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像许兄这样清心寡欲的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凤毛麟角吧。何况要说许兄跟亡妻以及亡妻一家子有深情厚谊,他第一个不相信!
    再说有个女人能省多少事,是个男人就知道,只要管好外面的事情,回家了有吃有穿,还能将你当成大爷伺候的舒舒服服。
    即便你不在家,也有女人帮忙照料老人儿女,打理家业,维持邻里关系,出门几个月也能安安心心。
    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吧?
    时砚面上便露出一丝不明显的忧愁悲伤:我家这情况,不止是苗家这里,还有许家村爹娘兄姐,不管是哪一样说起来都是一团乱麻。
    小门小户的姑娘进门摆弄不明白,大户人家的姑娘我又高攀不上。我是受够了与妻子面和心不和的苦的,若是不能遇上真心想求娶的,宁可自己辛苦些,也比前几年强
    周先生顿时就想起外面传言时砚曾经被苗家赶去下人房睡觉,过的毫无尊严的日子,深觉那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或许自家兄弟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实际上从未走出过那一段阴影。
    不想叫时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便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既然许兄不想,那便往后再说吧。
    男人嘛,别说二十八,便是五十八,照样能娶十六岁的小娇娘。
    这边周先生为了让好兄弟高兴点儿,自此不在时砚跟前提起这个话题,不料时砚发达了的消息转头传到许家村,许父许母听了顿时便不高兴起来。
    许家家贫,院子外是一圈儿篱笆墙,最多防止院子里的几只鸡鸭不往外跑,其余的效果便没有了,因此往来的行人站在外面就能和他们唠上嗑儿。
    村子里爱传人闲话的胖婶子放下锄头,隔着院子便喊许父许母:哎哟哎哟,我说老哥哥老嫂子,你们还编什么簸箕啊!
    你家老五在县城可发达了,听人说卖的一碗米粉就能赚十两八两的银子呢,那些有钱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十两八两一碗的米粉还真就合了他们的胃口了,舍得出这份儿冤枉钱!
    咱别的不敢说,一天只一个冤大头有上门,卖出去一碗,不比你们一家子辛辛苦苦一年赚来的银子多呀?
    我的老哥哥老嫂子哎!老五都出息成啥样子了,你们这做爹娘的还不得跟着享福啊?
    许母看不见,在边儿上做些简单整理竹篾的活儿,许父手下熟练而又快速的动作,两人看着无动于衷,其实心里早就焦灼起来。
    许父是个不善言辞的主儿,沉默的很,许母嘴皮子利索,为人很有些小机灵,虽然看不见,但能将一家子老小给牢牢地捏在手心里。
    当下便道:你可别骗我,城里一碗加肉加菜的炒米粉,最贵五文钱出头了,咱们自家都能做,成本就在那儿放着呢!
    大户人家又不是傻子,人家的钱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看着老五用五文钱的米粉骗他们八两银子?
    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图个啥啊?
    胖婶子一拍大腿,直接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来,坐在两人旁边,动手帮忙整理竹篾,嘴上一点儿不闲着:我听说是你家老五从哪里弄出来的秘方!这事情传的可邪乎了,四邻八乡就没人不知道的!
    这凡是牵扯到秘方两字,就没有便宜的道理!
    胖婶子看着两口子不言语,还在旁边卖弄呢,故意压低声音对两人道:要我说啊,你家老五的秘方一准儿是你那短命的亲家留下的,他们家前头不就有一个米粉铺子吗?
    要不然你家老五那两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还能从哪儿弄来秘方?
    可你们想啊,人苗家老爷子留下的秘方为啥会落到你家老五手里?就是留给两个孩子也不能留给老五不是?里面没猫腻谁信呢?
    老哥哥老嫂子,我胖婶这话糙理不糙,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如今苗家不是只剩一个老太太了吗?将来老太太没了,这秘方只要老五说是他的,那便是他的。
    若你们笼络住老五,老五的不就是你们许家的吗?这不就相当于给家里请回来一尊财神爷金娃娃吗?
    许父许母虽然不信一碗米粉卖十两八两的事情,但想来有秘方是真的,老五在城里赚了钱应该也是真的。
    于是等胖婶走了,两人越是寻思,心里越发火热,便后悔起来,许母好半天哼哧道:上次凤花的丧事咱们都没露面,老五指不定心里怎么埋怨咱们呢?
