,军营里的人才发觉了动静。瞭望台上的军士举目远眺,仍旧等了半刻钟有余,这才远远望见熟悉的军旗。
    安静了多日的军营蓦地热闹起来,连小马厩里的安阳都听见了动静。
    小将军终于回来了吗?!
    白马一下子精神起来,咔嚓一口就把那只让她犹豫许久的苹果吃掉了。
    直到苹果下肚,她忽然想起了墨玉。想到它载着徐沐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应该给它留个苹果作为奖励的。
    可惜吃都吃了,安阳当然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懊恼后悔。她抖擞了精神,很想离开马厩出去迎接徐沐,可是想了想还是作罢大军刚回营,混乱可想而知,她跑出去恐怕不是迎人而是添乱。而且以徐沐的性子,没事的话多半会亲自将墨玉送回来,她等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更快见到人。
    这样想着,刚刚迈出马厩的步子就顿住了,白马转了一圈儿又回去了自己的马厩,安心等着小将军归来。至于被她偷吃得干净的豆料苹果,却是没被她放在心上的。
    军队回营的动作不算快,安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有人回来马厩。
    先回来的自然是马奴,他们牵着出征的战马回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疲色。不过马奴与一般的将士不同,他们属于后勤,专门照顾马匹的,并不会直面战场。所以当初去了多少马奴,如今就回来了多少,除了个个精神不济之外,倒也没有更多的损伤。
    与之相比,那些战马的情况恐怕还要更糟糕些安阳到底在这里住了些日子了,这些战马她虽然不熟,但日日相见心里也有数。如今再数一数,除了有几匹马受伤之外,竟有七八匹马都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在打仗时跑丢了,还是死在了战场上,亦或者连它们的主人也不在了。
    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安阳没想到只是一场仗而已,连战马的损失都这么大。她心中陡然不安,对徐沐的担忧也一下子到达了顶峰。
    白马探头仔细看了看,没看见墨玉,也没看见徐沐,便径自从马厩里跑了出来。
    回来的马奴原本正在安顿那些战马,见白马跑出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似的说了句:这马怎么跑出来了,不应该是栓着的吗?!
    话音落下,就见那桀骜不驯的白马并没有跑走,反而跑到了他面前。马儿冲他嘶鸣了两声,可惜马奴并不明白她的意思,自然也没有回应,最后就见白马扬起蹄子在他身上踢了两下。
    马奴吓坏了,就野马那力道踢人,分分钟就是筋断骨折的后果。
    好在安阳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她那两脚踢得也并不重,与其说是伤人不如说是气恼之下的小脾气。不过经她这一踢,马奴一惊之下脑子转得快了些,竟真的领会了她的意思,忙不迭开口道:好马,好马,你快乖些。你的主人很快就回来了,小将军她没事。
    安阳一听满意了,高高提起的心也放下了大半,旋即就因为马奴那句主人很是不满。她抬起前腿,扬了扬自己硕大的马蹄,示威警告一般。
    马奴看得一头雾水,不过只要这马乖乖的不伤人就好,索性闭嘴继续做自己的事。
    安阳见状也懒得理会他,溜溜达达又回到了自己的马厩。马厩的栏杆上还有半截被咬断的缰绳,剩下半截在她脖子上套着,不过这时没有马奴注意到,更没有马奴会管。
    小马厩里又热闹起来,安阳将脑袋搭在栏杆上,安心的等待自己的小将军。
    最近两年北地的胡人都不□□分,边境也不甚太平。因前些年不知从何处流入了大量盐铁进草原,以至于胡人这几年发展壮大得极快。而这些草原上的民族多半崇奉弱肉强食,他们既然已经壮大了自身,接下来自然就想着扩张地盘,掠夺好处。
    不巧,梁国就是块不软不硬却多肉的骨头,所以这些胡人总爱来啃啃。
    去岁算是暖冬,北地的胡人过得并不艰难,但或许正因如此,哪怕是春日放牧的大好季节,这些胡人仍旧集结了兵马打算南下劫掠。
    梁军主帐里,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众将领齐聚一堂,其中几人身上绑着绷带显然挂了彩。
    徐沐也在主帐里,她坐在末座,听着这些将军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这场仗的得失总的来说还算不错,梁军得到消息及时,早早有所布置,又是以逸待劳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算是小胜了一场。可即便如此,死伤的人也不算少,更要堤防下一场战事。
    将军们征战多年,对胡人也颇有些了解,各抒己见之下主帐里变的吵嚷一片。最后还是徐老将军开口,才止住了众人的七嘴八舌,对接下来要商讨的事做了个总结。
    徐沐默默在旁听着,初时专心致志,但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的征战疲累,听到后来就有些走神。她恍恍惚惚又听了一阵,困倦便袭上了心头,耳边的话语也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好在觉得疲倦的不止徐沐一个人,这场议事也并没有持续多久,众人简单说过一阵便散了。
    徐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将军们也没发现她之前的走神,有几个离开时还在她肩上拍了拍,赞了她一句:小子不错,虎父无犬子。
    这个赞誉还算不错,徐沐听了心头有几分高兴。
    然后她一抬头,就发现徐老将军正盯着她瞧,那目光莫名就把她看得心虚起来为人父母,视线总难离开自家孩子,所以之前议事时她走神打瞌睡的模样,不会是被父亲瞧见了吧?
    只这样一想,徐沐顿时更心虚了,上前两步期期艾艾:父亲。
    徐老将军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下巴上定了定,开口时却没谴责些什么,只道:这几日辛苦了。既然疲累,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徐沐闻言乖乖点头,见徐老将军没别的吩咐,便道:那父亲也早些休息。
    徐老将军点点头,徐沐也没再说什么,离开主帐就看见了孤零零被拴在帐外的墨玉。
    墨玉看见她,长长的马尾甩了甩,亲热的凑上前来。
    徐沐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豆递了过去,原本还热情的往徐沐脸上凑的墨玉顿时转移了目标,就着她的手开始吃起了黑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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