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饱了肚子,处境也还安全,公主殿下终于有时间来思考更多了。
    可这些徐沐并不知晓,她也无法从信鸽那被羽毛覆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只是稍歇了一阵,又喂安阳喝了点水,她便再次试探着放飞这只信鸽。
    安阳正走神,冷不丁又被抛出去了,慌张的扑腾了一番,才在半空中稳住身形。短短时间两次经历,她差点儿没忍住飞回去啄对方几口这些人放飞信鸽怎么都这般不客气?随手就往天上抛,就不怕她来不及反应摔出个好歹吗?
    好吧,除了她这只半路接手的鸽子,其他同类大概没这顾虑。
    她不满的咕咕叫了两声,明知对方听不懂,又觉得没意思。最后还是展翅在军营上方盘旋一圈,便再次准确的落回了徐沐的肩头,还耀武扬威般扇了扇翅膀。
    小将军被鸽子翅膀糊了一脸,伸手去捉时,还被安阳不轻不重的在手指上啄了一口。倒也不痛,她也就没在意,只是对着这只认定了她的信鸽着实有些头疼:你怎么还不去送信,难道就认准我了?说完又喃喃自语:难不曾这信真是有心人特地送来的?
    安阳不知道,但她觉得应该不是,自己飞来找对方根本就是意外。她不想误导对方,可却不能说话提醒,最后只好又在徐沐手上啄了两口。
    这次安阳用了些力道,徐沐没防备被啄得有些疼,轻嘶了一声。
    长公主见了却半点儿愧疚也没有,又一翅膀糊在了小将军脸上,想用这种不客气的方式提醒对方:我才不是来找你的,信也不是专程送给你的,别自作多情好吗?!
    京城,皇宫,夜深人静。
    入了夜,永宁宫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但宫室的烛火却是整夜未熄。长公主的病床前一直守着两个太医,更有宫人一直候在一旁,每隔上半刻钟,便会小心翼翼的探一下长公主的额头。发现额头上温度正常,宫人提着的心才会放下,又等着下一次再探。
    皇帝的旨意早送到了太医院,金口玉言自然无人敢忽视怠慢,因此便连今晚轮休的太医也都被重新召回了宫中,此刻全都守在了永宁宫外殿。
    宫人刚探过长公主的额头,太医院判也替安阳诊过了脉。
    最早替安阳处理伤势的吴太医这会儿已经退居二线,眼见着宫人探过额头后神色未变,心放下大半的同时也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大人,殿下情况如何了?今晚可还会发热?
    太医院判闻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然后向病床上看了一眼,仿佛怕吴太医这轻言细语的声音惊醒了床上的伤患一般。而事实上正陷入昏迷的安阳显然听不见,更不可能给出反应,太医院判却依旧小心的带着吴太医走出了内殿方才肯开口。
    当然,太医院判到了外间,凑上来听情况的就不止吴太医一人了:长公主殿下情况尚好,吴太医处理得颇为恰当及时,只要今晚殿下不曾发热,性命也就无忧了。
    这话一出,在外殿等候多时的太医们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今日是除夕,朝中上至皇帝下到百官,早就封笔休假了。可这样的假期对于太医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因为生病的人是不会挑日子的,所以太医院里永远都要留人值守。只不过除夕到底不同,在确定宫中一切平安之后,大多数太医还是在这一日休沐回家过节了。
    谁也没想到,皇宫中的宫宴会出现问题,更是伤到了长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是以太医院的太医重新被召回宫中时,大部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后来私下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这日宫宴的凶险,以及他们将要面临的局面。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太医院的人不知道皇帝发怒会不会死这么多人,但却知道皇帝若是迁怒太医院,收拾起他们这些太医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众人提心吊胆了半夜,直到此刻听了院判的话,提了整夜的心这才放下一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天不是还没亮吗?长公主不是还没醒吗?
    众人又七嘴八舌问起了伤情,入宫稍晚些的太医甚至直到此时都还没能摸上长公主的脉,这时候便也格外积极,你一言我一语问得格外详细。
    院判也知众人心情,想着刚替长公主诊过脉没什么不妥,便也耐着性子一一作答。等答完了,在与众人说一说之后对长公主的疗养安排院判是太医院中官职最高的,也是医术最好的,可这事攸关众人生死,还真不是他能够独自决定的。
    而这话题一开始,不知不觉便耗费了不少时间,眨眼便过了半刻钟。
    内殿里忽然冲出个宫人,慌里慌张便冲正在商议的众人道:诸位太医,不好了,安阳殿下似乎开始发热了,你们快去瞧瞧吧。
    话音落下,众人心中具是一惊,再顾不上什么规矩便一股脑的全冲进了内殿。
    梁国民风开放,男女间虽有大防,但这规矩对医者却是没什么束缚的。再加上长公主早就被宫人换好了衣裳,身上又盖着锦被,倒是不怕被这许多太医瞧见。
    也没人有心情瞧这个。
    太医院判首先跑到了病床前,先是伸手探了探病人额头,又牵起安阳的手腕诊了脉,脸色当即就不好看起来:殿下确实开始发热了。
    这话一出,太医们顿时齐齐变了脸色,如临大敌。
    不过还好,能入太医院的医者本身也没有庸才,众人只是顾虑着长公主的身份罢了。等到镇定下来,面对伤患刚刚开始发热的局面,众人也是手段齐出各显神通。
    稍晚些,正在处理刺客一事的皇帝也被惊动,得到消息又匆匆赶了过来。
    剩下的后半夜,整个永宁宫又都热闹了起来。直到黎明时天光破晓,晨光熹微,守了整夜的皇帝这才带着疲惫开口问道:安阳的情况如何了?