    许父放下手里编了一半儿的簸箕,起身一撅一拐的从院里水缸舀水,咕嘟咕嘟喝了,长长的吐口气,这才对许母道:咱们也是为了老五好。
    咱家什么情况他心里有数,连最起码的礼钱儿都拿不出,穿着寒酸的往跟前凑,难免让人看不起他。
    许母摸索着将脚下的竹篾往旁边推了推,顺着许父的话道:再说了,若是咱们出现惹了苗家族人不快,他们让老五和凤花和离,老五便只能回村子里了。
    在县城还有大房子住,有下人伺候,儿女都在身边,吃喝不愁,过的是神仙日子。
    可回家呢?两孩子苗家必定是不给的。至于钱财,当初咱家没给老五嫁妆,归家苗家必定不会给老五太多钱财。
    身无分文,还是个又懒又馋的二婚头,几兄弟挤一间屋。即便咱们不说,老五也不会想回来的。
    都是为了他好,他心里肯定是明白。
    许父继续坐回来,可这次竹篾到了手里,却怎么都编不出整齐细致的簸箕了,好半晌他才道:听着老五现在能做苗家的主了,不若咱们找人打听打听。
    先不告诉几个孩子,免得他们惦记老五那里的银子,不好好干活儿。
    不出一天消息就打听出来了,是许父亲自问的村里赶牛车往来县城的小伙子,因为大碗米粉的事过于传奇,小伙子每天都能听一耳朵,许父问了,他便将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说了。
    真真假假,听的许父心下又是焦灼,又是后悔。
    夜间躺在炕上,悄悄和许母将打听来的都说了,最后才道:老五赚钱是肯定的,没钱的人家读不起书,他现在都能读书了。
    但我听着苗家肯定是亲家母做主的,而且亲家母将老五拿捏得死死的,要不然依照老五的性子,不能这般乖巧,早作妖了。
    许母被许父描绘的场景说的心神摇曳,可想想苗家那个穿金戴银,出入跟着两个丫鬟婆子,用下巴看人,眼睛里淬了毒的老太太,便心里发憷。
    她没和亲家母打过交道,只不远不近的见了一面,还是被苗家下人五花大绑请去苗家,解释老四如何被换成老五的事情的。
    只那一次,许母便做了整整一年的噩梦,直到时砚的两个孩子出生才好转。
    她打心底里害怕苗家老太太,许父也不遑多让。在夫妻二人心里,苗家还是那个轻易就能要了他们小命,让他们仰望的苗家。
    两人虽然惦记苗家的钱财,可也畏惧苗家老太太高高在上的姿态,那是和他们从小到大所见所闻完全不同的样子。
    但这晚上,许家老大娶的那个寡妇生了许老大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带把儿的小子,出生后哭声嘹亮,彻底将老两口心里的那把火给烧起来了。
    烧火?许老板这火烧的确实地道,对火候的掌握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现在一天不喝你家这口汤啊,夜里心就跟那猫抓似的痒痒,翻来覆去睡不着!
    许老板你这是将我给坑惨喽!
    时砚笑呵呵的应付客人:周老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前儿个在街上遇到嫂子,嫂子还感谢我来着!
    嫂子那才是敞亮人!人家可是当着我的面儿说了,宁可叫你兜儿里的钱儿进了我家米粉店,也比给了翠云楼的姑娘们好!
    我啊可是应承了嫂子,尽量将老哥哥你兜里的钱儿给掏空!说不得回头嫂子高兴了,还能做一桌子好饭菜款待我呢!
    不管是店内还是店外的客人闻言都笑,周老板指着时砚说不出话,在众人的调笑声中甩着袖子大踏步离开了,背影还带着几分得意。
    说起来这也不全是玩笑话,确实有些不算非常富裕的人家,喜欢时砚这里的一口米粉味儿,便要省钱儿来吃。
    那手头平时还算宽裕,能去青楼楚馆消遣的人,取了食,自然舍了色。
    家里人是宁肯叫他们有了钱就蛰摸点儿东西吃进肚里,也不想叫他们去那地方鬼混。
    时砚将人送出铺子,像是根本没发现不远处畏手畏脚的那对儿老夫妻似的,进店后该干嘛干嘛。
    依照他对那对儿夫妻的了解,窝里横的特征十分明显,在几个儿女跟前那是一等一的能耐人,孩子们必须听他们的话,不听就是对不起他们这些年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恩情,就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可到了外面,那是畏畏缩缩,能躲就躲,被人欺负到头上也放不出一个屁,人家打了左脸打右脸,他也敢怒不敢言,最多回家拉着几个孩子出出气。
    就这样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没胆子在街上闹起来。
    果然,一直等时砚关了店铺,坐上牛车,和刘二伯遛遛哒哒往回走,穿过热闹的街道,人流慢慢减少,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眼看着就要进苗家所在的巷子了,才听到颤颤巍巍喊老五的声音。
    这两口子的形象过于有特色,男的瘸,女的瞎,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每人手里拄着根儿木头棍子做拐杖,看得出来用了很长时间,棍子都包浆了。
    能看出两人已经尽量想要体面了,可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味道还是叫路过之人避之不及,二人互相依靠着,紧张又期待的看向牛车上的时砚。
    得了,但凡知道一点儿许老五家事的人家,瞬间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这头时砚还没和他爹娘搭上话呢,便有好事之人撒丫子将消息告诉了苗家老太太。
    老太太正准备收拾东西,带着两孩子去大女儿家瞧瞧呢,结果时砚腌的酸菜咸菜酱菜才将将摆出来,还没来得及装罐子,听到消息心下一慌,拉着两孙子便往外面跑。
    健步如飞,风风火火的叮嘱两孩子:记住,不能让你爹跟许家人回去,我才是你们奶奶,许家来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你爹要是带着你们回了许家,往后你们就得管那边的叫爷爷奶奶,和他们住在一起。十几人住在一间屋子里,雨天漏雨,阴天漏风,整日喝稀粥吃野菜,过年都见不到荤腥!为了一口吃的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
    这话老太太不知说了多少次了,小宝被奶奶拖着,驾轻就熟的保证:我会哭,抱着爹的大腿,不让他走。
    阿云也保证道:我,我也哭,舍不得爹爹!