    太医院判听问便上前答道:回陛下,殿下情况尚好,高热也已经被压下了。
    皇帝闻言亲手试了试,还是觉得安阳的额头有些烫,便准备叮嘱太医们继续治疗。而就在他伸手去试安阳额头时,后者眼皮颤了颤,竟是一副要苏醒过来的模样。
    注意到这一点的皇帝很是激动,当即冲妹妹喊道:皇妹,皇妹,你醒了吗?
    安阳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努力将眼皮抬了抬,最后也只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隐隐约约瞧见皇帝激动欣喜的模样,很快便又重新闭上了。
    她的苏醒和昏睡仿佛只在瞬息间,直让人怀疑方才所见都是幻觉。
    第5章 信鸽(四)
    清晨,天还没亮徐沐便醒了过来,隔着帐篷能听见外间已有不少脚步声来回。
    军营是最容不得人懒惰的地方。晨起操练,午后操练,晚上偶尔还要加练,可以说除了一日三餐的休息时间之外,营中的军士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可这样的操练并不会惹人不满,也不会有人刻意偷懒推脱,因为平日操练得越多,上了战场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
    这个道理军中上下都明白,战场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即便以徐沐的身份并没有人会催促她跟寻常军士一般训练,可她对自己的要求也只会比旁人更高。
    徐沐早习惯了晨起练武,就是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温暖的被窝总是格外引人堕落。饶是徐沐心志坚定,每日早起依旧会有些恋恋不舍。
    睁开眼,又闭上,徐沐在心中默念了三个数,这才打起精神准备起床。
    然而徐沐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颈边竟窝着一个暖呼呼的小东西。她先是一惊,猛的坐起身来,等看清那灰白的一团才认出原来是昨日那只信鸽。
    徐沐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才想起昨晚自己是找了个笼子将这信鸽关起来的,怎么一大早竟是跑到自己床上来了?一时想不明白,她定睛再看,却发现自己起身这么大的动静,那信鸽竟也没被惊醒,还闭眼趴在她枕头便睡得正香。
    所以这信鸽是心大呢,心大呢,还是心大呢?!
    徐沐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抬手便戳了戳鸽子软乎乎的肚子,结果不仅没把这心大的鸽子戳醒,反而又被对方挥翅膀扇了一下。
    啧,这到底是哪儿来的信鸽啊,怎么会有人放心让它送信的?!徐沐失笑之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心里倒是觉得这信鸽八成不是专程给自己送信来的,肯定是不靠谱将信送错了人。
    想着些有的没的,徐沐倒也没将鸽子再关回笼子里去,毕竟关似乎是关不住的。之后她也没因为一只鸽子耽搁晨练,很快起身便开始穿戴衣甲。
    不消片刻收拾齐整,又用昨夜准备好的凉水抹了把脸,小将军便提着枪风风火火出帐去了。
    还在睡觉的安阳不是没听见动静,只是长公主殿下向来过得随心所欲,哪用理会旁人如何?若非身份今非昔比,自己如今是蹭的小将军的床,徐沐大清早敢吵醒她,她当场就能发一顿起床气可惜没有这个如果,鸽子只能收起翅膀,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往温暖的被窝里再缩了缩。
    安阳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如果不是饿得狠了,她甚至还能继续睡下去。
    或许是昨日飞了一天才找到徐沐累的,也或许是这几日的经历让人觉得疲惫,更或者是被昨夜那已记不起的梦境影响,醒来的安阳只觉得自己累极了。
    于是她又赖了会儿床,直到感觉饥肠辘辘,不得不起身,这才翻身从床上站起来。
    不得不说,安阳的适应能力其实很好。从一开始习惯兔子四条腿蹦跳着走路,到后来变成鸽子被人放飞学会飞行,她都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适应了。至于身份转换后的心态转变,也因为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件没时间细想,直到此刻有了空闲的时间,回想一下竟然发现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抬起翅膀抹了把脸,安阳淡定的接受了现实,脚下一蹬翅膀一展,先在这并不算大的帐篷里徘徊了一圈。看到木盆里的清水时,她本是有心洗漱的,不过真等到了跟前看到水里的倒映,又默默放弃了打算就没听说过哪家鸽子早晨起来还洗脸的。
    行吧,这件事略过了,可不能略过的却是早膳。
    安阳在帐篷里飞了一圈,毫不意外没找到任何吃的。毕竟军营不比旁的地方,都是按顿按点的吃饭,压根不可能在军帐里留吃的,点心之类的就更别提了。
    然而越是找不到吃的,肚子似乎就越饿,无奈之下安阳也值得出门了。