    苗老太闻言满意极了,觉得这段时间的拉拢卓有成效,孩子的心是向着她的,不至于让苗家的根断在这里,这便成了。
    至于两孩子心里怎么想的,老太太是万万想不到。
    祖孙三人一阵风似的刮过,让后面追出来的刘二婶直咂舌:往后谁他娘的说这老太太腿脚不好,老娘撕了他的嘴!
    撕嘴?眼下许母恨不得她没多长两张嘴,万万想不通,老实听话的儿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陌生模样。
    这般口若悬河,不将她放在眼里,穿的比老四还像个读书人,和周围人谈笑自若的老五,让她感觉特别陌生。
    时砚好整以暇的看着许父许母,也不管周围很快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坐在牛车上没下来,慢悠悠道:您说为了我好?家里穷拿不出随礼的银钱,不想叫我丢脸是吧?
    那我四哥当年考上童生的时候,咱家就不穷了?穿的就不寒酸了?家里就能拿出招待客人的银钱儿了?
    你们怎么不觉得那时候会给我四哥丢人,让他在外面不好做人。怎么不躲在家里不出去见人呢?
    我记得那时候你们一个个可高兴了,和村长借了五两银子在村里摆宴席,事后咱们全家干了两年才将那笔钱儿给还上。
    难道我这嫁出去的儿子的脸面,还能比考上童生的儿子脸面更要紧了?
    时砚换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看着下面二人,似笑非笑道:可见,这丢不丢人,是不是为了我好,全看当爹娘的能偏心到何种程度罢了。
    为了我四哥好,你们可以让全家人背上巨债。为了我好,就是在我妻走了后,连个面儿都不露,就为了省下那几文随礼的钱儿。
    今儿我可真是见识了什么叫颠倒黑白!
    旁人觉得时砚日子过得不容易,先是许家这样一家子拖累,再是苗家那样的岳家,能有今天着实不简单。
    许父许母却觉得这儿子终于还是被苗家给笼络走了,一心向着苗家,压根儿就不能理解做父母的苦心。
    他们做的越是绝情,越是不跟这边联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苗家一个态度,让苗家放心,他们许家将儿子招赘出去,就没打算再要回来,跟泼出去的闺女是一样的!这样一来,老五才能被苗家人接纳,才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哪里有错?
    但这事显然不能再说了,若是老五真恼了,他们的目的不知要拖到何时才能达成。
    许母握着许父的手,艰难的找准时砚所在方向,一脸凄苦:老五啊,娘知道你心里有怨,但不管你心里如何怨恨爹娘,娘还是那句话,我和你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娘今儿来没别的意思,不会缠着你不放,不会叫你在苗家难做人,你放心,啊!
    就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家里你大嫂昨儿夜里生了个大胖小子,咱们许家有后喽!
    说完便等着时砚的反应,毕竟是许家第三代第一个孩子,意义不同,他们家再穷再难,还是给孩子娶妻生子,延绵后代了,对得起祖宗先人!
    原以为这样的事,对时砚这种招赘出去,不能有自己后代的人来说,更有意义,谁知时砚冷不丁来了句:大哥有儿子,跟我一个嫁出去的儿子有何关系?
    两人听完心底不由不沉,许父暗中捏了一把许母的手,许母一咬牙,便对时砚道:好好,老五你怨恨我们这没本事的爹娘,我们认了。
    可我们做父母的不能看着你断后不管。
    我们今儿来的意思呢,便是告诉你,爹娘和你大哥商量过了,往后你大哥若是再生个儿子,便过继给你,让他给你养老送终。
    老五啊,你大哥为了你愿意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只有一个要求,家里条件不好,你那大侄子一生下来便没喝上一口奶水,饿的嗷嗷哭。
    你给些钱儿,我们在村里找个奶娘,将他养到十五岁上就行。
    我和你爹今儿在米粉店外瞧了,你那店生意好着呢,养一个侄子对你来说不为难。
    若是亲家母不同意,娘去跟她说!她苗家再是能耐,也不能看着你断子绝孙呀!
    这话出口,即便是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有几分动容,到底是时下的风气如此,入赘的男人跟嫁出去的闺女似的,孩子不跟自个儿姓,跟断子绝孙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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