    外面就是军营,来来回回巡逻的军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帐篷,对于安阳来说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昨日已经见过,陌生却是因为置身于此还是她生平头一次。
    安阳拍打着翅膀飞到了军帐的帐顶,举目四顾,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寻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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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沐一早就去了校场练武,但她却不是跟着寻常军士一同操练,只是单独寻了个角落自顾练习家传的枪法徐家是传了几代的将门,家传的枪法也是自战阵中习练演变而来,大开大合走的是霸道刚猛的路子。不太适合徐沐,因此只能加倍的努力练习。
    从黎明破晓,练习到日头高悬,一套枪法也不知练习过几回。饶是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等徐沐练完枪,也汗湿了一身衣衫。
    待到时候差不多了,徐沐终于做了个收势,将长|枪一收准备休息片刻。
    然而就在这时,斜地里冷不丁便有一杆枪横扫而来。徐沐一惊之下反应倒也迅速,当即横枪一档,堪堪将那偷袭的一击给挡住了。只是那枪势却很霸道,沉重的力道顺着枪杆袭来,震得徐沐虎口发麻的同时,竟是迫得她不得不后退一步才泄了力道。
    这一招接得有些狼狈,偷袭的人却没给徐沐反应的时间,长|枪一收转手又是一枪|刺来,接下来的攻势更是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
    徐沐这时候早反应过来了,想要沉着应对,奈何早失了先机不说,还因练武耗费了太多体力。最后也不过接了对方十来招,早已有些脱力的双手便再也握不住枪杆,被对手一枪挑飞了武器。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徐沐低着头,似有些羞愧。
    过了会儿,持枪的徐老将军才叹了口气,开口道:去把你的枪捡回来吧。
    徐沐连忙去了,回来时心态也渐渐平稳下来,对徐老将军低头认错:是孩儿学艺不精,请父亲责罚。
    徐老将军倒没说什么,抬手便将手中的长|枪也扔了过去,徐沐抬手便接了。徐老将军看她一眼后转过身,边往校场高台方向走,边说道:你尽力了,为父不强求,与其再将心思放在枪法上,不如多看看兵书。顿了顿又道:北面的胡人又不安分了,战事将起,到时候军中议事你也跟去旁边多听听。
    徐沐答应一声,也说不上是懊恼还是松了口气,抱着两杆枪跟在父亲身后,想起什么又问道:昨日那封信父亲可有查到些什么?
    徐老将军闻言脚步顿了下,转头先向南方看了一眼,又回头去看徐沐:暂时还说不好。对了,你那只信鸽呢,可看见它往哪边飞了?
    徐沐听到这问话便想起了还在自己帐中呼呼大睡的那只信鸽,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想了想还是说道:那信鸽还没飞走。不过父亲,我觉得咱们大可不必将心思放在信鸽上了,她多半是真飞错地方送错信,而且找不到人了。
    徐老将军闻言顿时意会,正想问问徐沐,那信鸽是不是真赖上她了?
    只是还没等徐老将军开口,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两人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就是那只认错人的信鸽又来了。而且今日这信鸽比昨日还不客气,昨日好歹只是落在徐沐肩上,今日却是一看就她就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徐沐都被惊了一下,连忙将撞到胸前的鸽子捉了出来:这鸽子怎么回事?!
    然而安阳并不能说话,便是咕咕叫了两声,徐沐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事实上长公主这会儿正是惊魂未定,若非教养足够,恐怕都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军营这种地方,对于小动物实在是太不友好了些。有人惦记着烤兔子吃肉不止,竟然还有人惦记着炖鸽子喝汤她不过就是在军营上方飞了两圈,打算找找唯一的熟人,混顿早膳吃吃。结果刚在天空上飞了一阵,下面竟然就有人冲她射箭了!
    安阳该庆幸自己反应够快,而且遇袭后恰好看见徐沐落了下来,否则她这会儿只怕已经变成串在箭矢上的死鸽子了。
    徐沐一时还没想到军营戒备上去,见信鸽扑腾着翅膀想往自己身上凑,就觉得对方愈发粘人起来。她心里倒不排斥,甚至对于这些小动物的亲近还颇觉欢喜,于是顺手就从腰际的荷包里掏出把粟米递到了鸽子面前,眉眼都舒展了不少:吃吧。
    徐老将军看见这一幕,眼神柔和了些,倒是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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